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王进福酒醉入伙饭 东外城捕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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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进福十几年兵营生活养成的习惯,寅时一过准醒来。第二天早早到刑房衙门,门口两个挎刀的差役看见喊:“你就是王进福吧,主事老爷让你一来先到他那儿点名。”
端坐大宽椅子的刑房主事老爷姓魏,纱帽青袍,腰间镂花银官带,胸前白鹇鸟。中等个子,背有点驼,三角脑袋,鹰勾儿鼻,脸色黑黄。王进福趋步上前行军礼,高声报号:“小人王进福参见主事大人”,王进福这都是在兵营养成的习惯和气势。魏主事看了王进福一眼,身子靠着一动不动,嘴唇微微动着说:“嗯,在我们刑房不必行军礼。范副主事说的不错,是有些行伍气,身坯够壮,就先干步快,去吧。”
王进福有点没反应过来,不知接下来该去那里,边上一个衙役喝道:“主事大人要升堂点卯,还不快走。”“小人遵命”——王进福退出来,有些慌乱地问门外的衙役:“兄弟指点,我到哪里找步快去?”衙役手一指,“右边第三个门,你们指挥使要来点卯了,你先去等着。”
果然,一通鼓声响起,不似兵营里鼓角齐鸣的雄浑,但也令人肃然。几个穿官常服的人匆匆跑进大厅里去。王进福赶紧溜到右边的院落里,见几个戴皀帽、青衣裤、红腰甲的差役,有的在门口斜站着,有的在屋里坐着,大约二、三十人。见王进福进来,有的就高声说:“呀,新来的弟兄”,另一个说:“刑捕司有啥好,除了比别人多磨坏几双鞋,银子一分不多。”王进福拱手做了一圈儿揖说:“弟兄们多关照,弟兄们多关照。”
正、副指挥使点完卯回来了。刑房刑捕司指挥使叫杨伯雄,个中等个儿,黄白的方圆脸,剑眉凤目,身形健壮,年龄较王进福略小。副指挥使郝云年轻些,是黑大个子,大骨架、大眼睛、高颧骨,大手大关节,看着与庙里的天王一般。
杨伯雄上下打量着说:“老兄叫王进福?还没领衣甲吧。”下巴扬了扬冲边上一个岁数与王进福差不多的人说:“老高,你带老王去领行头,再转转衙门,认认道儿。”
领王进福的那个捕快面色黄黑,一嘴黄牙,走路腰板挺直,边走边问王进福从何而来,原来做何营生,何人引荐到这里等等。王进福也问了他尊姓大名,他说姓高。王进福连忙叫高爷。他瞥王进福一眼笑道:“咱这步快班里都是兄弟,除了二位指挥爷,都以兄弟相称,你就叫我老高。方才问你话的是指挥使杨爷;又黑又高的是副指挥郝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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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进福领了衣甲回来,想起范副主事说先让预支一个月的工食银,就拱手问杨伯雄:“请问杨爷,工食银到何处领,小人想预支这月的。”杨伯雄上下打量着王进福说:“你这刚到,板凳还没坐下就要领饷?”王进福回道:“在下身上银两已耗尽,相熟的人已打了招呼,让在下先去领一个月的度日。”
杨伯雄:“你那位相熟的人是谁?很有面子嘛。”
王进福:“是府里过去相识的一位主事老爷。”
