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世间最美好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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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时携手赴天涯,共寄情心于人间。青丝一瞬成白发,颜笑回首已昔年。
碧空行万里,湛湛好蓝天。
风吹云动,云随心动,天与风与云,往往是在一起的。可这里的天空,却与他处截然不同。天依旧是明朗洁净,风依旧是婉转轻柔,但那悠悠飘荡的云,此时此刻,是一朵也未瞧见。
除此景象之外,烈阳或者皎月,亦是不见踪影——这没有云的天空,会不会有些单调呢?
不会的。虽无云,却有瑞气与霞光,一道道、一缕缕,与那温暖的光线互相缠绕,不仅不会单调,更是带有几分静谧悠远。
有天便应有云,如果天上没有云,那么,云又会去哪儿呢?
天的下面,纯净如雪的云映然于前,如烟如雾、如棉如絮、飘飘忽忽、随风而去……
此外,白的云很多,其它的云同样不少,梅染、落栗、鸦青、水碧、苏芳……色彩纷繁多样,形态亦是不同。
诸多云汇集一起,已成为茫茫无际的云海,当清风拂来时,它们便如调皮的孩童,肆意地玩乐翻涌。
云海之上,天穹之下,有一四面皆是绝壁的峰崖。
崖壁险恶高峻,怪石嶙峋,好似刀砍斧削一般——险则险矣,却也不失为上好的宝地。就在这崖壁之中,生长着一株株瑶草奇花,光晕缭绕,喷香吐蕊;也有一些石窟洞穴,其内有一些仙灵小兽,时不时地探头而出,憨头憨脑,模样甚是可爱。
崖上地势开阔,青青绿草点缀,各色娇花芬芳,小兽们自在嬉戏,蝶蜂们欢乐游玩,暖光缓缓而落,柔风缓缓而吹,清香袭人,优雅宁静!
崖前铺有一条碎石小路,小路的尽头,是一矮小峰峦,而小峰峦顶端,筑有一茅草小屋。小茅屋面积不大,顶部由茅草铺就,屋身由竹木搭建,整体简单且平凡。小茅屋前,还有一低矮的古朴石桌,石桌呈圆形,周围是五把同样古朴的石凳。
小茅屋的周围,也是瑶草琪花遍地,姹紫嫣红好美景,沁人心脾酔芬芳。只是不知为何,竟是不见一只小兽蜂蝶。
远处有柔风袭来,有叶子摇动,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崖边之上,有一棵生命精气异常浓郁的大树。其叶通体墨绿,宽大而饱满,闪烁着晶莹的光泽,有好些叶片,也缭绕着淡淡的仙雾,散发出淡淡的神圣气息。葱郁的枝叶之间,有几个光团特别耀眼,朦朦胧胧,根本看不清到底是什么。古老而粗壮的树干上,爬满了遒劲的斑驳纹路,透示着此树已历漫长岁月。
有几条树根从地上钻出,纵横交错,苍劲有力,宛若一条条霸气的蛟龙。在树干下,还有一汪数尺来开的泉眼,泉的上方弥漫着晶莹赤霞。泉眼中的水,洁净赤红,不染尘世间一丝污秽,散发着深邃通透之感。
大树中段,在树干与枝杈相接的部位,有一座绿色小木屋。
木屋四四方方,通体不过一丈大小,小巧而精致。没有瓦片,没有石料,上至遮风挡雨的屋顶,下至巩固房屋的梁柱,所有的取材,都来源于这棵大树。再看屋门,只能容个儿童自由出入。
从远处看,小树屋与大树融为一体,看起来没有任何分别。
大树高约七、八丈,拔地而起,直通天际。葱葱茏茏的枝叶树杈,尽情往空中伸展,好似一把巨伞,欲想遮蔽整片天空。整株大树缭绕着淡淡神辉,一半位于崖内,一半位于崖外。
时有清风袭来,吹淡崖下云海,若是垂首向下望去,可见瑞气弥漫的群峰山脉,可见金光万道的宫楼殿宇,以及乘云气、御飞龙的各色仙人……
树——屹立崖边,盛放着生命,映照着诸天。
传说,仙界之中,无争崖之上,长有不死树,树上结着不死果。吃了它的枝叶果实,可令人长生不老、与天地同寿、与日月齐辉,亦可令死者起死回生,可谓神妙异常。
在这不死树下,还有一眼泉水,名叫赤泉,饮之,也可以长生不老。
此时,树的下面,有两个人——两个老人。
寻常的粗布衣服,寻常的相貌神态,寻常的翠绿细竹,两位老人各坐一把逍遥椅,正做着垂钓之状。奇怪得很,翠绿细竹之上既没有钓线,也没有钓钩、钓饵,且他们的垂钓所向,竟是崖下茫茫无际的云海。
