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柳生正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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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魁还是那身华贵紫衣,与月余前关西码头废墟里所不同的是,他手中多了一柄锈迹斑斑的长刀,迈着轻快的步子,向着三人缓缓走来。
“我此来只为柳生正平一人,韩少侠若是识趣,还请行个方便。”
韩英顿时紧守心神,生怕一个分心便中了对方的诡术,铿声应道:“只可惜在下向来不识趣,阁下若是有所指教,韩某如何能不奉陪!”
“哦?不愿走?”屈魁咧了咧嘴,扫了一眼韩英身旁娇躯止不住有些微颤的析栾,有意外泄出一股冰冷刺骨的杀意,他淡笑着威胁道:“十息之内,你若还在,我便杀了你身边的女人。”
韩英剑眉陡然怒展,“你敢!”
“怎么,我屈魁要杀的人,韩少侠莫非自认为有能力救下?”屈魁负手轻笑,而后更是自负地闭上双眼,开始驻足数息。
“还余七息。”
日沉西海,汐水褪散,夜幕则悄然而至。
自屈魁现身起,被点名要留下的柳生正平,反而没有表露过多的意外神色,只见他一脸平静地解下腰间一枚佩玉,当作信物交给韩英,微笑着叮嘱道:“韩兄弟,你只管带析栾先去柳生分武馆,放心,我不会有事。”
韩英有些犹豫,他不禁扪心自问,若是屈魁当真执意要对析栾痛下杀手,他有几分把握能够护她周全。但接着他又一转念,三十里路并不算远,柳生正平若真如析栾所言隐藏了强大实力的话,独自抵挡一阵应该问题不大,只要先将析栾安全送至柳生武馆,再立即折返的话,应当能及时赶回助柳生正平一臂之力。
想到这里,他从柳生正平手中接过玉佩,正欲携析栾离开之时,已经数到最后两息的屈魁冷不丁补充了一句话,又让他脚下为之一顿。
“倘若稍后你胆敢折返,就先让那女子准备好替你收尸。”
韩英可不笨,自然听得出屈魁这话中的用意。
他这句表面上是说予自己,实则却是说给身边的析栾听的,为的不过是让她稍后能缠住自己,好达到不让自己折返的目的。心中正犯难是否要就此离去之际,紧握着的析栾的手心却传来了一丝微微向前的力道,韩英顿时心领神会,冲柳生正平道了一声保重,认准东南方向后,携着析栾疾驰而去。
望着韩英二人远去的背影,柳生正平一张寡白的脸上看不出有什么波动,只是心中反而放宽不少,再转头面向明显是来者不善的屈魁时,已没有了上次废墟见面时那般如临大敌的紧张心态。
柳生正平没有急着去抽腰间的长刀,而是在海风微抚下与眼前的不速之客遥遥对峙,紧守着心神,他缓缓发问道:“阁下点名要我留下,可是要有赐教?”
得偿所愿的年轻魔头微笑着点头,“上次未能有机会与足下过招,深以为憾,因此今日特来讨教。”
“如此正好。”柳生正平将别在左腰的长刀连鞘取下,抬至眼前抽出寸许,锐利刀锋没了遮掩,登时迸射而出,却只刹那又被他归入鞘中,单手前举刀鞘横握于胸前。
“在下的藏拙刀也有段时日未曾打磨了。”
屈魁远远地扫了一眼他那柄外观朴实无华、出鞘寸许却锋芒毕露的长刀,又掂了掂自己手中那柄没有刀鞘且锈迹斑斑的掉价劣刀,意味深长地笑道:“好一柄藏拙刀,希望不会令我失望才好。”
两人无声对望一眼,而后柳生正平率先抽刀,名为藏拙的青锋长刀经他随手一挥,便有两道交叉的凝实刀光霎时奔着三十丈开外的屈魁飞掠而去。屈魁不慌不忙,举刀信手相迎,同样斩出两道交叉刀光。
四道迅猛刀光迎面相撞,发出一阵空气爆裂的轻微声响后,各自消散。两人以声响为讯号,同时移步相向,各跃进十余丈距离,两柄长刀首次碰撞便跃出一记耀眼火花,而后即刻分开,接着又是一次碰撞,伴随两人近身攻伐,金铁之声立时不绝于耳,火星四溅。
东岛上人尽皆知,东岛的武宗有两个,关西伊贺家的天雷地火刀,和关东柳生家的焚云刀法一样,都是无数东岛学武之辈梦寐以求的刃术功法,二者若能习得其一便足够横行东岛。