杨伯雄:“哦,下巴又冲老高一扬道:”你带他去吧“。
“拜见李管事。这是新来应差的老王。他说先来这儿预支一个月的工食银”,老高拱手作礼。钱粮管事是个身高不足五尺的黄脸中年人,杏核脑袋,左腮有铜钱大的一块痣,上面长着黑毛。阴着个脸好象王进福来要他银子似的,拿着个戥头放上又拿下,最后秤了一撮碎银子,哧一声倒进王进福手心里,便扭头呯啪地关柜子放戥头。王进福之前听说,步快一个月工食银一两,看这碎银明明不够一两,就吞吐地问:“敢问李管事,这个月的工食银是几钱?”李管事扭头冷冷说:“你刚到,领的衣甲要从你工食银里扣些许。如此第一个月你就只能领七钱,下个月一两。”
王进福捏着碎银子小心地塞进腰包里,跟着老高回到捕房。郝云已经带人出去办案了,杨伯雄正脚踩板凳,屁股坐在桌子角,猛挥着手给手下讲着什么,见王进福二人进来,就嘿嘿笑着说:“老王,衣甲也领了,工食银也到手了。今后弟兄们就一个锅里混饭吃。你初来乍到,应该给众弟兄表示一下对不对——这么着,酒楼里让伙计伺候着的谱咱也不摆了,你出几钱银子,我让弟兄采办一些,咱到街边小店喝杯薄酒,就算你入伙了。”杨伯雄一双凤目精光毕现地看着王进福憨笑局促又为难的样子,哈哈大笑说:”好一个实在人,我不吓你了。”冲身边的捕快一挥手朗声说:”今晚散衙后,我请众位到香肉馆给老王接风。”
这一日白天,杨伯雄和郝云都带人出去了,让王进福和老高等三两个捕快在衙门里守着,等着应付上面老爷的支派,若有人来就说郝副指挥一伙去了城西,杨指挥一伙去了鼓楼,何时回衙不定,看得出,杨伯雄对老高很信任。
快到傍晚,一个捕快回来告诉,杨爷让老高和王进福散衙以后就去香肉馆找他们,其它几人值更。王进福忐忑不安地想:尽管杨伯雄说他请客,自个儿正如人家所说初来乍到,怎么也得给大伙买几壶水酒。
香肉馆在城东北角,听名字王进福以为是高大酒楼之所,原来是土房的大四合院,门口、屋檐都挂着红灯笼。一个粗布衣穿麻鞋的小伙计把老高和王进福带进正房。旁边一个胖伙计正撸着袖子,满手油光地拆着一个热气腾腾炖烂的猪头,胖伙计被烫得嘴吸溜着,每拆下一块就在案板上切成小块儿放进大盘里端桌上,满屋弥漫着浓浓的肉香。杨伯雄坐在正中,和边上十来个白天见过的捕快指着伙计手里的猪头说笑着,见王进福二人进来,杨伯雄手示意了一下,说:“你俩来得正好,刚出锅。”此时边上一个白净脸、眉目有些清秀的捕快向胖伙计喊:“猪舌头、猪拱嘴单切一盘儿给我们杨爷放跟前。”
桌上已摆着十几个黑瓷酒碗,中间一坛酒散着浓烈的酒香。王进福咽了口吐沫,心想:“这真是好吃好喝啊,这一段时日已吃了好几顿酒肉了,掐了一下胳膊,确信这不是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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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高这时问:“杨爷,郝爷和其它弟兄们干啥去了?”
杨伯雄哼了一声:“郝副指挥后晌刚从城西办案回来,没等回衙,就被本府通判大人调去了。省布政司巡察使大人明天来巡察政纲民情,今晚已到霍州,明晚就宿到洪洞,令刑捕司全力清除沿途外地流民,现在郝爷正带人在东外城连夜赶人呢。”
白净脸儿的捕快接口道:“这些流民,真个像野草一样到处都是。咱平阳府在天下一百四十九府中,纳粮也是前几号的,哪来这么多要饭的,全是河南府那边逃荒过来的。”边上一个中年捕快接道:“也不尽然,这些年,眼见的本府流浪讨饭的多起来,不种田他不要饭吃还能咋的。”
