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七章 【年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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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王城地下,藏书阁。
这座与魔王内城大小几乎相同的倒半圆体空间内,层层阶梯在摇曳烛光中渐变出不同色彩,划出道道向下延伸的弧线。
沿着一侧入口进入,一种令人很不舒服的棕红色字体及几个掌印构组成的警示标牌跃入眼中:“严禁喧哗,严禁用餐,严禁施法,严禁打闹”。绕过牌子顺着阶梯下行,每隔一段距离都有八个书架如同阵法般围成一圈。
从最外沿几十丈宽半丈多高的大胖墩,到最中央半丈宽几十丈高的瘦竹竿,每一圈的八个书架都有着与其他组别明显迥异的风格。但它们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上下均有确确实实卡在天花板与地面之间。
同层书架与书架的空隙间留有提供给读者行走的过道,不同阶层书架之间的空隙则是安排上了长短不一的桌凳及烛灯光石。
数量堪比森林叶片的书籍按照阅读次数层层分类,翻阅量越少的书越是被冷落在中央高处。
虽然每年都有从外界搜集当年的新兴书籍加入书库,但为何还会有十数个被玻璃罩起来的书架落满了厚厚灰尘?
不,那并不是灰尘,而是黄籍曾经不小心将饮料洒到身上的结果。
当她边看书边用振动法术将污渍剥离后才发现,这层事关日常生活的重要法术典籍也被她一同震成了齑粉……
好在机灵的她随手从旁边幸存的书上撕下一页,在承诺过会像这页纸一样拼合其他尘屑后躲过了皮肉之苦。当然,如今那张纸早已沦为了某张桌脚下的垫子……
最中心的八个书架间,仅有一张小桌子,因为这些最冷门书籍一年都没几人会去翻阅。可近几天,这张桌子却一直处在被人使用的状态……
曾经,呙尘无论身体情况多么糟糕,都会坚持与下属及其城内居住的家人进行沟通,可谓是一名贤明的主君。
但在更换过这副吓人模样身体,并经历过强行隔离传送门一事后,城内开始出现了零星的抗议声音。
于是,她便开始了深入简出的生活。如果她不在自己房间中给自己上色,那就必定会在这张小桌子上阅读那些鲜有人知的秘闻。
好在朝雨与黄籍两人无论才华样貌还是智商手段都足以服众,并有橙幽及时将那些人“请”去喝茶,不然城内怕是早就出了大乱子。
然而年关临近的当下,却又不知从哪传出了“新魔王每餐都要食用一个人”的谣言。再配合上近期的确有些人莫名其妙失去踪迹的事实,朝雨还没想好如何出面澄清……人心惶惶下,自然而然的出现了不少在“新魔王”身边转悠的探子。
这些苍蝇们无时无刻都在寻找鸡蛋上的裂缝,从呙尘出门一路跟到藏书阁。在装模作样看一天书后,又一路跟回其起居室门口。
两点一线地时光月复一月,苍蝇始终没有见到减少趋势。最后终于拖到了年关,这一年的最后几天即将来临。
只有七子才有权处理的任务堆积如山,黄籍和橙幽开始焦头烂额地忙碌起来。呙尘深知两人辛苦,干脆住在了藏书阁,任凭他人目光扫视自己那……充斥着石灰与腻子的躯体。
3650月,当第一缕阳光射入大地,在忙碌过一年后,难得的闲暇假期终于来临了!这是一个可以趁机提出上涨工资的机会;当然也是愁眉苦脸老板们捂住腰包下发薪水的日子。
家家檐下都挂上了红彤彤的灯笼,街道处处都有张贴喜庆红纸,上面写满了自己对来年的向往。虽然种种因素导致今年气氛远不及往年热闹,不过从外界搜罗的各种物品还是勉强摆满了这座城的大街小巷。
而就在这即将跨年的重要节点上,朝雨却以处理堆积事物为由闭门谢客,暗中悄悄离开了魔王城。
她并非是去找青叶一行,毕竟后者虽然失联,但在几十天前才刚刚向她报过“平安”。她的目的地直指沙堡,只为将暮雪抓来以保证一年一度的冰雪节可以顺利进行!
若是往年,她会与七子合力将魔王城转移到某处正在下雪的地区上空,蹭几天雪后再返回灵海。可如今七子一死一失踪,岛身的不稳定性更是不敢让她妄动……
“唉……”朝雨混在沙堡城门的队伍里,在想到近期城内无法溯源的惶惶流言后禁不住深深叹了口气:“看来有必要把他们也一起带回去了。”
剧本掌握在某人手中,她所想之事怎可能如此轻易实现?