只是要细究起来,这两门刃术功法却大有不同,甚至可以说是南辕北辙大相径庭。伊贺家的天雷地火刀侧重操刀与控刀,功法上也极尽机巧之能事,分为天、雷、地、火四卷,可谓分工明确,将刀法招式的细致之处钻研到了极点。而柳生家的焚云刀法则恰恰相反,并不拘泥于细枝末节,只追求每一招每一式的凌厉霸道。
所以柳生正平耍的这套焚云刀法看起来也确实是大开大合,每一刀都势大力沉,可唯有正与之交手的屈魁才深有体会,这刀法看似刚猛,实则半点也不失灵巧,方方架住他一刀,可还不及自己转守为攻,他下一刀却已经变势而来,期间根本觅不到反制的机会,端的是一套刀法行云流水连绵不绝,是以一直被柳生正平牢牢占据着攻势。不过,屈魁所使的刀法却也并不差,虽偶有不及回刀招架之时,便立即沉舟破釜剑走偏锋,刁钻地攻其所必救,令柳生正平不得不收刀腾挪再次转换攻势。
不过转眼功夫,两人已贴身斗了近百招,期间屈魁似是有意探测柳生正平的实力,招架力道逐渐加大,可柳生正平不仅能始终与之抗衡,更是只攻不防。
直至屈魁将挥刀力道提高到骇人听闻的八十九尺,可一锐一钝截然不同的两柄长刀撞在一起后,仍是平分秋色的结局,谁也撼动不了谁。屈魁见状不忧反喜,似是被彻底激起了斗志,当即放下心中所有顾虑,运起被他保留的最后一尺力道,全力挥出每一刀。
可即便如此,两百招之后,柳生正平依旧不曾落到下风。
四百招后,屈魁吸气已比先前长了半拍,持刀右手的肩肘部位开始传来针刺般的酸痛,而柳生正平依旧满脸云淡风轻。
六百招!
场中突然传来一声闷哼,屈魁终是力不从心,双刀不知是第多少次撞击之时,锈迹遍布的钝刀被藏拙刀硬顶着往回空弹了寸许,终于是没有赶上格挡火烧棉云般来势迅猛的下一刀,所幸侧身及时躲开了胸前要害,左臂却被划了一道长足尺许、深可见骨的口子。
而不待柳生正平乘胜追击,屈魁侧身闪避时,已顺势将没能赶上招架的一刀斜拍在了藏拙刀身上,身体借势腾空,却是往后方倒跃,愈战愈勇的柳生正平岂会给他喘息之机,双眼微眯,方才为求近身压制而被他强行聚拢在周身一丈内的灵力感知,伴随屈魁腾空的瞬间洪水开闸般向四周奔腾扩散,顷刻间便锁定那名一招落败的自负魔头的方位,而后脚下一踮正欲施展身法穷追猛打,却硬生生止住即将前奔的身体,下意识朝远处的一块高耸礁石看了过去。
屈魁得以喘息,飘然落地,两人就此分开,距离拉开到三十丈。
柳生正平只快速扫了一眼那礁石,旋即收回视线,低头看了一眼藏拙刀上的温热鲜血,语气平淡,一如平常。
“阁下输了。”
屈魁堪称妖艳的精致脸孔上浮现一丝苦笑,右手轻抬将那柄锈刀随意插在身前沙地上,空出的指尖环绕起萤萤绿光,给伤口施了个简单的止血咒,随后快意大笑。
“哈哈哈哈,果然是好一柄藏拙刀!这是在下生平第二次落败,实在痛快!”
柳生正平脸上并无多少得胜后的喜悦,回应道:“阁下亦是在下生平所仅遇的对手。”
已经落败却并没有趁机开溜的屈魁紧接着问道:“可你为何要隐藏实力?须知以你通窍境十重的修为,便是放眼这北穹一境,武者至尊也非你莫属。”
柳生正平面上古井无波,他从未想过要做什么武者至尊,也并非要刻意隐藏自己的实力,而是缘于他素来不喜与人争强斗狠,习武以后便绝少与人交手,寥寥几次路见不平的拔刀,也因为对手的实力不济而根本用不上全力。如果不是屈魁的出现,他甚至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的实力究竟几何,而他之所以会习武练刀,只是纯粹地喜欢刀罢了,只不过是在娘亲过世后,除了手中的这柄刀,他已经没有可以诉说心事的对象罢了。
他练刀,只是为了取悦他自己。
屈魁见他并不回答,不由冷笑一声,讥讽道:“只怕你是怕了那二十年一届的五烈殉吧。”
柳生正平闻言并不反驳,只是淡然一笑。
屈魁望了一眼被他随意插在身前的那柄锈刀,收起先前那副玩味态度,正色道:“倘若阁下被赋予了拯救凡间的使命,敢问阁下是否会不负所学,效力苍生呢?”
