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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抽丝剥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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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亦清试图躲过穆都哈儿的追击,可是不消一会儿便体力渐渐透支。她也实在是疲于奔命,经过之前被吊在桅杆之上,以及没有任何休息间隙的伏案工作,此时已然觉得浑身像是散了架一般。

眼见避无可避,她索性靠着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摆摆手示意穆都哈儿她跑不动,干脆放弃。

这边穆都哈儿可是中气十足,没有半分倦怠,如同审视自己即将到手的猎物一般打量着沈亦清。

芸娘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恰如其分地说道:“闹够了没有。”

看在穆都哈儿的眼里,确实芸娘明摆着在偏袒沈亦清,她气呼呼地抱着双臂站在一边,眼神瞥向别的方向,明显地表露出嫉妒的情绪。

芸娘抬眼捕捉到她的小心思,连带着也望了眼沈亦清精疲力竭,此刻正蹲在地上的模样。可她却两不相帮,置若罔闻地缓步走到几案前,颇为认真地一页页从沈亦清写了字的纸张上扫过去。

她质疑道:“这就是你写的?”

听芸娘的语气,对沈亦清这一通胡乱的操作并不甚满意,穆都哈儿随即接道:“我就说过,她能有什么真本事,平日里也就是在那些四四方方的宅院里耀武扬威罢了。”

沈亦清完全无视穆都哈儿的嘲讽,兀自扶着墙壁支撑起整个身子,努力地平静着自己的气息。

“你现在看的是底稿,也就是我写算式的部分,账目还需要按照原来的版式誊写出来,不过具体的数字已经算出来了。”

眼看芸娘依旧是将信将疑,却并没有直接否定她的表情,沈亦清上前一步继续解释道:“其实要把账做平,就是实现钱银和账本数目的交割,只要最终账本上的数字和账房实际的银两数量能够对得上就可以。所以现在最主要的是这堆数字的最终结果,能不能和清单出来的库存数量相当。”

芸娘听到了自己感兴趣的部分,对着沈亦清表露出稍显缓和的神情道:“说下去。”

沈亦清赶忙又走上前两步,指了指芸娘手中的账簿,示意她让自己来演示。这边芸娘将厚厚的账本递给她,沈亦清连着翻过了数十页她之前用于记录算式的部分,直接指着最终的一串数字。

“是这个数,我对完账的结果是八千四百六十万六千二百三十七两白银。”

芸娘只是若有所思地盯着她此时摊开的那一页,却迟迟没有答复沈亦清她计算的数目对不对。

反倒是穆都哈儿轻蔑地说道:“芸姐,这下你看到了,这就是个装腔作势的骗子。你也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刚好我们前两日将银库盘查了一遍,现在库房里的白银和你说的数目根本对不上!”

说话间,她已然迫不及待地抽出长鞭,跃跃欲试地想要拿沈亦清开刀。

危急关头,沈亦清下意识地将账簿随手扔在几案上,双手抬起示意自己不做任何反抗。

可她还是努力解释道:“这不可能,数术绝不会出错,而这些简单的计算我更不可能加减错。如果银库的金额比这个数字要大,你不会有这么大的反映。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除非是有人夹带私逃但是还没来得及篡改其中的金额。”

虽然不知道她是病急乱投医随意估计中了,还是真的有严丝合缝的推断依据,但是沈亦清说的的确与实情相符。芸娘之所以有些发愁,也正是因为先前那个做了家贼的账房中饱私囊,使得账面的数字凌乱不堪,难以向大人交差。如今沈亦清无意中点破,反倒教穆都哈儿流露出些许的游移。

沈亦清察言观色,从她的表情中读出自己所言有可能是真的,顿时感觉事情还有一线希望,赶忙说道:“倘若真是如此也不难,无论他贪污了多少,我在账目之中对应抹平就可以了。”

芸娘凑近了些,眼神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刃,直直地盯着沈亦清道:“你?信不信得过呀。若是找你做假账,岂不是平白任由你抓住把柄,要是日后成为你嫁祸我的凭据,那我岂不是引狼入室?”

沈亦清赶忙摆摆手道:“芸姐您放心,我自然不会做对自己不利的事情。更何况,这样做对我又能有什么好处,我最想要的当然是平平安安回到京都,遇到事情躲还来不及,怎么会自惹麻烦。”

芸娘笑笑道:“恐怕没这么简单吧,我阅人无数,什么人在想些什么,一眼就能看出来。你一个连酷刑都不怕的硬骨头,却会这么好心地想要帮我?说吧,打的是什么主意。”

沈亦清咽了咽口水:“您是聪明人,我瞒不过您,也没想过要瞒您。我是想,有没有可能,我和林佳颖专门替您整理账务。我保证,我一定会完成的没有丁点问题。其实吧......我们的性格也不是很适合极乐楼,反倒还会惹得你们不愉快。”

芸娘道:“你在跟我谈条件?”

沈亦清连忙道:“不敢不敢,但是芸姐是生意人,相信一定不会做亏本的买卖。”

穆都哈儿不悦道:“姐,这种人你理她做什么,依照我的意思,打她几顿再关个几天禁闭,不管什么性格到最后都只能是服服帖帖。”

瞧着她张牙舞爪的样子,沈亦清真是深感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分明是个容貌清秀,神态俏皮的小姑娘,偏生这般血腥暴力,桩桩件件都想要用蛮力来解决。

她正想着要劝说些什么,没想到芸娘痛快答应道:“就这么说定了。”

沈亦清犹自有些惊讶,反而是穆都哈儿率先激动道:“姐!你怎么能听她的。”

芸娘伸出一只柔若无骨的纤纤玉手,示意穆都哈儿噤声,随即说道:“只不过,我没打算让你做假账。没有人可以从我极乐楼白白拿走分毫,所以他贪的那些钱早就已经追回来了,共计五百二十三万八百四十一两,加上库房里现存的七千九百三十七万五千三百九十六两,总数恰好是八千四百六十万六千二百三十七两白银。”

沈亦清有些目瞪口呆地盯着芸娘,这样大的一笔数字她还得用笔记在纸上才能避免出错,芸娘却仅凭心算就能记得牢靠,并且分毫不差。只是她有这样的本事,却没办法理清楚那些账目?沈亦清不由得深感怀疑,更是不清楚她这样做的用意。

芸娘却毫不在意地继续说道:“你没有算错,所以你有资格留在这里。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人,好好替我办事,我不会亏待你的。”

沈亦清愣愣道:“那林......”

