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邓知府小宴李墨林 王进福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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户房主事李墨林被邓知府派到东外城课银,他知道牙行的乱事若追究起来他难脱干系。思来想去,无论朝中还是眼前,他与邓知府没什么过节,那邓知府重整牙行就是奔着银子,若自己一心一意随了他的愿,这火应该不会烧到自已身上。故而一不做二不休,暂把征秋粮的事委于几个副主事,而他则大刀阔斧地把东外城弄了个颠倒。
原来东外城各种货物混杂,牙纪到处乱窜没个章程。这回重新谋划,南关是商旅食宿、消遣和陶瓷、丝绸、茶叶等精细货交易的地方;棉花、布匹、作坊货品、毛皮、牲畜等都集中在北关;粮食、盐、木材、铁器等在东关;蔬菜等日用杂货在西关。
联络刑房在北关设巡检所,弹压闹事、斗殴;户房也派小吏常驻,裁判课银纠纷等事项。
邓知府又令免了城防、劝学等各种捐,所有课捐一律归到三十税一里。很快东外城行市兴旺而次第井然。
郝云没有食言,为莫耀祖在衙门里打过人情招呼,充作户房杂役,为客商牵引货物、布排摊位、在客商和税吏之间引路。
原本东外城的课银都流到了暗处,不知进了谁的腰袋,现在都浮在明处。莫耀祖等人遵规守矩,居然每日能多挣几分银子,干得热火朝天;只是莫耀祖常跟户房小吏诉苦:“官爷,这腿都要跑断了,多给算几个杂役的人头吧。”
一日,入完库,李墨林拿着课银的帐册请见邓知府,跪下请罪,“东外城入库课银与重整之前差数之大令下官震惊。下官上任平阳户房之后疏于治理此项,过失之大当以渎职论之,请大人治罪。”
邓知府赶忙扶起,连说:“非也,非也。能有此变化也是你李主事亲力亲为之功。若春赋秋粮再无咎,你李主事就是平阳府功臣,本府表彰都不及,何来治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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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傍晚,留李墨林在府内设小宴饮酒。邓知府说:“我在吏部任郞中时,历届进士多记在心,岂能不知才俊李墨林。若论登科,你我前后相随,且都曾聆听过副督御史大人之教诲,如此我当称李主事为学弟”,说着拱手作了下揖。李墨林受宠若惊,忙起身回礼道:“大人才俊超群,岂是属下能比肩的。”
邓知府:“李主事此言差矣,那上得殿,在圣上目下提笔纵论天下,岂只是幸运二字。以东外城之治,不是能吏岂能在短时内清明升平。来,学弟,一杯酒,你我同心,不负圣上。”
一席话说得李墨林如棉花落到了水面,飘飘忽忽,居然有些眼红耳热,想当年殿试,谁不是一腔赤诚。再往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知府大人已不会责怪于他。
转念心里另一个声音道:新知府上任不久便将大笔银子抓到手里,将我户房上下忙得脚不沾地,日后在他手下怕是难得轻闲。我李默林不怕做事、不怕累,就怕最后都累到你自家金库里。
心里想着,双手托杯道:“为官一任,当为朝廷有所为,能在大人堂下为伍,实乃属下之幸。愿随大人马后,千难万险在所不辞。”说完,二人一饮而尽。
这一日杨伯雄指派王进福去传城南盗窃案的失主到堂,王进福顺道拐了个弯儿去看望干爹干娘。
买了一斤绿豆糕拎着出了明德门,过正阳桥,穿过两边砖土错落的街道,望见右首边一个隆起的马蹄形土丘,上面榆树、杨树、柳树、桃树、杏树混杂,已近晚秋,树叶杂着红与黄的斑驳。