老高这时拱手说:“杨爷,人也齐了,菜也齐了,你宣一声,开始吧。”
杨伯雄举起酒碗,语调不急不慢地说:“诸位,近来大家公务繁忙,有些个时日弟兄伙没聚了,平日弟兄们流血流汗跟我杨某干,原来想的是借为老王接风,都聚齐了一醉方休。可郝爷和一班弟兄又不得闲,今日有多少算多少,一齐饮下这第一碗,算我给大家道声辛苦”,说着,酒碗在众人头上扫了一圈儿,一扬头咕咚咕咚两声把酒喝干,亮出碗底让众人看。
众人一片喝彩,王进福也跟着干下一碗。边上的捕快赶紧给杨伯雄儿倒满,老高手指头捅了王进福腰一下,王进福赶忙站起来,双手端着酒碗,说:“在下王进福,城南卫当兵一十八年,今日有幸当杨爷的手下,做大家的兄弟。初来乍到,请杨爷和弟兄们多多关照,我先干为敬。”说着两口干了坐下。杨伯雄儿嘿嘿乐着说:“这话听着挺顺溜,就是哪儿不得劲儿。缺点什么”,眼珠一转,猛一拍桌子道:“对,缺点儿实在,都是场面上的话。敬酒要心诚,对不对。”王进福捱不过又站起来端着酒碗说:“今天这顿酒本该我请,杨爷体恤我,掏银子请兄弟们,给我接风。这情意容我日后再报,这碗酒我单敬杨爷,再敬兄弟们”,说着又干了一碗。王进福多少年都滴酒不沾,虽然腰板坐得端直,但头已是晕得听不清众人说话。老高这时说:“看得出老王是实在厚道人,日后弟兄相处没的说”,端详着王进福脸色说:“老王,杨爷的酒已敬了,先吃口肉。想你在兵营里当饱地吃顿肉也不易,你放开吃,今儿管够;跟着杨爷好好混,日后吃香喝辣的日子还长着哩。”一个猪头的肉被拆下切开,分成几个盘子堆摆在桌上,王进福夹了一大块,蘸了下芥末醋,放进嘴里大口嚼着。
老高敬完杨伯雄后,捏起一根黄绿芽儿的老葱蘸了大酱咯吱咯吱嘴里嚼,辣得眼里泛泪花,吸溜着嘴对王进福说:“老王,我看你是兵营里一关,外面一概不知啊。这城南卫和守备府都是手里有兵的,论武平阳府最厉害。可在咱这平阳府地界上吃不开啊,平阳的事得平阳府说了算,得知府大人说了算;知府大人及以下老爷们靠谁?靠咱们刑房啊。刑房靠谁?靠杨爷咱们这一班人啊,慢慢你就知道了,这平阳府没有咱们摆不平的事,无论他强龙还是地头蛇,都得与咱们维持好,不然立马整他们。”
“老高,别给老王吹了,带兄弟们敬敬老王”,杨伯雄夹了块猪拱嘴丢进口里嚼着说。各人自报名号,第四碗喝下去,王进福往后的事情就想不起来了,知道那白净脸的捕快叫赵俭。
第二天醒来,王进福发现躺在板床上,回了半天神儿想起昨夜喝酒未回城外脚店,想必是睡在衙门了,也没给脚店的袁大叔和妹说一声。板床上还睡着几个其它人,应该是昨天一起喝酒的捕快。头隐隐痛着,蒙蒙亮的时候,众人骨碌身起来,一看赵俭也挨着王进福在此睡了一夜,王进福搭讪说:“赵老弟,昨夜我喝多了,一定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
赵俭嘿嘿一笑说:“老王,你这酒量差得有点多啊。好在杨爷让咱们悄悄在此睡到天亮,他自去主事大人堂前应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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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进福问:“老高昨晚怎没回衙门?”