“您是朝雨小姐?如果您是来……”城门的卫兵认出了她,但在看到她两手空空后只是深深鞠了一躬,并没有将话说完。
看到举言又止的卫兵与身后背着大包小包的长长士兵队伍,她的心头已经笼罩上了一层薄薄阴云。当她踏进城门,更是有一种极为异样的违和感扑面而来。
曾经热闹的街道依然热闹;曾经高声吆喝的摊贩依然在高声吆喝;曾经如织的人流依旧如潮水般涌动。
违和感到底在哪呢?人都瘦了很多?没有任何过年的装饰?还是只看不买的人比以往多?亦或是……暮雪摊位前的顾客多的离谱?
当她走进街道,终于弄清了异样的源头——商品!
一枚碎布片,标价五十三万金币;一个半边腐烂的苹果,标价三百万金币;一块不知被啃过多少遍的骨头,标价五百万金币;一位毫无生气打着蔫的少女,居然在标价三万亿金币的同时还附加有务必善待她的要求!
不,再仔细看看,少女的标价竟是负数,且是以卖主负债方式进行?!
不远的地方,一处商品正常且齐全,标价也都不超几百金币的摊位前,却连人影都见不到一个。
究竟是什么原因,能让一位父亲即使负债也要将女儿送出?朝雨不知道,也不太想知道。当下只能强忍心头震撼,将目的地从暮雪摊位改到了城主府上。
如飞箭步立即迈开,却在短短几个呼吸后止住了。停止住的不仅仅是步伐,朝雨的呼吸也在那刻止住了一瞬。
往昔,城主府的热闹程度仅次于繁华街道的一半。而如今即使在外面,也能通过敞开的大门能看到里面那副荒凉景象。
蛛网横生,灰尘遍地。不但没有门卫,甚至连人影都看不到。原本厚重的两扇华贵门板不知何时换成了普通木板,内部饰物及装潢也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若不是地面上多少有几行凌乱脚印,朝雨甚至会认为这里已经荒废很久了!
她敲敲门,在半天没有得到回应后擅自踏进了大门。
两页门板被她走路时带起的风刮倒,砸在地上激起如浓烟般的灰尘……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朝雨未能来得及闭气,拼了老命般想要排空肺中那令人窒息的尘土。
“谁呀?”有人闻声推开窗户,稍稍探出了半个身子。
好家伙,此人声如莺燕,面色红粉,纤细身段玲珑有致。虽是美人一位,却是朝雨从未见……
“雨姐?你咋来了?”朝雨不认识对方,但对方明显认出了她。少女先是一副高兴表情,但在察觉到只有前者只有孤身一人时,黯然垂下了头。
“灵姬姐……他们怎么样了?”少女很快调整好情绪,高挑身材轻轻从窗口一跃而出。
“你……你哪位?”虽然对方明显没有恶意,面容也有几分熟悉,但朝雨还是发自本能地向后跳出去两三步。
少女轻飘飘落在地上,仅仅溅起了点点灰尘。看到前者反应先是一怔,尔后恍然大悟,用手顺着前胸后背及小腹划拉了一圈:“我是锦贝贝啊!换作以前,我怕是会把地板给砸……朝雨姐?”
“我是锦贝贝啊……是锦贝贝啊……锦贝贝啊……贝贝啊……”朝雨耳中只有这句话在回荡……她僵硬地低下头,在自己那几年都没减下来的小腹上狠狠掐了一把,及时止住了请教减肥方法的念头:“城里出什么事了?难道是闹饥荒?紫御和红闪还好吗?”