土丘下一个大土院子,没有大门,只用长长的木杆搭了个门架,横木上钉了块木牌,上面黑漆写着“脚店”两个字,连店名都没有。心里涌起一阵暖意,亲人没了多年,没想到在此认了干爹干娘,王进福觉得这都是尧帝爷赏的。
进了院门,见干爹袁大叔正端着个柳条簸箕出来,就喊了声:“干爹”,跪下磕头。袁大叔一胳膊夹着簸箕,另一只手忙扶了他道:“进福,你这早就来了,吃饭没有?没吃让你干娘先盛碗小米儿稀粥。”
王进福:“我吃过了,我干娘在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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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大叔:“嗯,她在西房,估计还没吃完。”
王进福进了西房,给干娘磕了头,袁大婶满是褶子的脸笑成了花儿,说:“进福,上炕喝碗稀粥吧。”
王进福把绿豆糕纸包拆开,放炕上说:“我已吃过。干娘就着稀粥先吃两块儿。”袁大婶瞅着王进福叹道:“作梦没想到天上掉下来干儿、干闺女,我上辈子积了啥德啊。”
袁大叔进来,三口儿说了会儿话。干娘说:“你妹家里支了架纺车,买了棉花纺成线卖,说好好摇一天,能挣个二、三分银子。几天前托进城的人捎信儿来,让你干爹打听棉花价钱。”
王进福已见过干妹玉环和妹夫几回,还带着媳妇姜桂枝和儿子阳儿去玉环家作过客。
王进福说:“无妨,我每日过东外城,那边货物便宜些,有合适的我就买了,雇车给妹送去。”因为还有差事,王进福没敢长停留,找到失盗的那户人家,把腰牌给看了,带着那家的主人回城交差。
王进福虽每日过东外城,却是早出晚归。早时,虽东外城已热闹起来,但赶着到衙门点卯停留不得;晚上街市已经关门闭户了。这一日点了卯,托了个由头,来到东外城北关。王进福只买过两、三斤棉花回家让媳妇絮棉衣,大包的行情一窍不通。
转来转去,见莫耀祖正对着几辆车指手画脚,便等他忙完过去喊他。莫耀祖自胡海弟兄被下狱之后,成了户房的杂役,跟刑房的很多人也渐渐熟了。
王进福说想从行市赊两担棉花,待妹妹纺线卖了还银子,想请他做保。莫耀祖说:“跟着大主顾走货便宜,我让他多走两担,放我那里给你留着,但你得跟卖家立个字据。”
王进福说:“莫老弟不如你这里写个欠据,我给你摁手印儿吧,还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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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耀祖说:“咱哥儿俩还用写欠据么?当下多少银子都不知,如何写,再说吧。你每日早去衙门我已在行市了,一、两日你路过这里寻我一下,一担是四包,百斤上下,买了交与你。”
三天后,王进福花二十文雇了辆顺脚的骡车,装四包棉花往玉环妹村上送去。城南看着是一望无垠的平坦田野,实际走起来就高低不平了。骡子车高一会儿、低一会儿在田间的土路吱吱呀呀地走了小半日,王进福和车夫天南地北地聊着,倒也不觉着时间长。
此时节,收割后的麦田都种着菜,白菜、芥菜,还有快要熟透的油菜籽,高高矮矮地一块块拼在一起;还未收割的谷子黄澄澄一片,谷穗沉甸甸地垂着。原野里各种草、庄稼熟透的味道浓浓地混杂在一起,王进福虽没种过地,却是看得满心欢喜。
车夫慢悠悠地说:“一过了大雪,庄稼的茬根儿刨干净,千顷地里连个柴禾毛儿都不剩,人就该歇歇了,地也该歇歇了。”
王进福:“地还要歇歇?”