赵俭:“老高回家睡了,人家有女人暖被窝儿”,边说边笑着挤挤眼睛。
衙门刑捕司里一日三餐有伙房,一个月扣一钱工食银,吃不吃都扣,倒是萝卜白菜、馒头、小米干饭管够。
今日,赵俭带着捕快们去东外城,帮着郝云驱赶流民。赵俭冲王进福喊:“老王,带刀带棍自己选,跟上走”,说着左手按腰刀,右手拎着马鞭,领着众人呼啦啦往外走,王进福正在摸腰带里的一点碎银子,想着昨晚喝酒别弄丢了,听到喝叫,顾不上去摘墙上的刀,从院里架子上抽了一根水火大棍跟上去。
东外城是依着平阳城东墙另起的一个城。平阳城在汾河东岸,地势自然东高西低,下雨天城西的道路就更泥泞一些,平阳府从南端的蒲州到北面霍州的官道自然选择从平阳城东经过,平阳府进出货物自然十有八、九走东城门,赶上晚上城门关了,就得在城外过夜。南北货物就地交易,哪里银子流转得快,三教九流就往哪里聚。慢慢旅店、饭馆、浴堂、传奇班等等就都起来了。官方为了治安和重新控制课税,干脆摊派徭役贴着东城墙建起了东外城,只不过晚上城门不关,无论何时,货物进出城门都要交门税。流民们尤其是流浪的时间长一些的苦难人往往会钻到东外城的某处落脚,因为这里容易捡到能用的垃圾和残羹剩饭;冬天还有城墙挡住刺骨的北风。
二十多个捕快挎刀执杖,呼啦啦大踏步沿着鼓楼大街往北走,有城门一开就早早进城的挑担小贩,见状赶忙躲到一边惊奇地看着,王进福拎着水火大棍甩开膀子跟在后面。到了鼓楼向东拐,直直的大街通向东面武定门,到城门下,赵俭略一站定拱手仰头向城门上的军士喊了声——兄弟辛苦!上面回了声——兄弟请了,一行人走出城门,迎面见郝云带着人走来,赶忙向郝云作揖。
郝云带着他的人整宿未睡,脸上带着疲惫对赵俭说:“昨晚我把北半城清了,各街口留了人把着,看见流民模样的断不会放进来。你今儿个白天接着往南驱赶,武定门他们进不去,把这群讨饭的从南门赶出,驱到十里以外,勿使他们从东门溜出。若他们溜出东门上了官道,恰巧被布政司的大人们撞见,府里老爷究起责来,挨板子、丢饭碗都说不定哩。”
赵俭把捕快分开,几人一伍管一条街,合力从北向南赶,凡见衣服破烂、面目肮脏者一律往南轰。王进福跟着赵俭走南半城中间的大道,果然,北半城一宿的清赶,这些衣不敝体的人在南半城的犄角旮旯多了不少。赵俭咒骂着挥舞着鞭子冲去过,王进福装腔作势地举着大棍跟着往前跑,大约半个时辰后,赵俭气喘吁吁地冲王进福嚷道:“老王,你手里水火棍是金的还银的你舍不得用,这群烂人,你不真打他真不走。”
于是王进福也边追边远远地把水火棍舞得呼呼生风,嘴里也大喊道:“滚,给爷滚”!一扭脸看见一个老头儿从土房子边的小巷子里出来,手里正捏着一个馒头递给一个棉裤膝盖以下都掉光的年轻人,王进福就略等了一下,等那年轻人接住馒头才大喊起来,跑到跟前问老头儿:“老伯,里面可有流民?”老头儿连连连摇手说没有。上下打量了王进福一眼,说:“光抡水火棍他长着腿会跑,你们这几个人,知道这东外城有多少要饭的。”
这时赵俭气喘吁吁从后面跑过去,城南土坯屋居多,小巷也比城北多,乞丐、流民被赶得往曲里拐弯的巷里乱钻,眼见着手下的捕快不够使了。那个老头儿冲王进福说:“你这么起驱赶,到猴年马月也清不净。你拿一大笸箩馒头放这儿,还怕他们不跟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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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进福他们从东外城的城中,一直忙活到快要到南门,南城门一带已到处都是衣着破烂的人;却趁捕快们人手不够拢不住的时候,又四散奔逃开来往北钻入小巷。赵俭急了,大声咒骂着,却也没什么办法。边上一个衙役说:“好在城中各街口都有人把着,跑不回北边。”
赵俭暴粗口:“回你娘耳朵,难不成还让爷从头驱赶一回”,又脑门儿汗晶晶地发呆说:“不从头驱赶又有何好办法。”
王进福想起老头儿说的话,就往跟前凑着说:“赵爷,咱要是当街摆筐馒头,八成他们会来,要是在南城门外摆几筐馒头、几桶热汤加点盐菜,估计都会跟着去的,省得弟兄们跑断腿。”
赵俭睁着圆眼儿吃惊地看了王进福一会儿,笑了说:“你这法儿不赖,可哪里去弄那么多馒头喂这乌泱乌泱的饿死鬼们。”
此时一阵马蹄响,两匹快马赶到,是杨伯雄带着老高赶到。
