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主怎么会败落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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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645年前后,齐国名相管仲与世长辞。不久之后,隰朋、鲍叔牙等名臣也相继溘然而逝。齐桓公当年与管仲立公子昭为太子,却没有想到,随着桓公垂暮,朝堂之上青黄不接,老年君王对国家的整体控制力也就急剧下降。在皇位和亲情面前,没有一个出身帝王家的皇子会难做抉择,在权力和欲望的诱惑之下,齐桓公五子再也不想保存那一张所谓亲情的面具了,无论是兄弟还是父亲,在那张金光闪闪的王座面前,都是苍白无力的。
公元前643年,公子无亏、公子昭、公子潘、公子元、公子商五人各率党羽,开始了长达数十天的夺嫡内斗。而一代霸主齐桓公,则在当年十月,病饿交困,惨死寝宫,身死难葬,“虫流出户”。
在齐桓公老年时期宠信的易牙、竖刁等人支持之下,公子无亏终于暂时占据了上风。可惜,不是源自正道得来的皇位自然也难以稳固。他的几位兄弟被迫逃离齐国,公子无亏却在三个月之内就被宋襄公支持的太子昭率兵围困。然而,并不是只有太子昭得到了其他诸侯的支援,当初流亡各国的几位皇子,纷纷带兵前来争夺。迫于压力,易牙、竖刁被杀,而太子昭也被击退。齐国就此陷入了严重的混乱。
公元前642年5月,宋襄公再次发兵协助太子昭回国争位,于甗(今山东济南附近)击败了原本就矛盾重重的各位皇子,登临帝位,史称齐孝公。
公元前633年,齐孝公去世,当年被击败的皇弟公子潘卷土重来,杀死齐孝公之子,称帝齐国,号为齐昭公。然而命运对于任何人都是公平的,万般因果,早有定数。当年杀死齐孝公之子夺位的齐昭公死后,他的弟弟公子商人杀死齐昭公之子公子舍,称齐懿公。四年后,骄奢淫逸、残暴贪婪的齐懿公被刺杀身亡。其子被废,公子元在卫国的支持之下,回到了齐国,称齐惠公。
至此,一连串的内乱和动荡让齐国早已经失去了领袖群雄的力量,齐惠公虽然终于如愿以偿地当上了齐王,但是兄弟残杀的血腥让他的余生也始终在痛苦和纠结中饱受折磨。公元前599年,齐惠公去世,其子无野继位,为齐顷公。
公元前592年,晋景公派身有残疾的名臣郤克到齐国参加盟会。郤克跛行,登台之时,齐顷公之母躲在帐幕之后观看并嘲笑出声。身为晋国军方重臣的郤克何曾受到过如此嘲笑,临离去时发誓:“不报此辱,不渡黄河!”齐顷公根本就没有想到,随后不久的一场惨烈的战争,竟然是如此原因所导致的。
公元前589年,齐顷公率军南下,攻打鲁国龙邑(山东泰安东南),宠臣卢蒲轻敌冒进被俘,齐顷公亲自来到阵前许诺:对方释放卢蒲后就回师退兵。然而卢蒲却在城楼上被杀,齐顷公一怒之下,率部猛攻,三天三夜不曾停息,终于破城,报复屠城之后,继续南下。顷刻间,鲁国人人自危,亡国之祸就在眼前。鲁王立刻向晋、卫等国求援。之前出使齐国受辱的晋臣郤克,力主发兵痛击齐军,一雪前耻。然而晋王出于多方因素的考虑拒绝了。郤克又要求率领亲卫自行出战,晋王依旧不允。
春,晋侯使郤克徵会于齐。齐顷公帷妇人使观之。郤子登,妇人笑於房。献子怒,出而誓曰:“所不此报,无能涉河!”献子先归,使栾京庐待命于齐,曰:“不得齐事,无复命矣。”郤子至,请伐齐。晋侯弗许。请以其私属,又弗许。
——《左传》
齐国连续的军事胜利让晋国也感到了危险,重臣的仇恨令晋国朝堂一片混乱,此时,晋王终于下定决心,晋、鲁、卫三国联军奉命出征。在鞌(又称鞍,今济南长清),联军与齐军展开血战,齐军战败。齐顷公遭敌将韩阙一路追杀,大臣逢丑父使计,二人换衣,逢丑父佯装齐王,声称口渴,命齐顷公到华泉取水。齐顷公取水归来,逢丑父佯装嫌取来之水污浊,喝令重新取水,齐王借机再去,碰到了前来救援的齐军部队,方得逃脱。而被韩阙抓住的这个齐王,却被先前遭到嘲笑的郤克发现是假冒的,正准备杀死逢丑父的时候,这位忠贞老臣高喊一声:“从来没有一个臣子用生命代替君王而死,现在有了一个,你准备杀掉吗?”这一声呐喊,竟然让郤克被仇恨冲击得几乎失去理智的头脑猛然清醒,于是,并没有杀掉这位老臣,心中的怨恨,也似乎淡了一些。然而,对一个敌国忠臣的尊敬并不能完全抚平郤克的怒火,想起当初在朝堂之上受到的羞辱,加上依旧没能抓住齐顷公当面报复,又让郤克刚刚有些暗淡的仇怨之火,升腾起来。
齐军纷纷四散。顷公绕华不注山而走。韩厥遥望金舆,尽力逐之。逢丑父顾邴夏曰:“将军急急出国,以取救兵,某当代将军执辔。”
晋兵到者益多,围华不注山三匝。逢丑父谓顷公曰:“事急矣!主公快将锦袍绣甲脱下,与臣穿之,假作主公。主公可穿臣之衣,执辔于旁,以误晋人之目。倘有不测,臣当以死代君,君可脱也。”顷公依其言。更换方毕,将及华泉,韩厥之车,已到马首。韩厥见锦袍绣甲,认是齐侯,遂手揽其绊马之索,再拜稽首曰:“寡君不能辞鲁、卫之请,使群臣询其罪于上国。臣厥忝在戎行,愿御君侯,以辱临于敝邑!”
