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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邓知府视察襄陵坝 李墨林查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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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知府回到内宅,边更衣边吩咐老何:“把郝云唤来,就现在。”

夫人接过他的官服整理着,劝道:“老爷连日像流水一般不停歇,吃饭也无定时,如何打熬得住。再多的事也要一件件去做。妾让厨子多做了几个菜,安心吃些酒饭。”

邓知府和夫人快要吃完,老何进来报:“老爷,郝副指挥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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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云行礼罢,邓知府将碗里最后一口饭扒拉进嘴,扭头问:“郝云,你用过饭否?”

郝云犹豫了一下,说:“属下用过了。”

邓知府摇手一笑:“没吃就是没吃。桌上剩了不少,你与老何将这饭菜囫囵吃了,我去喝口茶。”

丫鬟雪儿、小兰听了,马上又端上些饭菜。

老何拱手道:“郝爷,既然老爷让咱俩吃,就快些吃罢,别让老爷久等。”

内客厅里,邓知府斜靠着椅子喝茶,郝云恭立一旁。

邓知府问:“你近来办些什么案子?”

郝云:“回大人,都是些寻常案子。打砸店铺两起,街头斗殴、盗窃案几起。”仟仟尛哾

邓知府笑了一下,说:“你这个刑捕副指挥才是平阳父母官啊。”

郝云:“谢大人褒奖,属下不敢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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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知府话头一转,“近些时日,平阳城流民状况如何?”

郝云:“回大人,自大人以役代赈以来,城内流民大减,一度近乎绝迹。”

邓知府一愣,盯着郝云道:“一度近乎绝迹?那就是说仍有,且还在增加?”

郝云:“本来都奔筑坝处去了,近来老幼、妇女却又回来,甚至青壮也有。”

邓知府皱着眉头,像问郝云,又像自言自语,“如此说,他们宁愿在城内游荡、挨冻受饿,也不愿去筑坝干活换个有吃有住?”

郝云走后,邓知府在客厅里开始心神不安起来。

以役代赈之策搞不下,流民之患将依旧,襄陵的防洪坝则成了笑话。

邓兆恒不会容忍这种势头演变下去,他要去襄陵坝巡查。

想到此,喊道:“老何,把秦推官唤来。”

第二天一早,邓知府带着秦推官和贴身随从,一行五人出平阳城西边和义门至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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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汾河并不宽,冰上凿开水道,这边撑几篙、那边纤绳拉几下便过了河,然后再由北向南。

此时节寒气已浓,人和马都呼着白气。

一个多时辰后,到了襄陵县筑坝处,远远望去,数百人如蚁一般散在大堤上。

经过成排的窝棚,窝棚边上积水和屎尿都冻成了冰,几个人下马而行,人走尚可,马掌却打滑,马哆嗦着不敢走。

邓知府环顾四周,眼前上百个窝棚排成一片,窝棚的树枝、草秸外面抹着一层厚泥。

推开眼前一扇用树枝和草编的门往里瞅了瞅,黑暗、逼仄、阴冷,散发着臭味儿。

邓知府有些生气,郑天野做事如何这样不利索。

此时守堤的两个小吏跑过来,不认得推官和知府,却知是大官老爷,忙跪地磕头道:“小人拜见大人。”

邓知府本待发作,见他二人跪在尿冰上磕头,原本也担不了什么责,便问:“你们水务监使在哪里?”

小吏道:“回大人,监使有事,一早回平阳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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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知府又问:“水务监使不在,你们这里谁掌管?”

小吏:“由小人和刑房差役共五人监工。”

邓知府脸阴阴地问:“你们水务监使常驻此处否?”

小吏:“回大人,水务监使约三、五日来看一回。”

邓知府没说话,两个小吏跪着不敢出声,秦推官已觉察出知府大人的怒气。

忙说:“大人,且上堤坝看看筑到何种模样。”

邓知府缓和了下语气,“起来吧,先去伙房看看。”

两个小吏边紧张地前面颠儿着走,边道:“大人,百人五个窝棚,配一个伙房,烧饭的都是老弱,青壮都到坝上去。”

邓知府弯腰下到那伙房,也是六七步宽、十来步长的方坑,方坑周边垒二尺高土墙,架长木和树枝做顶,土灶上安一口大锅,旁边木架上放着米面盆碗之类。

此时外面有人嚷嚷,“别的伙房都是男人,独我配你这老太婆,拾柴担水我得干着你的活,我咋这么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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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话音进来的是个五十来岁的瘦长个子,抱着一大捆遮住了脸面的麦秸进来。

见里面站着一伙官老爷,慌忙丢了磕头,一个老妇人也夹着捆麦秸进来,愣了一下,也赶紧颤巍巍趴下。

秦推官道:“这是知府大人。”

邓知府伸了下手:“免礼,老人家如此高龄,还为筑坝出力,难得。此处苦寒难捱,家中无有他人么?”

