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观海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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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沙城以南七百多里外,一座矮山孤立,山下松柏森森,阴着片密林。一条小河穿林而过,直入山中。
小河西侧,临近岸边,孤零零地矗立着一座酒楼,上下两层。门首的匾额上面,写着“观海楼”三字。
时当清晨,天光晦暗,观海楼门口,一个俊秀少年,双臂环胸,半睁着眼,正懒洋洋地靠在门柱上。
另一侧的门窗下,立着个蓝衫青年,目光越过门前的大道,落在不远处的河面上,眉峰微微皱起,正自沉思。
少年瞧了眼天空,有气无力地说道:“要下雨了。”
如今盛夏过半,邙州僻处边地,气候才渐转炎热。
这天一早,天空就已彤云密布,此时天边雷声隐隐,眼见一场大雨,转眼即至。
少年见那青年仍出神地瞧着前方的河面,丝毫没有接话回应他的意思,悻悻然地道:“好没趣儿。”
青年这才收回了目光,回头瞧了那少年一眼,微微一笑,但仍没开口。
少年耷拉了眼皮,自顾又说道:“往常的时候,那些人一天到晚的不停,前脚一走,后脚就有来,这两天可是奇怪了。”
“过去来的客人多,你嫌他们烦,现在没人清净了,你反倒又盼着人来。”青年终于开了口。
少年叹口气,神色间忽显出几分苦恼之意,嘴里含混不清的低声咒骂了两句。
青年没再接话,心下倒也确实觉得有些奇怪。
观海楼向来热闹,左近百十里内,都无城乡村镇,来的客人,大都也是些武道里鼎鼎大名的人物。
最近三五天里,往来客人突然少了很多,这是以前从没有过的情形。
少年目光转到青年身上,瞧了好一阵子,忽又狐疑地道:“石头,我以前是不是在哪里瞧见过你?”
青年一怔,说道:“我生而未久,你以前怎能见过我?”
少年白眼一翻,撇了撇嘴,道:“你人身肉胎,又不是什么真的精怪化形。从石头里生出来?你哄鬼呢!再说了,精怪化形,生而阳极,你连气合大成都没有,也只有小红那愣丫头才信你的鬼话。”
这青年便是周进,那少年叫姜尘。
对于姜尘这番话,周进多少有些惊讶。
姜尘确实曾经见过他,而且不止一次两次。只不过,半年前的他,跟如今的他,单从外表来看,已经是完完全全的两个人。
眼前的这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原先三宝阁里的那个伙计。
周进哪怕模样大变了,可内在的本源和神魂,当然不会有什么本质上的改变。在他刻意隐藏体内气息和真元的情形下,姜尘却还能隐隐约约感知到熟悉的气息,委实难得。
要知道,姜尘才只气虚。
周进在观海楼的这两个多月间,玄羽派的沈飞羽和青阳长老,都曾来过这里,却没谁曾觉察出半点。
姜尘张口还待再说,这时头顶上空,一声惊雷突然炸响,霎时大雨如注,倾盆直下,转瞬天地间已是水汽弥漫。
瓢泼大雨中,东南方向的大道上,出现了一片影子,冲风冒雨,正往这边赶过来。
“来客人了。”姜尘来了兴致。
那片影子速度很快,片刻已到近前,是一群六人。
雨势漫天席地,那六人的衣衫却连一丝半点都没沾湿,不必说,他们都是道门里的修士。
观海楼上下两层,往常就算不能满座,一天里,大多时候,也都能有七成满。但即使如此热闹的生意,过去半年里,也就只有姜尘这一个跑堂伙计。
那六个人入店后,就在近门的一张桌前坐下,并不点菜,只要了两壶酒。此后六人便浅酌慢饮,相互间却谁都没开口说过一句话。
姜尘见此情形,老大没趣儿。
观海楼有四大奇酒,闻名天下,远到其他四域,近至邙州本地,天下各门各派的修士,不少都特意前来光顾。
姜尘之所以对那些客人有兴致,不为别的,为的只是从他们口中,能听到不少道门里曾经或者当下发生的一些奇闻异事。
今天这六个客人,既然只顾闷声不响地喝酒,姜尘也就再没了兴致,打着呵欠,跟周进招呼了一声,自去了后堂。
“‘江山府’的弟子?”
周进在观海楼里待了两个多月,偶尔也帮帮忙,天南海北的客人,见识了不少,也着实涨了不少见识。
今天店里的这六个客人,他一眼就瞧了出来,正是东域洛州,江山府门下弟子。
邙州尽管有三大派并立,但因本身形势特殊,加上天关的原因,再兼邙州又僻处苦寒边地,修炼资源匮乏,因此玄羽等三派比起其他四域里的那些名门大派,无论在声威还是势力上面,都要差了不少。
那江山府东域称尊,为洛州诸道门之首。
过去周进见过的几个江山府之人,也都是几位声名在外的长老。
如今这六个江山府弟子,年纪最大的,看上去也才不过三十五六,最小的还不到二十。
但这六人,修为却都不浅,其中一半都是三合大成,剩余的那三人,竟已入真罡境。
“江山府派这么一批精英弟子,跑来我邙州做什么?”
