第130章 阴影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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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声音如细粉轻纱飘然落下,带给人一种丝滑的舒爽感。
厉举头仰望高耸参天的树干,但见随着这柔声,先前缠绕着树干盘旋而上的烟雾,竟然凝实起来,化作一道盘旋的阶梯,如青灰色的石台打造而成。
“你在这里等我。”厉对孟极嘱咐一句,便拾级而上,脚踏在阶梯上感到岩石般的质地,索性放下心来,越走越快。
从外面看,这道阶梯纤细而逼仄,而走在上面却觉得分外宽阔,每一级阶梯横长约有一丈,端的是气派十足,根本不担心失足坠落。
夜风吹动他的长袍,猎猎地飞舞,仿佛盛开的黑色蔷薇。他越走越高,距离树冠越来越近,隐约看到星光氤氲在枝叶间,树叶尖上悬挂的一滴滴露珠被点亮,仿佛缀满了无数星辰般的果实。
而在这无数晶莹剔透的星尘中间,一座树屋隐匿于枝叶掩映中,是不是流淌过一抹华彩。
——真是玄妙得很。
厉对这树屋的主人很欣赏,但这主人自然不是他的姐姐白鹊。
他在台阶的尽头止步,面前就是树屋的门口,此时木门打开,一席倩影正伫立在门内,笑容可掬。
“这么晚来找我何事?”白鹊的眉眼与厉有几分相似,却更加娟秀,细眉长入云鬓,秋水凝聚在双瞳,俏皮的鼻子配上朱红的樱唇,让人一见她的脸庞,便觉得春光灿烂。
厉抚手笑道:“这么晚打扰二姐,厉心有不安。不过二姐似乎还没睡?”
“在想些心得,你也知我们这种人,睡与不睡是没什么不同的。”白鹊说着闪身引公子厉走进树屋,公子厉四下环顾,“赤师不在么?”
“师父又去昆仑山采水玉了。”白鹊给公子厉让座,又捧来茶碗,放在桌上,顺势坐在公子厉对面,微微凝神一望,疑惑道,“你虽然满面笑容,但我看得出你有心事,可是有什么困难?”
公子厉心中正在讥笑她说的那句“师父”。
赤师是名满陈城的大仙人,也正因为他的降临,凡人才知人可腾云驾雾、长生不老,成为与神相同的神仙。
不过修仙太过苦闷,赤师也不是什么凡人都收,往往甄选达官显贵之人,他们但凡缴足了宝物,赤师便会收他们或其子女为徒。
但厉知道,这样的大师,私下里都颇腌臜,常在信徒里面挑几个貌美的收做禁脔,她们却彼此不闻,不得而知。
二姐也不过是她们中的一个吧。
不过也正因为二姐的这层关系,他才想到请赤师出马,助合兹氏劫了鸿,砍掉榆棢的一条臂膀。
于是他按捺住心中对白鹊的惋惜,苦笑道:“我性命攸关,不得已才来求二姐助我。”
“什么?何人敢要你的性命?榆棢么?不,他不会。虽然看似纨绔,但他也是个心中慈悲的人,断做不出手足相残的事。可那还有谁?你可是堂堂神农氏的公子。”白鹊眼中的惊疑越发浓烈,直勾勾地瞪着公子厉,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是动了怒气。
“是少典部。”公子厉叹息道,“这事都怪君父。”
“你向来孝顺,怎么在君父背后说起他的坏话了?”白鹊有些嗔怪,但她又极宠爱这个一母同胞的兄弟,只是白了公子厉一眼,却没有阻止他。
公子厉长叹,“二姐不知,那少典部本是镇守北疆的诸侯,却暗通冰霜巨人,将叛神罪人龙伯氏的儿子养大。我听闻之后,立即派人去惩治,却不料被少典氏与其世子逃脱。他们又搭上榆棢这层关系,与他联姻,来到了陈城。君父却感念北伯有功于神农,非但不降罪于他,还敕封他们土地,这少典部战力非同小可,他日榆棢继任主君,他们必然权倾天下,自然会要我的性命。”
“这少典部,我也听赤师提起过,是这一年来搅动南北风云的部族。”白鹊沉吟如自语般地说道,“前些日子赤师从东边归来,说青要山神告诉他,这少典部忤逆了上天诸神,还差点杀了半神合兹氏穷相……原来他们早就收容龙伯氏之子,那可是天神令白熊王消灭的部族,看来他们还真是天生反骨的乱臣贼子呢。”
“可不是嘛!”公子厉趁热打铁,附和道,“凡人祭祀诸神,岂可不用人祭。他们倒好,竟然用牛羊这等腌臜的畜生祭祀,全然不将天神放在眼中。君父慈悲,纵容这等乱臣贼子,但若是诸神降罪下来,不仅陈城罹难,恐怕天下的百姓都要遭殃。我一人之命事小,天下人的安危事大,所以才夜访二姐,相请赤师帮我拿下少典世子。”
“这个忙我一定帮。不仅是为了你,也为了君父和天下。唉,君父果然太糊涂了。”白鹊叹息道,“过两日赤师就会回来,那时我与他去寻你。”
“那就多谢二姐了!”公子厉慌忙起身礼拜,那情真意切的模样,惹得白鹊都要掉眼泪了,慌忙把这个好弟弟扶起来,“你我姐弟同胞,做这些有的没的干什么?你也好生安排计划,这次莫再失手了。”
公子厉连连称是,眼睛里闪烁着夺目的光彩,心胸也豁然开朗起来。
天将拂晓时,庞大的黑色巨兽孟极载着公子厉回到陈城西城门外,孟极放下公子厉,变成人形,推开了厚重的大门,看到那个守卫正抱着长矛,瑟缩地站在门后,显然他提心吊胆了一整夜。
孟极没有说什么,却伸出手拍拍守卫的肩膀,传出持重而有力的感觉。守卫立即心领神会,丢下长矛,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向孟极扣头,“今夜平安,城门一直关着,没有人进出!”