老妇人缓缓抬起头,“回老爷,老太婆与儿媳相依为命。原本我儿媳每日背石、挑土给老太婆挣碗粥喝。官老爷大恩大德,让我到伙房帮厨,粥熬熟了先喝,馒头蒸熟了先吃。只是我苦命的儿媳,每日壮汉一样地使力,却难吃个肚饱。”

老妇人只顾说,邓知府的心却越发暗下来。

问两个小吏:“现筑坝流民有多少人?”

小吏答:“回大人,刚开工时此处七百余人,老幼不多;后不断聚来,最多达两千余人。现有壮夫六百余,老幼妇女所剩无几。

邓知府提高嗓音,“为何人越来越少?”

小吏:“回大人,这些流民之初奔着来这里吃白食,眼见活累便想方设法逃走。白日官家看着不敢走,夜间便偷偷踏冰过河去了。夜间逮住几个,当众鞭笞以警示,却是收效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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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知府脸色已很是难看,“每人每日定粮多少?”

小吏:“我等只管筑坝监工,不知伙房之事。”

邓知府:“伙房剩饭拿来本府一看。”

那个五十来岁的瘦长伙夫犹豫了一下,自一堆杂物后摸出一个拳头大小的馒头。

一番问下来,邓知府弄清,流民当下每日的口粮已不足原来的一半。

按捺下心中怒火,邓知府勉强笑着问老妇人,“老人家,你儿媳可是叫许莜儿?”

老妇人忙说:“是草民儿媳。”

邓知府对推官道:“明日将老人家和许莜儿接到济养院安顿。”

秦推官不到三十岁,挺拔、机灵。

他知道邓知府的火气快压不住了,忙道:“属下遵办。大人,去看看堤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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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着堤坝走了一圈,坝基已大体挖好,土石也堆到南北各处。

邓知府立在河岸上,汾河的冰已冻厚,由北向南毫无生气地、僵硬地扭曲着,两岸田野空旷萧瑟。

他心里有些难过,倾尽全力做的事却走到半途而废的地步;他看好的李墨林和郑天野怎会如此懈怠。

回到府衙已是黄昏。

饭后,邓兆恒将自己关在书房内直到深夜。许化民在外屋的门边默默坐着,雪儿站在书房门口呵欠连天。

邓兆恒要查流民的拨粮明细,他思虑的是让谁来查。

秦推官?难保不会给户房暗示甚至通气,如此也就查不出什么。

郝云?是刑房的人,师出无名。

让老何去?就摆明了对户房李墨林不信任,他邓兆恒在平阳是孤家寡人。

邓兆恒犹豫着,想着丈人临别的话:一府之内,官吏之间盘根错节,即使纠错,也要给下属留一定余地,不可让他走投无路。想到此,倒安心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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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邓知府唤来李墨林和秦推官。

问了些户房的日常后说:“我知你事务庞杂,可安流民、筑堤坝还得劳李主事。”

李墨林拱手说:“大人有何吩咐,下官自当遵命。”

邓知府:“流民迟早是我平阳之患,为此才想出筑防洪堤一石二鸟之策。然当下流民又自筑坝处纷纷逃走,如此平阳城流民依旧,坝也修不成了。所以,把李主事找来。”

李墨林:“下官有些不明,大人明示。”

邓知府对盯着秦推官说:“秦推官,你也去看了,你来讲讲筑坝流民的伙食。”

秦推官愣了一下,马上明白,邓知府这是要让他这个推官宣布户房的错,而自己却不能不从命。

只好向李墨林拱了下手道:“昨日下官随知府大人去筑坝处巡视。大约是如此,筑坝之初,米粮供给充足,流民纷纷聚来,以役代赈几近功成。而眼下已入深冬,窝棚寒夜难熬,且粮米供应不足半,民夫饥寒相交,背石挑土又需出大力,于是纷纷逃离筑坝处,以役代赈难以持续。故温饱是以役代赈成败之关键。下官一己浅见,知府大人和李主事指正。”

邓知府身子前探着,睁大眼睛看着李墨林道:“流民都冻饿跑了,何以筑坝。”

米粮供应是户房之责,又见邓知府有明显责怪之意,李墨林想,定是出库与伙房之间出了疏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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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道:“那日议事之后,属下即布排米粮出库,未敢松懈怠慢。”

邓知府皱眉道:“李主事,为何流民的口粮突然少了一半?”