锦贝贝抓了抓脑袋,指向里面一间拉着窗帘的房间:“这……虽然不是机密,不过还是让姐姐亲口跟你说吧。”
“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屋内却没有任何响动。贝贝推开门,径直走了进来。
这是一路走来,唯一一间看上去没有灰尘的屋子。各色纸张书本与信件分门别类地摆放在地上,而桌面上物什早已将桌后之人淹没,只留一头堪比青叶的糟糟乱发露在外面……
“你那边的发放记录核对完了吗?核对完了的话就来帮我再筛选一遍各商会报价吧。”层层文件后,锦妹妹声音又一次回到了从前那有气无力的柔弱状态。
没等贝贝回话,一捆文件便被利落地打包丢出,精准落在其怀中。
“姐……”
“没凳子,要坐去那边坐。走的时候带走烤烤或炖汤,分给大家做晚餐。”一条布满黑灰的手臂从文件中探出,指了指桌旁地上那半人高的文件档案。
“百闻果一百颗三银币?千禧面一铜板五十两?这些……报价这么低还被刷下?”朝雨随手捡起一页单据,不禁惊呼出声。
锦妹妹抬起头,但因充血红肿的眼球此时看谁都是一堆文字,当然也就没有认出对方是谁:“虽然他们给的可以说是捐助价,不过你是不是忘了我们现在手里还有几个铜板?但凡还有一点金币,但凡……我累了,忙你的去吧。”
她无力地挥挥手,朝雨只得在贝贝陪同下暂时离去。
贝贝房间中虽然同样堆满了各类文件与书信,但朝雨好歹是找到了能落座的地方:“究竟出什么事了?被洗劫了?天灾?还是虫灾?对了,护城阵法怎么也没了?红闪与紫御似乎也不在这里,难不成真是……”
“我们这里……出现资本敌人了。”贝贝坐在窗台上,指了指远处那个鲜有人至的摊位。
“开……开什么玩笑?这座城里谁能比你们有钱?”
“他用的,就是我们的钱。”贝贝苦笑不止:“一开始他用市场价两倍的价钱大肆收购城内物品,我们并没有在意,以为商品价格大涨后他就会放弃。但当有人反应市场上物资都被买空时,我们才发现回购已经彻底来不及了。经过调查,原来是每次在比武大会后当作贡品用的金币被他在找青叶时给被挖出来了……
没有了肥料与农具供给,我们这沙地什么都种不出来,所以只能依靠外部商队每次来所携带的物资维持日常运作。
一开始,商人们发现商品在我们这销量猛增,于是附近几个沙漠据点的商队都来我们这里进行交易。但是很快……”
“那些商队的物资也被截下了吧?”
“是,他用十倍价格买通了商队,之后人们只能从他那里购买高价商品。当人们彻底没有钱时,他竟要求用孩童来交换!”
“等等,这过程……用了多久?”朝雨不禁打断了她的话。
“仅仅用了……二十二天,但在这二十多天里,这里所有作物已经彻底死亡殆尽了。”
“资本好可怕……那你们现在靠什么维……喔!”本想问他们现在吃什么,不过答案在回想起妹妹说的话时便一目了然。
“女仆小姐们正帮忙在遗迹与沙中寻找散落的金币,我们现在从外界购入物资全靠这些钱。但近几天,连半枚金币都没挖出来过。
城内士兵和刚刚编入的沙匪们正在城外绿洲进行种植,蔬菜类食品暂时可以勉强供应,但果实类怕是还需要很久。
暮雪大人是全城唯一的希望,她制作的雪兔每天排出水分足够一名成人饮用,但她每天却只能制作十几只。街上人看上去那么多,其实完全是为了碰运气,看看能不能领到一只雪兔……
红闪先生拖着病弱身体前往其他各个城镇,寻找价格更加低廉的食物后将报价带回来。”贝贝指了指刚刚从妹妹那里拿到的一摞文件。
“紫御呢?那丫头有帮上忙吗?”
“呃……”贝贝低下头,开始默默整理文件。
窗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响,血色霹雳从天而降,狠狠砸在庭院中间。还没等灰尘消散,就能看到一枚蹴鞠静静躺在地上。猛然间红光四射,蹴鞠一跃化为人身,高举一张契约书跌跌撞撞向锦妹妹办公室奔去:“拿到了!拿到了!精灵们愿意为我们免费提供食物!”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翻身下楼。
“……愿意向我们无偿提供援助,但采摘与往来运送需要我们自己来办。”刚到门口,便听到红闪那激动到变调的声音:“他们只提了一个条件,让我们在沙漠里种植他们提供的这几种果树苗。不过老城主之前好像拒绝过他们,理由是会破坏沙漠景观。”
“老城……主?”听到这个词的锦妹妹头痛欲裂,但在不去想之后便渐渐恢复了正常。
“麻烦回去告诉他们,我准了。顺便召集九成往返绿洲的士兵,让他们前往百果林运粮,剩下的部队暂时以最低限度的一半进行城内补给。”妹妹揉着太阳穴抬起头,恰巧看见了站在门边的锦贝贝:“贝贝,你去安抚一下民众,告诉大家这几天尽量减少外出活动,不要增加体力消耗。食物方面,我们的人会按最低程度分发到各家。只要再熬十天,我们就有东西吃了。”
“喔!”虽然不太相信会有双重馅饼掉下,但贝贝还是顺从地一溜烟跑了出去。
“那我先去召集士兵,之后回百果林签约。”红闪已经为自己打造了最高效的方案,拿起签好的文件就往外走。
“师……师父?”声音主人后跳一步,但立即张开双臂向前冲锋:“师父你也来帮忙了啊!”