赵俭讪笑着迎上去道:“杨爷,换快马了。”杨伯雄手一扶马鞍纵身跃下马,皱着眉看着乱糟糟的眼前。本来杨伯雄今天去东关一家娼门里看看,那娼门的妈妈几次派人请他去,说新得了个模样儿好的小粉头,他不去梳弄不敢接客。杨伯雄一直说没空儿,但也没松口。一来他是练武人,节制淫色成了习惯,对此并不上心;二来他刚要在平阳立规矩,我杨伯雄说了算的事情别人不能碰。今早那妈妈又来求他去,昨夜喝酒吃肉多了些,便想去顺便泡个澡。道:“回你们妈妈,今日前晌去。”
点完卯将赵俭他们打发出去,练了半个时辰拳脚,杨伯雄看看日头已高高的,便骑了马不慌不忙,自东关向南拐入一条宽巷,在一个挂着红灯笼和“春茶馆”的门楼前停了,将马缰绳丢给迎上来的伙计。这个娼门是大四合院里面套着小四合院,此时静悄悄的。娼门里就是这样,后半夜还不睡,日上三竿还不起。一个圆鼻子圆眼的小个子女子迎了出来,是这里的妈妈。在当下这平阳城,凡开娼门必得杨伯雄点了头,谈了抽红才能开业。自然无论哪家杨伯雄都如自家一般,那娼家也是好吃好喝好粉头地伺候着杨伯雄,但杨伯雄除了按时收银子别的不爱,也就是偶尔喝口茶、办完案泡个澡。
与妈妈扯了几句不着边际的话,杨伯雄翘起二郎腿吹了口茶碗,吸溜了一下,道:“给我备香汤。”
那妈妈:“奴这便让她们备,让那小可人儿伺候爷个鸳鸯浴。”
杨伯雄点点头道:“妈妈有心,杨某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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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盏茶的功夫,妈妈来请杨伯雄沐浴,浴房里已烧得热哄哄,一个双人的大扁木桶里盛满缭绕着香气的热水,一个刚及笄模样的女子穿了单衣手拿着木勺等着,长的确实还不赖。杨伯雄将自己的插着软刀的革带和镖囊解下放到案上,女子过来帮杨伯雄解了衣,他坐进桶里的木台上正好没肩。
那女子笨手笨脚将杨伯雄的发髻解开,往上浇了几勺水,便脱了衣裙进了木桶坐在杨伯雄对面,却是个子矮了些,露多半个脑袋。杨伯雄笑问:“妈妈如何对你讲?”那女子道:“妈妈讲我若伺候好爷,以后在平阳府就无人敢欺负奴家。”杨伯雄仰头享受着水的温热浸入肌肤的快感,那小粉头从水里往这边凑,杨伯雄看她眼神有些迷离,像是服了春药之类,他办案时还真遇到过几个地痞对拐卖的妇女下春药的事,眯眼笑着问:“妈妈给你吃了何物?”小粉头:“喝了一碗温汤。”
杨伯雄一想也别太让这家妈妈为难,便伸手捏着她下巴道:“你往前来……。”
外面突然咚咚敲门响,“爷,外面自称是你的弟兄,说找你有急事”,妈妈在外面喊。
杨伯雄扶着木桶不耐烦道:“谁?”他有些生气——谁这么没心没肺来撞他的私事。
妈妈在外面:“没说,是一个黑黄脸,说十万火急的事。”
杨伯雄一听是老高,便出了木桶对小粉头道:“快,帮我擦擦,得马上走。”小粉头事情刚做到一半,这位爷却突然要走,慒慒懂懂地出了木桶伺候杨伯雄穿好衣。
原来是平阳知府为迎候巡察大人,今早城内转了一圈儿后大发雷霆。一下府通判、刑房主事乃至同知都呼啦啦一齐派人唤杨伯雄。老高估摸着杨伯雄是办私事去了,他只能推断杨伯雄不会在大街上,但往了何处却是不知。便骑了马往东面的巷子里乱跑,看见了“春茶馆”处的马是杨伯雄的。他知这是暗娼,便在门口唤妈妈出来,情急之下便自报是杨伯雄的兄弟,他相信杨伯雄一听就会出来。
果然,杨伯雄边扎着革带边往边走,老高迎上去作揖道:“同知、本房主事、通判大人都火急急地唤杨爷,属下四处乱寻,还好碰上杨爷在此查案。”
杨伯雄:“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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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高:“怕是已都往东外城去了,几位大人乘车;我们若策马而去或许能赶到前面。”
杨伯雄与老高跃马扬鞭赶到东外城南门附近,正看见赵俭带人忙得不亦乐乎却是无用。
杨伯雄四下瞅瞅,问赵俭怎么回事。此时,靠着南城门处,没来得及跑或胆小的流民大概有一两百人,被几个差役挥刀舞棍的恐吓着聚在一起;另外的差役又向北追往回逃的那些。赵俭咧嘴苦笑着说:“杨爷,小的们无能,人拢不住啊,大半天好容易从城中驱至南门,谁知一下又散了,任是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
杨伯雄阴着脸盯着赵俭说:“那你的主意是这差事我等不交了?北城怎么一夜间清空了呢?”