李墨林惊讶道:“大人,属下并未让流民口粮减半啊,一直是以之初议定的拨付。”

邓知府忽地一下起身,背着手,像是冲着门窗高声问:“流民都饿跑了,一直足额拨付?”

回头看着他俩道:“若是足额出库,那就是被人贪了。李主事去核帐,秦推官去验粮。你二位即刻去,今日送粮若数量不足就立马补上。”

见二人还发愣,邓知府拱手作揖,“快去吧,拖不得了。”二人慌忙躬身回礼,急慌慌各自去了。

正如邓知府所言,李墨林眼下正忙着往边关各大营、隘口送粮的事情,还有各商铺的课银越收越少,也让他头疼。

李墨林按工房报的流民人数,每日拨粮从十多石渐渐增到三十石,之后,他便没再过问。

副主事范忠玉原管帐簿归纳,户房人手忙不开,李墨林三年前便调他兼管粮库的收支,此次让他顺便盯一下以役代赈的米粮。

范忠玉自管粮之后,过年都要送一个五两的金元宝,李墨林略加客气便收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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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墨林的难处不能为外人道。,拆东墙补西墙、暗渡陈仓是他户房的日常。

说起来是为官家事,若要追究起来却是自己的过错。

所以李墨林对下级既要防范又要拉拢,范忠玉一把算盘一本帐,户房什么都瞒不过他,李墨林也就睁一眼闭一眼。

他看着邓兆恒鞠躬尽瘁也很敬佩,但邓兆恒家中一切都由官家支应;而他李墨林安家费都得自己想办法,有时不得不心眼活泛些。

李墨林暗道,若粮被贪,那便是范忠玉干的。

一日一半就是一十五石,加上人数还在减少,半年就是三千石,合两千两银子。

范忠玉,你这是在邓知府头上动土啊,而且还是他上任来最费力的时候。

又一想,若范忠玉犯事,招出送自己金元宝的事该如何应对?李墨林犹豫着放慢了脚步。

转念一想,他送的金元宝并无字号标记,何以证明是他的?大不了反坐他个诬陷。

回到堂上,将隔着两个院子的范忠玉唤过来,范忠玉上堂行礼,把帐簿和米票呈到李墨林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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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府粮库入多少粮便制多少米票,出库凭米票,一斗对一斗,一石对一石,差不得。

李墨林略略翻着,见从最初每日出库十多石到后来每日三十一石不变,总数已千石有余。

李墨林也没数米票,剑眉微蹙,一对朗目上下打量着范忠玉,字字清晰地说:“范副主事,以役代赈的出库粮全由你操办,前日知府大人亲赴筑坝现场,发现役民吃不饱,怀疑有人克扣公粮,现已派秦推官去验粮,你将如何自证清白?”

范忠玉有些紧张,他原想借以役代赈的机会,多做帐,少放粮;待往边关送粮时,贪下的米票就能变成盐引带回家,比银子还方便。

故作镇静地说:“大人,属下据人数放粮,帐上有明细,手里有米票,俱一一可查。”

李墨林:“若秦推官验出你出粮与帐目不符将何如?”

范忠玉:“据属下所知,平阳府库存粮八万余石,堆积如山,如何验清现存数目?”

李墨林:“今日之粮是否已出库?”

范忠玉示意李墨林手边的帐册,“大人看明细,三十一石已出库,运往襄陵筑坝处。”

李墨林冷笑道:“此时秦推官怕已去追你那运粮车了。若运粮车不足三十一石,你指望秦推官替你隐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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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忠玉身上暗暗急出汗来,沉吟片刻,说:“李主事,是属下办事不周,因车马未调齐,今日粮食出库并未一起运走,先走三辆车,还有四辆车未出库。”

李墨林一拍桌子正色道:“你去对知府大人如此说去吧。记住,你若出了事,只有我能救你一把。”

他这么说,是警告范忠玉别拉自己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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