“老头子,你钓到宝贝了吗?我呀,今日运气着实有些差,八个时辰了,除了一株忘忧草,一块五光石,再无一物。真是恼人至极,无趣啊无趣……”
“有草名忘忧,食之令人好欢乐,忘忧思,故曰忘忧草。此乃一株神奇宝药,长于天险绝地,其畔常伴有大凶之兽,普通修炼者极难获得。”
“人活世间,千般烦恼,万般忧愁,困苦累于一身,终生难展笑颜。但若吃了这‘忘忧之草’,便能终生欢乐,潇洒恣肆,永远不被忧思所羁绊。忘忧忘忧,忘了就好,梦里知多少!这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神物,老婆子你不妨尝尝看。”
“呸,我才不要呢!没有忧思烦恼,我的快乐也将毫无意义,那是不圆满的。最重要的是,若我吃了这忘忧草,而在哪一天,你惹老太婆我生气了,我却依然和颜悦色的跟你说话,那多没意思,找不到理由骂你、打你的日子,我是万万过不来的。”
“老不正经,你孙子要是听到你说这样的话,肯定会笑死你。”
“哈哈哈哈,我不会让那个‘鬼灵精’发现的。老头子,你再帮我讲讲,这五光石有什么用处呗!”
“这五光石啊,也是个好东西。这种发出奇异五色光芒的石头,只在一个大世界未形成前,且处于混沌状态时,方有极小几率产生。既可以用来补天,完善天地法则秩序,也可用来与人对敌,百发百中,专打人头脸。”
“老婆子,钓了这么两样好东西还不满意,可真贪心得很啊!”
“哼,你个老头子,就如你所说,可对我们也毫无用处不是!吃不得、喝不得,瞧也没啥意思。”
“你说得倒也在理!成仙无数岁月,这天地间的宝贝对你我来说,确与凡尘俗物一般无二,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你我对这小玩意不感兴趣,不代表那个‘鬼灵精’不喜欢啊,哈哈哈!”
“哈哈哈哈,对对,这个鬼灵精啊,天天就知道胡闹,要么就上山捉鸟,要么就下水摸鱼,还整天打架斗殴整蛊人,时常再来个他们小屁孩间的‘帮派大战’,整天没个孩童样,哎呀呀,可真真是愁死我了,也不知道过来给我捶捶背……”
老头子不老。身形清瘦,面色红润,嘴巴附近稀疏的蓄着一些短而硬的胡茬,这是个硬朗的老头;一双淡然的眼眸,浅放在微微下陷的眼窝里,只有很仔细看,才能发现那历经世事的沧桑;梳着一头十分认真的长发,没有一丝凌乱,可那一根根银丝,还是在黑色中清晰可见。
背靠逍遥椅,左手持钓竿,右手品香茗,举止间自有一番风流。
老婆子不老。身材玲珑,眉眼温柔,一头乌黑却不再亮丽的长发,安静的盘在头上,这是个慈祥的老婆子;抬头纹和眼角纹都有了,虽不能说清晰可见,但也总是在某个时候突然出现,一条条的,好像一波三折的往事;皮肤也不白了,有点暗黄,有点松弛,哪有年轻时那么美。
细细的钓竿被她轻轻放在身侧,一株半尺长的幽草,被其握在左手,一块发出五色光的石头,被其握在右手,正往老头子那个方向递去。
递去的时候,举止悠然,神态温和。
“老头子,把这两样小玩意儿放进鱼篓去吧,乏了,不玩了。”语音舒缓又好听,虽没有少女的嗓音动人,但也没有年老之人应有的苍老。
在老头子的逍遥椅右下方,有一个竹篾编织的绿色小鱼篓。老头子没有伸手接的意思,左手依然持着钓竿,右手的香茗却不知何时,已飘浮在身旁右侧。
“乏了,那就看我垂钓。”
语毕,没有起身。但见他放于一侧的右手摆了摆,老婆子手中的两件小玩意,便像长了翅膀似的自己飞向鱼篓,待到达鱼篓附近时,突然又变得越来越小,直至完全没入小鱼篓。
准确一点来说,老头子只是食指勾了一勾,其余没有任何动作。
乏了的老婆子,的确没有再次拾起钓竿,想不到的是,她好像真的很听老头子的话,身躯靠着逍遥椅,将一侧脸转向老头子的方向。
接着,就那样静静地看着,看着,她目光如水,温柔至极,好像一千年、一万年都看不够……
此刻,天清云淡,白光柔和,有清风徐来,吹动了崖边小草——时间最是无情,它从不因任何外物,而停止前行的脚步。
此刻,时间仿似过得极快,又仿似过得极慢,崖边的两人,好似就那般静静的过了百万年,又好似就在转瞬间。
老头子没有转头,他持着钓竿缓缓地离开座椅,向前走了几步——前方是绝壁悬崖,已经无路可走。
这时,声音响起:“看了一辈子了,从翩翩少年看到暮暮老年,从弱小凡人看到强大仙人,成仙无尽岁月你又看了无尽岁月,还没看腻啊?”