“你……你谁?”虽然感觉像是红闪,不过在没有完全确定前,她还是侧身躲开了这枚胖到看不见脖子的肉球。
“朝雨姐?”妹妹揉着眼,不可置信地同时喜形于色:“紫御小姐说你不要他们了,之后就……”
“谁说的?”朝雨狐疑的视线扫视过眼前胖球,试探着问道:“红闪?”
“不是我,绝对不是我!小师妹发现联系不上主城后,擅自进行了通讯器的维修……”
“紫御?她人呢?”
“小师妹她……很健康。”红闪挠着脑袋赔着笑。
“我是问她现在人在哪!”虽然出门前紫色玉牌还很正常,但她已经通过三人不自然的反应察觉到了一丝异样味道。
“小师妹她……”红闪笑不出来了,抬头看了眼墙上挂钟,拔腿便向外跑:“大家都在等饭吃,徒儿先行告退!”
“妹妹小姐,小!紫!在!哪!”虽然朝雨通过探知嗅到了紫御若有若无的气息,但在无法精准定位的情况下急红了眼。
“她……她真的很好,不过你……你当真要看她吗?”锦妹妹试探着问到。
“废话,那可是我徒弟!”见对方松口,朝雨的气势也缓和了一些:“我先回复下那边。”
“这边出了点小事,过年可能赶不回去了。至于降雪,找人买些鹅毛代替吧。”朝雨发给老魔王的短消息中,如是写到。
——
“鹅毛?亏你想的出来……”呙尘放下水晶板,一手扶额一手翻书。
“砰啪!”忽然有什么小玩意儿在身旁猛然爆开,发出巨大声响。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个人边看书边向着她高声诵读起来:
“夕兽,是一种奇特又凶残的怪兽。
因为到了每年的最后一天夜里都会出现,所以也会将其称之为‘年兽’、‘岁兽’。
之所以说它奇特,是因为它每年虽然只出现一次,但会吃掉大量童男童女。
即使人们紧闭房门,它也能潜入孩童的影子将其拽入黑暗。
后来,人们想了一个办法,每到年末最后一天,有孩子的人家都会在天黑后点一圈灯火,将孩童置于烛火之间严加看管。由于中途需要更换蜡烛,所以家里的长辈们都不曾敢合眼。这个过程逐渐被称之为“守岁”。
没有了影子,岁兽便只能在外面游荡,直到第二天天亮才悻悻离去。
第二天早上,人们纷纷走访亲戚,看有没有谁家孩子丢失。
如果平安无事,则必须要问候一声‘过年好’,以此来表示对对方认真守岁的赞扬。
一年年时间过去,孩童早已忘记了岁的可怕。
终于有一年,一个孩童因为去邻村买鞭炮途中迷路,而无法在天黑前赶回家中。
深知年可怕之处的家中老人当然是急疯了。
这家媳妇向老人发下必定将孩子夺回的毒誓,并割破手腕,用血将灯笼染红,以此来宣誓自己不死不休的决心。
果不其然,当找到孩童时,孩子已经被‘岁’给缠上了,但奇怪的是它并没有对孩子下手。
这位母亲连忙赶到孩子身边,来回挥舞着灯笼,想要驱散孩子的影子。
哪知‘岁’见到血色灯笼,竟如同见了天敌般逃走了。
与孩子询问后才知道,他从邻村出来后便被岁跟上。而他在逃跑途中不慎摔倒,将兜中鞭炮给压炸了。
岁起初被巨大声响吓得逃离很远,但又很快围了上来。
每隔一段距离,孩子都会丢出一枚鞭炮。而就在鞭炮耗尽时,母亲及时赶到了。
自那时起,每年最后一天夜里,人们挂上红灯笼、放起鞭炮。
亲戚朋友们聚到一起,共同守护孩子们。
这天晚上,因为除掉了怪兽也就被称之为‘除夕夜’。”
“砰!啪!”这枚鞭炮摔在桌上炸响后,几张染血红纸被七手八脚的贴到了呙尘身上。
见呙尘没有任何反应,苍蝇们赔着笑欲一拥而散:“您不是岁兽,那就一定是太岁爷!太岁爷寿比南山过年好哈!”
“那你们知道,在太岁头上动土是什么下场吗?”呙尘终于怒了,举起手上那本被鞭炮炸掉的纸张,并向几人伸出白骨之爪……
自此以后,警示牌上增加了几个血手印以及四个字:“禁止放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