赵俭拱手回道:“杨爷,小的们断无懈怠的道理。只是北半城多高砖墙瓦房,街道宽直,流民、乞丐无处躲藏;这南半城多土房曲折小巷,赶了大街的他钻进小巷。怕是这么驱赶漏网的太多。刚新来的老王想了个法子,在城南门外摆几筐馒头,几桶热汤,不怕那饥民流民不去。”
杨伯雄几人骑着马在街上来回遛了一圈,看见这差却是难以按时完成。这时同知、刑房魏主事和通判几位大人的车轿到了,一行人马摆了一片,倒是唬住了那些乱窜的流民,远远的不敢动。杨伯雄上前施礼,魏主事道:“我们寻你不见,原来已先到了这里。”杨伯雄把方才赵俭说给他的话说给三位大人,同知说道:“事已临头,别再犹豫了,就依这个办法。不要考虑花费,先把流民这事操办好。”
通判道:“杨指挥,你的人务必明早以前,将流民、乞丐驱到距城十里以外,并且不可靠近城东的官道,提防流民窜至官道与布政司巡察史大人相撞,事关本府在朝廷的声誉,明早必得交差。”说完三位大人又乘车坐轿走了。杨伯雄招手喊过王进福,问了几句,又和赵俭商量了一下,带着几人骑马加鞭走了。
杨伯雄留下赵俭忙活,与老高回到刑捕司,他有些怪老高将他堵在娼门里;刑捕司里的各色人等各有各的勾当,都相互知道一些,却是相互躲着,谁也不点破,谁也不掺和别人的事,老高这是犯了忌讳;可老高也救了一下他的急,衙门里所有的人都上了街清理流民,就他杨伯雄不见了踪影,多少是会被怪罪的。官场之上的怪罪不分大小,有时上司一个小不满意会造成个人天大的损失。从这角度,老高还真是自己人。他与老高合计有多少流民、需多少人手和银两。
先按一天两千个大馒头、二十桶盐菜汤准备。老高道:“杨爷,弟兄们白天黑夜的不回,也得吃喝补贴一些。加起来怕是一天五两未必够。”
杨伯雄:“先不管银子的事,你赶紧去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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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高:“寻三、两家馒头铺就行。只是咱把他们拢到一起吃馒头,吃完以后他们又要乱跑咋办。”
杨伯雄:“依你之见哩?”
老高:“依属下看都让他们到南门外喝汤吃馒头,再觅一僻静处将他们圈起来,每日管吃喝,只要冻不死,待布政司的老爷们一走,咱们便算交差了,总圈起来管饭我看府里也管不起。”
杨伯雄沉吟了一下说:“这样,你现在上街去操办;我去找主事大人请示银子。”
杨伯雄见了魏主事将安排一讲,魏主事道:“事不宜迟,你速去支银五十两,就按你说的,明早以前将流民驱到偏僻之地,不使乱窜。另马快、步快一起上,由你全权掌管,待会儿我也再去看看。这事做不完,刑捕司上下谁都别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