柳生正平没明白他这话的意思,也不打算细想,只是脱口应道:“在下何德何能,安能担此重任。”
“呵呵……”屈魁咧起嘴角微微发笑,他轻轻晃动了一下受伤的左臂,伤口很深,但勉强还能活动,他继续道:“不管你相信或者不相信、愿意或者不愿意,有些事是命中注定,你无法抗拒。所以,我必须带你去一个地方,一个能够让你觉醒的地方。”
柳生正平却只是紧握了手中的藏拙刀,“如果我说不呢?”
屈魁自负地笑了笑,仿佛刚才那场拼斗中落败的人是柳生正平而不是他,“我想你应该明白,这由不得你。”
“同样也由不得你!”
一袭蓝衫从那块高耸的礁石后一跃而出,与柳生正平并肩而立。
“你终于肯出来了。”屈魁嘴角扯起一个略有些轻蔑的弧度,看着这位去而复返的蓝衫七杀术者,并没有感到多少意外,语气平淡地道:“可曾跟那位姑娘留好遗言?”
去而复返的韩英闻言只是微微一笑。
先前屈魁以析栾的安危相威胁,他不得不选择先带析栾离开,而临走之际屈魁又以同样方式要挟析栾,目的则是要她缠住自己,好让自己无法脱身折返。可尽管他算无遗策,却终究还是低估了析栾这名柔弱女子。
韩英带着析栾刚奔出不过五里地,析栾便停下了继续前奔的步伐,可她非但没有阻挠韩英折返,反而主动催他立即回去相助柳生正平。
“柳生正平此人,值得你我舍命相交。今夜你我二人若是就此一走了之,这一辈子都于心难安。”
析栾只说了这一句,韩英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与自己心中所想不谋而合,因此才撇下析栾独自折回了戈壁滩,晚风中,一袭蓝衫衬显得他格外潇洒,他瞥了一眼屈魁左臂的狰狞伤口,反唇奚落道:“原来你也不是天下无敌,只怕今夜要留遗言的未必会是韩某。”
屈魁闻言哈哈大笑,敢当着自己的面说出这番话,眼前这名前途无量的七杀术者可谓勇气可嘉,这让他不禁越发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沾染上了了然那秃驴的晦气?还是说这北穹境的术士们当真个个都不惧死?要不然怎么会先有西关鸦门那个老家伙宁死不屈在前,又有眼前这名太微山的年轻后生悍不畏死在后呢?
屈魁渐渐止住了笑意,眼神也随即变得冷冽,声寒心更寒,他冷声道:“莫不是以为凭你二人联手,便能将我斩杀于此?”
“那再加上我又如何?”
不远处,暮气“嘭”地一声散开,现出一道熟悉的身影——昆仑山赵常。
“赵师兄?”韩英颇有些意外,“你怎么也在此处?”
赵常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只回了他“尚有师命在身”六个字,便扭过头不再看他。
他这是实话,此番下山除了奉执者令来东岛议事之外,他确实还有一个特殊任务:丢掉第一术者的头衔。而放眼整个北穹境的术者,除了韩英,又还有谁能与之一战?因此,韩英出现的地方,他赵常出现在附近并不稀奇。
“蝼蚁再多,又有何用?”
屈魁并无如临大敌之感,哪怕对手是当下声名最盛的北赵常南韩英,以及一名深藏不露的东岛素面郎君,他依旧是那副目空一切的倨傲神色,反而目光挑衅地望向赵常,嘲讽道:“更何况你不过是我手下的一名败将,安敢言勇?”
赵常闻言不由摸向自己的右肩,那里曾经被屈魁以本门术法洞穿而过,如今还隐隐作痛,可瞬间他又猛然一个激灵,上下颚骤然发力,居然咬破了舌尖,喷出一口猩红血雾。
对面好整以暇的屈魁见到此幕,面部不自觉略微抽搐了一下,能够及时摆脱自己的诡术控制,说明此人还不算太笨,总算是学会了吃一堑长一智。
方一照面便吃了个暗亏的赵常,再也不敢心神激荡,紧稳住心中清明,愤而祭剑于胸前,嘴唇猩红,他一字一顿道:“大丈夫知耻而后勇,手下败将今日未尝便不能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