丑父诈称口渴不能答言,以瓢授齐侯曰:“丑父可为我取饮。”齐侯下车,假作华泉取饮。水至,又嫌其浊,更取清者。齐侯遂绕山左而遁,恰遇齐将郑周父御副车而至,曰:“邴夏已陷于晋军中矣!晋势浩大,惟此路兵稀,主公可急乘之!”乃以辔授齐侯,齐侯登车走脱。韩厥先遣人报入晋军曰:“已得齐侯矣!”郤克大喜。及韩厥以丑父献,郤克见之曰:“此非齐侯也!”叱左右:“缚丑父去斩!”丑父大呼曰:“晋军听吾一言,自今天有代其君任患者。丑父免君于患,今日戮矣!”郤克命解其缚,曰:“人尽忠于君,我杀之不祥。”使后车载之。
——《东周列国志》
齐顷公回到军中,想起那位义无反顾替自己死的忠臣。这位齐国之王显然不是一个合格的铁血帝王,在如此危险的局势之下,他没有理智地选择避敌锋芒,拉长敌军战线以图机会。反而重整旗鼓,率领齐军,三次突击联军驻地,试图救回那位忠心的臣子。
然而仅凭着感情和血气之勇,定然难以抹平双方原本军队战斗力上的差距。占据上风的联军阵营固若金汤,齐军的冲击除了留下了遍地的尸体和鲜血之外,并没有实现自家君王的既定战略目的,连续的损失反而令齐军愈发虚弱了。
郤克统率联军伐齐报仇,也报了当年出使之时受到的侮辱。晋国之所以选择他作为主将,显然此人并不是一个被仇恨冲昏了头脑的热血匹夫。他与齐顷公明面上因出使受辱之事激于义愤,然而双方显然都明白这场战争何尝不是两国政治领域一次延伸交锋。齐国和晋国双方的利益自然在个人恩怨之上。打败了齐军,然后灭亡齐国的代价显然并不是晋国想要承担的。齐顷公虽然战败,但是此时的齐军退无可退,若是面对亡国一战,必将拼死反击。从外交和政治领域进行斡旋,谋求更多的好处,才是符合双方话语权者共同利益的最佳途径。
于是经过反复的协商和碰撞,晋国撤军,齐国也付出了相应的代价。各自回国,一方清点和分配战争果实,继续增强国力,以便于未来进一步谋取更多的利益;一方则需要舔砥伤口,休养生息,以图东山再起。
齐顷公兵败回国以后,终于收敛了不符合一国之君的冲动和幼稚。这场以无数子民生命和鲜血为代价的惨烈战争让他明白了自己当初的种种作为是多么失败。他的国家在战争的打击下千疮百孔,他的子民在烽烟中艰难挣扎。虽然作为一国之君,他自己并没有付出生命,但是战争已经足够让养尊处优的他狼狈不堪,品味痛苦。
回想当年,齐桓公与管仲等人统治下的齐国,九合诸侯,一匡天下,挟天子以令诸侯,军旗所指,天下响应,军刀所向,莫敢不从。然而现在,当年霸主地位所带来的荣耀和繁华,早已经随着不断的内忧外患,烟消云散,只剩下了唏嘘和回忆。
回国之后,齐顷公下令废弃猎苑,减轻赋敛,赈济孤寡,存问病残,输尽积蓄,救济百姓。对外,则与各路诸侯厚礼相待。至此,齐国退出了争霸的惨烈战场,为国内休养生息赢得了宝贵的喘息。
公元前581年,齐顷公带着悔恨和希望溘然长逝。其子环继位,号齐灵公。
齐国退出了争霸舞台之后,名臣上大夫晏弱逐步登上了历史的舞台,兢兢业业地辅佐着齐灵公,让齐国从战败的伤痛中渐渐恢复了一些元气。公元前567年,齐国发动了对莱国的灭国之战,在国君和晏弱等人的努力之下,击败莱国,为齐国重新积蓄力量、问鼎天下奠定了一定的基础。公元前556年,晏弱积劳成疾,撒手人寰,齐国则处在外有晋楚威胁、内有积弊未清的尴尬局面下。
此时,晏弱之子晏婴,终于登上了历史的舞台,开始了他力挽狂澜的恢弘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