周进心下惊讶之余,不觉皱了皱眉头。
那江山府在道门里的名声可不大好,东域称尊惯了,门下弟子行事,强凶霸道的名声,早已天下皆知。
玄羽跟无极宗等派的那场纷争,距离现在,已时隔将近半年。当初闹得沸沸扬扬,遍传天下,后来听说又有武宗武王亲派座下弟子,持武王令谕,前来邙州,居中调停,双方之间的仇怨纷争,已暂停息。
半年前,宇文成轩向长山天王下战书之事一出,如今整个天下道门,目光几乎全都转向了中州武宗。玄羽和无极宗等派的那场纷争,热度也早淡了。
周进可从没听说过,江山府跟邙州哪一派、哪一族有什么交情和恩怨,江山府的这么六个精英弟子,却在这个时候,出现在邙州,多少也让他觉得有些奇怪。
他回进柜台后面,两眼望着门外的雨势,眼角余光却始终在观察着江山府的六人。
江山府众人在喝闷酒之余,其中五人脸上都面无表情,只年纪最小的那少年,虽强作自然,但每隔一阵子,总忍不住要抬起头来瞥一眼门外,神色间也越来越明显的现出焦躁之意。
“他们是在等人?”
果然,没过多大会儿,外面便来了一客,是个须发花白的高瘦老者。
那老者入门后,在店里随意扫视了一圈,目光掠过江山府六人的时候,也无丝毫异状,似乎并不认识。
“小兄弟,请来一壶‘情怨’。”
老者在离柜台最近的那张桌前坐下,脸上神采奕奕,向柜台后面的周进点了点头,露出和善的笑意。
周进道:“老先生见谅,‘情怨’只供女子。”
那老者一怔,呆了片刻,老脸微微发红,干咳了两声,道:“那……那换成‘离人愁’好了。”
周进又歉然笑道:“实在是对不住。‘离人愁’只卖流离天涯,而又心怀故土,却无以慰藉的他乡旅人。我瞧老先生容光焕发,想必适逢喜事;你老又是邙州本地人,并非客居他乡。因此,那‘离人愁’么……”
观海楼四大奇酒名扬天下,自然价格不菲。
这老者头一回来,正如周进刚才所说,适逢喜事,原想奢侈一回,尝尝这鼎鼎大名的奇酒,究竟是何滋味。哪知这四种酒,居然还有这些古里古怪的条件限制,这一下闹了笑话,越发尴尬。
江山府那六人,要的只是两壶寻常灵酒,他们显然也都没听说过观海楼那四类奇酒的这些限制,无不惊奇诧异。
那老者老脸发烫,又干咳了几声,这时也不敢说再换另外两种了,只要了一壶高等灵酒和两道下酒菜。
他面朝着江山府的六人,酒菜一上,低头自顾慢慢吃喝,目光也不向六人瞧上一眼。
自他进店,江山府六人中那耐不住性子的少年,仿佛安下了心,已再不去瞧外面,原先神色间凝聚起的那点焦躁之意,也尽都消散了去。
显而易见,他们在等的,就是这老者。
“江山府的人,来见无极宗的长老做什么?”
眼前这老者,周进认识。
半年前,他接任玄羽掌门至尊的位子,孤身下山相见无极宗等派掌门族长,在见到孟伯威等人之前,无极宗曾想借机羞辱他一番,当时和那姓牛的长老同行的,还有两人,眼前这老者,正是其中之一。
这老者是真罡第一重,在无极宗那么多高手里面,完全排不上号,周进见是见过他,可并不知道他姓名。
江山府的一批精英弟子,特意来找无极宗的这长老,却不知为了什么事情?
这老者见了江山府的六人,神色间全无异状,也不知是真没见过,还是不露声色。
周进心下正暗自思索间,门外动静响起,又来了客人。
这批来客极多,有将近三十余众。一群人说说笑笑的入了店。
这批客人一来,底楼已坐满了近半数桌子,观海楼渐渐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有几人显然也是这里的常客了,对店里的酒菜,都极熟悉。
众人落座后,点过了酒菜,其中两个老者又起身来到柜台前。
左侧那人拱了拱手,很是客气地说道:“小兄弟面生,敢问尊姓大名。”
周进起身回礼道:“不敢当。老先生客气,晚辈‘石万劫’。”
听到“石万劫”这名字,刚才开口的老者倒没怎样,他旁边那老者却微微怔了一怔,目光在周进脸上略一凝视,恍然间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眼中神光陡绽,流露出惊奇诧异之极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