“嗯!”孟极沉声冷哼,给予肯定,闪在门旁,躬身面对公子厉从门外走进来的身影,此时公子厉已经戴好兜帽,整个人仿佛陷入在一团阴影中。
等他走进城中,孟极便返身关上城门,又抬起门栓将门锁好。
等他再转过身朝向城中时,不仅愣住了。
却看到公子厉正抬起右臂,捏着那守卫的喉咙,将其举在半空中。
那个守卫已经气绝身亡,双臂耷拉着,脑袋低垂下来,难以瞑目的双眼瞪得大大的,残余着不可置信的目光。
“噗通!”公子厉将守卫丢在地上,目光中闪过一抹凌厉,“对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我要说多少遍,你才明白?你落得今天这步田地,不就是对方相氏太过仁慈所致么?”
“主公教训的是!”孟极连忙躬身行礼,心头却惴惴不安。片刻,公子厉没有吭声,他偷偷地抬头瞥看一眼,却发现公子厉的目光越发地厌烦起来,心中更加惊骇。
他只好狠下了心,暗暗咬牙,化作黑色巨兽,一口将守卫的尸体吞吃下去,随后匍匐在公子厉的脚边。
公子厉这才满意,跨在他背上,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颈,他知道这是公子厉对他的鼓励,心中就更加委屈和愤懑了。
但人在屋檐下,他无可奈何,只好忍气吞声,飞奔在黑暗中的街巷上。他知道阳光即将照耀下来,城市又将迎来崭新的一天,每个人都将感受到温暖而明亮,但这并不包含他。
他只是一个躲在阴影中的人。
他不知道,属于他的阳光,将在何时降临。
他知道这座城市里藏着许多肮脏和不堪,但他也只是这其中的一分子,无力改变什么。
就如同他无力抵挡阳光的降临。
这座城市再一次焕然一新,秋风扫起地上的枯叶,仿佛无数失去灵魂的蝴蝶,在哀伤地飞舞。
阳光的颜色是温暖的,但空气却已经冰冷袭人。人们穿得更厚了,鸿也换上了夹兽皮的粗布麻袍,浆白色的衣裳烘托得他的脸色有些晦暗。
这天上午,他跟随火正欧冶到城外的矿山。
负责矿山开采的是土正信,但矿石的成色如何,却还需火正欧冶来把关。而鸿跟随他一起前来,正是为了实践学习。
此时虽然是上午,但矿上已经一派热火朝天。穿着粗衫短褂的人们,正在拼命地用木锤敲打岩石。
青铜冶炼的器具并非没有,但在彼时非常稀少,往往被用作配备给精锐战士的武器,以鼓励他们更加奋勇作战,至于矿工们只能使用木锤,依靠自身的力量,通过不断地敲打,把岩石敲碎,开采下来。
有岩石从山坡上滚落下来,那些瘦弱的汉子们就呼啸一声,纷纷逃散开,等到岩石停止了滚动,才有三五个人上前,合力把它搬到拖板上,呼哧呼哧地往矿坑外面拖。
火正欧冶带着鸿在矿山上忙活了一上午,每有矿石被拖到集中点位,他们就会上前勘察。
火正欧冶一边勘察,一边给鸿讲解,并向采矿者详细询问矿石的开采点位,到了午后他们才总算确定了这一批矿石的成色,并指导旷工集中开采的点位。
土正信本想宴请火正和鸿吃午饭,他倒不是给火正面子,主要是鸿。他虽然没有在储君榆棢和公子厉的斗争中站队,却是一个深谙权势之道的人。
他并非超然脱俗,反而与双方都若即若离。他明白,一旦站队,他就成了供人驱遣的奴仆,而他双方都不站队,便是奇货可居,双方都要倚仗自己,给足好处。
更重要的是,不论哪一方将来获胜,继位神农氏,他这个土正信都是雷打不动的贵人。
不过这个鸿,他却有意想要结交一番。先前他只以为鸿是榆棢的势力,然而南征一战,鸿所表现出来的天分让他侧目,知道此子绝非池中物,趁他名声不显时与其结交,将来方能落尽好处。
不过火正欧冶显然不喜信的为人,客套一番,只说还要带鸿去修行,午饭他们是从不吃的,便辞别土正信,匆匆离去。
从矿坑出来后,他们看到了矿山外采矿者们居住的营地,非常潦草,破败不堪,显然这里的人生活得很糟糕。
鸿内心有所疑惑,这时又听到粗鲁的吆喝声从不远处传来,心中疑惑,便扭头循声望去。
这一看,他的心惊到了嗓子眼,顿时瞠目结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