车夫:“那当然。跟人一样哩,总拔大力慢慢就不行了。”
王进福:“我家妹地不多,却是也都佃出去了,多少收些租,不知今年的秸草够不够烧。”
玉环家在村北,原来是个土坯四合院,为了丈夫张秀才能考个功名,家里的地卖得差不多了,就剩了个容身的院子与二十来亩糊口的地。
父母去世后,家里越发没人操办日常,张秀才又不善农事,二十来亩地种得吃了饭交不了粮赋,交了粮赋没饭吃;赶上用银子的事儿,把南房的几根木料也拆下卖了。眼下玉环纺线赚点度日的碎银。
见干哥王进福和车夫扛着棉花包进了院,玉环又惊又喜,抢出屋来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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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环比一般男子高大些,头发乌黑浓密、黄白的长方脸、大眼睛、直鼻梁、方嘴、说话露一口小碎牙儿,却是显得有些憔悴。
喊了声“干哥”,便出去也从车上拎了包棉花,再张罗着烧水,留车夫喝茶。车夫本是顺脚来邻村拉粮食的,收了王进福的二十个铜钱紧着走了。
玉环:“干哥,一下买这么多棉花来,妹却没这么多银子。”
王进福:“不要虑这些事,我从东外城赊来的,跟大货商一起走的价钱,一两二一担,说好你纺线卖了再付银子。”
玉环:“还有这等好事,想是干哥的面子”,说着抹起眼泪来。
王进福环顾了一下,眼看着家比两年前萧条了不少。问:“妹夫哪里去了?”
玉环:“到临村学塾去了。乡里长老聚拢了三、五个学童,每家给个两、三斗,一年下来连他自个儿肚子都填不饱。本来这么点学资他也没啥心事,可他闲着也是闲着,我便劝他去了。”
正说着,张秀才回来了,瘦长的个子、袖子和大襟开始脱丝的青绸直裰、麻鞋、黑色平定四方巾、耷拉眼皮儿、长脸上全是褶儿。见了王进福大大作个揖,客套了几句。
王进福说看看家里就行了,等线纺好了再捎信给他,行市上托人或能卖个好价钱。
“行市上的兄弟讲,棉花、布总归是越来越贵,倒是多买些、多纺些定能多赚几分银子”,王进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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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妻二人哪里容王进福走,张秀才出去打酒买肉,玉环灶下煮饭。
王进福立一旁问:“今年收成如何,可多少能剩下些?”玉环说:“哥呀,这好田地还不如赖田地哩。当初公婆想的是把最好的地剩下,却没想到官府一直按最高等的粮赋收。人家的赖地自己收拾一下,粮也不少打,多少还能剩下些;你妹夫不会侍弄田地,咱家虽是好地,交了官府后,也就剩个一斗半斗的。有那种田的好把式,嫌家里田少,愿意给咱个一斗半斗的,就干脆让人家种。把他闲出来哄几个孩童,一年也能得一两担粮,若无啥意外事也能过得去。只是说好的麦秸、稻草秋后一家一半,省着些也够我生火做饭,可今年租户说不给麦秸了。”
王进福:“若加上你纺线每年赚几两银子,倒也能过得去。”
玉环:“说得是啊。干哥看你妹夫那模样,每日家里长吁短叹,夜不能眠,眼见着人瘦脸黄,我看他是落下病了。”
王进福:“我妹夫是读书人,日常想得深些、重些也是自然。”
玉环:“说得是么。我劝他,别把自个儿那秀才当回事,就当是寻常乡野村夫一般,白日挥镰刀,晚间打呼噜,反倒活蹦乱跳,强似现在,你看他走路脚都拿不动了。”
正说间,张秀才拎着一块猪肉、一瓶酒回来了。又向王进福行了礼,道:“妹夫愚拙,治家不齐;无以周到相待,干哥且宽恕些。”
王进福叹道:“这酒肉一买,怕是我妹一日一夜纺车也摇不出来,以后莫这样了。”
三人坐了,各喝了两盏酒,吃了几口菜,王进福喝了两碗小米粥起身告辞,说:“今冬的烧柴不要多忧,能让他们分些就分些,不给便罢了。过几日我从东外城寻几担便宜石炭碴,如今日般送来,省着些一冬也够了。”
夫妻又千恩万谢一番,玉环又抹起眼泪。王进福大声说:“妹别哭,你二人好好纺线、教书,有哥在,断无活不下去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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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了村庄,大步往东北平阳城方向走。这个季节天是瓦蓝的,路两边的杂草五颜六色,蝈蝈的叫声响成一片,不时有个头儿很大的蚂蚱扑哒哒飞起。想起几年前自己刚离兵营往平阳走时的情景,王进福自言自语道:“不怕,都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