“时光静好,与君语;细水流年,与君同;繁华落尽,与君老。我不想看腻,也永远看不腻……”
立于崖边的老头子,嘴角微微勾起,淡然的眼眸中,也泛起了温柔的涟漪。
“多大岁数了,还老不正经的。”
靠在逍遥椅上的老婆子笑了笑:“当初年少,你不是很喜欢吗?”
“那……那……那毕竟是年少嘛,”老头子有些窘迫,“现在……现在我们不都变老了嘛!”
老婆子看见老头子窘迫的模样,笑得更欢:“我能想到最美好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
“停、停、停、停、停、停、停……”不等老婆子说完,老头子一口气连说七个“停”。
这会儿再看他的面容,竟是泛起了羞红。
老婆子见此,完全控制不住地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想不到纵横仙界无敌手的谢衍,竟然会脸红,哈哈哈哈……”
老头子的确有些面色发烫,不过当听到老婆子的大笑时,却突然敛住了窘状。
他一脸正色地看着老婆子,十分认真地道:“这世间能让我脸红的女子,唯你一人。”
听着耳边传来的言语,老婆子止住了哈哈大笑,她没有再说话,她只是继续看着眼前的老人——那个和她一起慢慢变老的男人。
老婆子眼眸里的温情,不觉更增添了几分蜜意。
就在这时,老头子手里无钓线、钓钩、钓饵的细竹竿,突然抖动了一下。
老头子缓缓转向崖边云海,背对老婆子温柔说道:“玉浓,你猜我这次钓到了什么?”
“不猜,看你这开心的劲儿,肯定是钓到宝贝了。”
“哈哈哈,今晚有好吃的咯。”老头子站在崖边,身形潇洒,声音爽朗。
一直未动的右手,此时和左手一起抓住了钓竿,只见他双手微微用力,嘴里轻叱一声“起。”
翻滚的云海之中,忽然出现一条黑色大鱼。
鱼如一座大山,横亘云海之上,气势磅礴,霸气无双。它浑身青黑,只在鱼鳍部位,带有一些金色的斑块;巨大的鱼尾,缭绕着深黑的乌光,此刻正在剧烈地摆动;不多时,一个庞大的空间旋涡,就在巨尾摆动中慢慢形成;那种令人心悸的恐怖波动,也随之快速散发。
当黑色大鱼跃出云海之时,一片巨大的阴影,也笼罩在大片云海之上,就好像暴雨前夕的黑色乌云,压抑而恐怖。
这一切,只因这条鱼实在过于庞大,其体积之巨,已不下于百里。
“这尾小鱼倒也有些本事,只可惜落入我手,纵有通天本事,也只得乖乖就擒。”老头子泰然而言。
“学做鲲鹏飞万里,不做燕雀恋子巢。我们的‘鬼灵精’也在慢慢长大啊!”老婆子看着前方大鱼,似是想到什么,缓缓而道。
空间旋涡荡起一阵阵黑色光晕,随着黑色大鱼的挣扎,越荡越远。明明没有任何绑缚之物,可是不管大鱼如何挣扎,就是无法摆脱束缚。它好似被一条无形的线捆绑着,根本挣脱不了。
也许明了自己命悬一线,黑色大鱼更加拼命地摆动了。
但见它的周身,开始发出璀璨的金色光芒,不一会儿,便将它完全包裹。再看去时,就像一颗金色的光球。
老头子目蕴两道神光,望着璀璨的金色光球淡淡道:“想不到这条小鱼竟修出了鹏翅,我现在考虑,是否该放它一条生路。”
老婆子在一旁接道:“别考虑了,再拖下去它就要飞了,这‘鲲’鱼可是天地间绝美的仙珍佳肴,我可不想让鬼灵精吃不着肉……”
话未说完,大鱼全身的璀璨金光已开始急速消散。
空间旋涡还在不停地转动,黑色的大鱼却不见了踪影,放眼望去时,只有一条同样庞大的金色大鱼。
