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一)
66读书 www.66dushu.com,最快更新元和十三品名录之风起!
对弈如同过招,过招亦如同对弈,要紧的不是自己的想法,而是对手的想法,每个人最想的都是自己能洞悉对手,最不想的却是让对手洞悉自己,这就是所谓的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已经是酉牌时分,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一抹残照透过破败的窗户照在斑驳的墙上,给这破庙添了一点生气和一点色彩。
此时此刻,王允恭端坐在破庙之中,身后是供桌和香炉,再后面是残破不堪的姜尚姜子牙的塑像。王允恭就像一个即将要跟人过招的剑客,闭目养神,纹丝不动,甚至比后面的雕塑还要沉稳几分。
与他相比,楚彦威就显得急躁不安,站一站,坐一坐,走一走,靠一靠,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坐卧不宁。他见王允恭如同老僧入定,自己则是心浮气躁,于是尴尬地一笑,摇摇头道:“小兄弟果然好修行,这样的局面还能保持这份定力,我却是比不得你的。”
王允恭眼皮不抬,嘴角微微一翘道:“楚兄动的是身子,我动的却是心,身子不动容易,心不动却难,别看我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却已经是波澜四起,实在也算不得什么好修行啊。”
楚彦威似乎总是在发火,不过这次难得没有发火,他也笑了笑:“小兄弟是笑我不动脑子呗。说实话,叫我打打杀杀还行,叫我动脑子,实在是难为我,的确是比不了小兄弟你啊。”
王允恭摇摇头轻叹一口气道:“没有什么比得了比不了的,只不过是各有所长罢了。你叫我去打打杀杀,我照样做不来嘛。”
楚彦威看着王允恭稳如泰山的样子,还想再聊几句,与王允恭交交心,却又觉得还不是时候,于是怏怏作罢,坐回到自己的蒲团上,闷闷不乐一声不吭。
好在他才坐下不久,一声“来了”的高叫便从殿外传来,声音是姓周的那探子的,楚彦威急忙坐好,还不忘整整衣襟,等待着姓周的探子带着买家进来。
王允恭自然也听到了这声喊,他微微睁开二目,定睛去看来人,只见姓周的探子带着两个人进来,前面一个是一个胖子,脑袋大、脖子粗、肚子大,衣服都是绸缎的,穿得十分阔气。
跟在胖子身后的,是一个书生打扮的少年,这少年身量也不算太高,长得也是眉清目秀,素色的衣襟,宽袍大袖,衣带飘飘,显得十分俊逸,看上去比王允恭还要精神几分。
古人讲眉目生辉,的确是不错的,一个人的精气神都是通过眉目传导出来的。王允恭与这少年目光一对,双方都略略有些诧异,都料想不到在这里居然碰到了这样的人,两人虽未开口说话,心里却已经是风云激荡、波涛四起了。
楚彦威一见胖子来了,紧忙站起身来,打招呼道:“张老板,你们怎么才来?”
胖子带着笑朝他点点头,回道:“哎呀,实在是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现在风声太紧,官军盘查得严,所以行事自然得小心一些,莫怪莫怪。怎么样,货呢?咱们先验一验,然后再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楚彦威回头用目光去问询王允恭,王允恭点点头,笑了笑站起身来。
这一细微的动作被那书生察觉,他嘴角微翘,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显然,他已经知道这里谁说了算,这样在接下来的谈判之中就占了先机。
王允恭走到三个人身前,笑了笑道:“掌柜的,楚兄,你们莫急,要做交易也不急在这一时,咱们担着天大的风险把东西运进来,自然是想要卖个好价钱,想必你们也是要货比三家的,咱们都要再琢磨琢磨,商量商量······”
一听王允恭这话有反悔的意思,楚彦威和姓周的探子瞪大眼睛看着他,脸上满是错愕和吃惊的表情。
王允恭却没有看他俩,依旧笑眯眯地看着胖子和书生。