这金色大鱼略有不同。鱼鳍消失不见,该处位置现在出现的,是一对金光灿灿的翅膀,每一片羽毛,都有金色光晕流转。两翼一展时,遮天蔽日,云海中的黑色阴影,比之原先更是大了几倍。金色大鱼的头部,还生有一根巨大的黑色独角,幽芒缭绕,尖锐摄人,好似无物不破。
“唳”。
一声鸟鸣响彻云霄。
循声音源头,竟是那金色大鱼发出,如老婆子所说,这大鱼真的要飞了。
大鱼双翅一展,用力一扇,一股巨风出现。本就躁动不安的云海,在这巨风的撕扯下,更是疯狂地翻涌。
崖下风云激荡,崖上却是风平浪静。
令金色大鱼失望的是,任它如何扇动巨翅,它那庞大的躯体,却依然定在原先位置,想要逃离此处,只怕是徒劳。
即使脱逃无望,金色大鱼仍然没有放弃挣扎。毕竟,生命是如此可贵,尽管命悬一线,可再大的危险,也无法毁灭求生的渴望。
老头子还是持着钓竿,不过右手已经放开;老婆子呢,一如先前,背靠逍遥椅,目中带着无尽柔情,静静地看着老头子。
“快把这幼鲲收拾了,莫把你的法则之线扯断咯!”
“好嘞!”
也不见老头子有何动作,只听其说了一个“小”字,本欲继续扇翅的大鱼,忽然就越来越小,没过多久,它就成了一只巴掌大的小鱼。
云海上的空间旋涡及黑色光波,也随着大鱼变成小鱼,而渐渐消失不见。
此刻,若是能走到近前,会发现这条小鱼的脸上,竟带有人性化的惊恐表情。现在的它,前路茫茫,生死不由己,那种未知的恐惧,令其心胆皆寒。
这时,老婆子站了起来。她向小鱼篓走去,随之用左手提起,接着将它对准了空中的“鲲”,嘴里轻说一个“来”字,此外不见有任何动作。
语声落下,那小鱼化成一缕金色流光,极速地飞向崖前,最后一闪之下,完全没入了鱼篓。
“这幼鲲也是不错,修炼百来年便化出了鹏翅,再给它个千万年时间,说不准还真能化形为鹏。我记得老头子你刚成仙时,跟一头成仙已久的老鲲鹏打了一架吧?”说罢,鱼篓被她随意放在了一旁。
闻听此语,老头子目光凝视远方,一抹回忆的思索,萦绕在了他的眼眸。
“那都是好久以前的事了,那老鸟也还看得过去,最后硬是跟我熬打三年,才把它打趴下。他得谢谢我豪气干云,侠义心肠,只砍了他一对鹏翅,要不然啊……”
说到这,老头子停了下来,露出了一副傲然的表情。
对于往事,老头子似乎很乐意谈起,尤其是他那些英雄事迹:“你还别说哈,那对鲲鹏翅的味道还真不错,吃下之后啊,积累的伤势都好了小半。”
“是不错,但你不也断了一臂嘛!”老婆子在一旁幽幽说道,她似乎很喜欢损他。
“老婆子你……你……所谓揭人不揭短,揭短不能揭人老短,没意思,不玩了。”老头子有些气急,梳得十分认真地头发,也随之抖了抖。
他把钓竿扔在了地上,径直走向逍遥椅,然后闭目躺了下去。在此过程中,他没看老婆子一眼,老婆子却一直看着他。
看到老头子如此失态,老婆子忍不住笑了起来,她脸上的皱纹,也愈发清晰。
老头子听到笑声,斜了她一眼,略带愠色地道:“有什么好笑的,看看你自己,皱纹都笑出褶了。”
老婆子不怒反喜,开心道:“皱纹?我可是神仙,没有什么是神仙做不到的,我只是愿意变老罢了。”
“更何况,您不也一样,和我一起在慢慢变老?”
老头子愤愤地把头一撇。
蓝天依旧蓝的澄澈,白云依旧白的纯净,但云没有跟天在一起,云在天的下面。虽然没有在一起,可蓝天和白云那种亲密无间,又怎是距离能阻挡的呢?
光很暖,风很轻,光懒懒地照着躺在逍遥椅上的两个老人,风悠悠地吹着躺在逍遥椅上的两个老人。
此时此刻,万籁俱寂,只有两个老人慢慢变老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