“老弟啊!”姓张的胖子有些生气:“说话可要凭良心,二十贯的价格可不低了,你去打听打听,这乾封城谁还能比这个价格出得更高?谁还能拿得出这钱?谁又敢买?人心不足蛇吞象,老弟你可不要一味贪多,耽误了大事啊。”
胖子的话里柔中带刚,可惜王允恭并不吃这一套,他笑了笑道:“做买卖这件事,是你情我愿的事,觉得合适就谈,不合适就不谈,没有强买强卖的道理啊。两位老板前来找我们谈买卖,却不带着钱来,这才叫人好生奇怪吧。”
楚彦威一看对方确实是两手空空,不由得暗自赞叹王允恭的细致,于是怒目瞪向姓张的胖子,要讨个说法。
胖子没想到王允恭会这样说,回头去看那书生,书生脸上表情一动,旋即恢复如常,笑了笑道:“这位兄弟言重了,这次咱们不带钱来也是以防万一,实在没有别的意思,等验完了货,我们两个留在这里,派人去取钱来便是,这样小兄弟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书生三言两语搪塞过去,一开始还有些得意,不过却发现王允恭脸上露出和刚才一样的表情,才知道自己也中了他的计,没想到胖子下意识的反映还是出卖了自己,这样一来双方便回到了同样的起跑线上。
王允恭哈哈一笑道:“既然大家都是十分看中此事,不肯轻易交底,那咱们也便不急于这一时了,来来来,坐下说话。”说罢指了指地上的几个蒲团道:“条件简陋,招待不周,还望两位见谅啊。”
胖子余怒未消,本想顶几句嘴,却见书生已经笑着朝前迈动步子,一屁股坐到蒲团上,自己也只能跟着坐下,只不过腆胸迭肚,要坐下还是破费了一番气力。
王允恭盘腿而坐,将手放在脚踝上,微笑着道:“凡是做买卖的,没有不想要个好价钱的,张老板出价到了二十贯,原也不少了,可是咱们走这趟买卖着实不易,你们这乾封城封了城,咱们能运进来自然是奇货可居,于情于理,怎么都得给再添一点,我们也好回去复命。”
“哦?这买卖不是二位兄弟的?”书生歪着头问道。
“是啊。”王允恭点点头,笑道“要是自己的,就便宜些卖给二位了,替人办事就没那么容易咯,钱收少了,庄家那里不好交代,也希望张老板和这位兄弟体谅我们的难处。”
“哈哈,”书生朗声笑道:“货都没见着,小兄弟就在这里抬价,是不是有点欺负人啊?”
王允恭摆摆手道:“岂敢岂敢,强龙不压地头蛇,更何况我们这些跑买卖的,怎么敢在你们的地盘上诓瞒欺骗两位呢?”
“知道便好!”胖老板鼻子一哼,怒气冲冲地道。
书生倒是修养要好些,笑了笑对王允恭道:“说一千道一万,咱们毕竟做得是买卖,最关键的还是货,只要货好,加点钱到也不是不行,一切好商量,怎么样?先看看货吧?”
王允恭朗声一笑道:“哈哈,老弟啊,你这话虽然好听,却无实际用处,不过是空口的许诺罢了,我们货一拿出来,你却又要说我的货不好,到时候我也没辙。”
书生才要争辩几句,王允恭却摆摆手继续道:“话又说回来了,你说的也对,毕竟咱们做的是买卖,总归要看货的,我要是拦着不让你们看也说不过去,所以还是先验货吧。”
说完,王允恭朝楚彦威使了个眼色,楚彦威马上心领神会,急忙站起身来,朝胖子和书生道了声:“稍等。”说完便转进后殿,不一会儿,便带着两个伙计抬出一个筐来,两个伙计放下筐便叉手侍立站到一旁。
楚彦威朝两人一抱拳道:“两位老板,请验货吧。”
胖子斜眼看看书生,见书生不动,只好自己来,他费劲地站起身子,喘着粗气上前去查看,这竹筐上面盖了油布,周圈也用青布围了,看上去就像个布口袋。
胖子不屑地“切”了一声,掀去上面一层油布,发现里面装的是几个布口袋,口袋鼓鼓囊囊的,里面装了不少东西。胖子揭开一个布口袋,伸手进去抓了一把,抓出来的却不是盐,而是一把豆子。
胖子有些恼怒,看了书生一眼,意思是问怎么办,书生依旧面带微笑,没有任何表示,于是胖子皱了皱眉头,继续往下翻找查看。
翻开下面一个口袋,抓出的还是一包豆子,又翻开一个,还是一包豆子,这回不但胖子恼怒了,就连书生也有些坐不住了。
书生皱皱眉,斜眼看了看王允恭,询问是怎么回事。
王允恭微微一笑道:“要是这么容易找到,我们又怎么能进得了这座乾封城呢?”
书生笑着点点头,也没再做声。胖子只得一袋一袋翻找,找到最底下,却也没有见到半点盐粒。
这回不仅是胖子,就连楚彦威和姓周的探子也很是奇怪,他们吃惊地看向王允恭,而王允恭仍旧是笑而不语,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