芸娘打断道:“对了,至于你说的那个女孩子。她的价值可比你大得多,所以我不能答应你的要求。我花钱把人买回来,可不是为了让她给我算数的,你们的身价可顶得上一个账房的百倍。让你在这里落脚,而不需要在极乐楼里伺候别人,我已经是格外开恩了,我劝你不要太得寸进尺。”

沈亦清还想要说些什么,但是芸娘却并没有听下去的打算,已然决绝地转身离开。

她试图追上前去,可穆都哈儿却阻挡在她面前,警示道:“这次是你走运,但我奉劝你以后千万不要行差踏错,也千万不要再落进我的手里。”

说完,她重重地将房间的门关上,顺带着在门外吩咐道:“芸姐只是准许她留在这个房间,但是没有给她自由活动的权利。你们都给我盯好了,要是她离开这个房间半步,我不会放过你们!”

沈亦清清清楚楚地听见她的每一个字,顿时觉得一腔的愤怒,可也不过片刻就化为无力的落寞,整个人也像是泄了气一般,缓缓地坐在地上。

这种莫名其妙而且暗无天日的生活,什么时候才能到头?

几乎在同一时间,北凉皇宫之中,萧念正细细地看着百里加急刚刚呈到自己案前的情报。里面详细地记录着东胡、戎狄以及羌部这些日子过从甚密的全部细节,以及他们是如何大张旗鼓地侵入大梁京都各家府邸,并将这件事情一步步转化为北凉与大梁之间的矛盾,试图挑拨一个更为声势浩大的战争。而他们的一切目的指向,都是包含北凉在内的整个中原。

这些年来,北凉忙于民众的休整安息以及维护经济上的安定繁荣,的确疏于对于边境的压制。

原以为这些蛮族经历了数十载的战败与驱逐,就算学不会低头,也该懂得什么叫做“和平共处”。如今看来,他们不仅没有放弃侵占中原的意图,反而变本加厉,甚至与北凉与大梁内部的某些势力相勾结,将原本就不明确的局势搅合得更加混乱。

这封情报经过层层加密,又是从千里之外送过来的,一路上变了许多次密钥。故此送到萧念的手上,并没有太多的文字内容。可是就是寥寥数行字,他却久久盯着,迟迟没有开口。

拓跋轩沉声道:“你是担心这里面牵涉北凉的官员?”

萧念道:“不是担心,是肯定。”

此时他们都在北凉宫内的御书房中,除了萧念与拓跋轩之外,只有拓跋冲、庆王萧稹以及杜伏在场,身边再无其他无关人员。

萧念不喜欢毫无意义的铺张浪费,因此并没有在宫中豢养太多服侍的寺人,只留了伺候女眷的侍女。而他的身边则从不留任何不相关的奴婢,他虽贵为君主,一应起居也都完全不需要别人插手。拓跋轩知道这是不可为外人知晓的对话,赶忙示意萧念的贴身侍卫杜伏将书房的门关上。

庆王萧稹生得面如冠玉,一双明眸肖似萧念一般,却流露出截然不同的温和气韵,不似萧念满是肃杀与凌厉的神情。只是他的脸色带着鲜有血色的苍白,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病气。

他是萧念的同胞兄弟,在同辈之中排行第七。如今虽然只是正值青春的年纪,却因为身中剧毒而显得孱弱无力,此时只能倚靠在躺椅上,时不时痛苦地咳嗽几声。

其实萧稹曾经也有过风流倜傥、指点江山的时候,那时候他的身体安康,与萧念二人兄弟情深,深得他的倚重。无论是他的才思敏捷,还是遇事处变不惊的性格,都担得起贤王的名号。只是未曾想,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改变了他的命运。随着他的身体消沉下去的,自然也有他的意志。

拓跋冲情绪激动道:“一定就是那些藏在北凉的细作,如果不是他们暗中资助那些蛮族,并且假借商旅的名头通过了层层边关,这些人怎么会有机会活着到达大梁,更不用说公然劫掠人质,嫁祸在北凉头上。我都数不清这些年,咱们吃了多少次亏。”

说到这里,几人的眼神都不由自主地望向萧稹。他贵为北凉的庆王殿下,身份尊崇,可时至今日,都无人能够查出来究竟是谁向他下毒。虽然没有十足的证据,可是他们心里都清楚,有人在北凉安插了细作,而且不止一个。这些人藏得很深,这么多年都没有露出丝毫破绽。

萧稹一边咳嗽着,一边虚弱地说道:“没用的,以前也不是没试过,咳咳咳......无论幕后之人是出于何种目的,所作所为不过是想让天下人误以为北凉残暴无德,为了向大梁宣战,甚至不惜折辱那些没有任何抵抗力的弱质女流。”

拓跋轩点头赞同道:“而且他们特地选的是京都世家的女眷,想要一石二鸟,除了构陷北凉之外,顺势能够牵制大梁朝廷疲,让他们无暇顾及其他。以我对于大梁的了解,他们还不至于分不清楚自己的敌人是谁,可是大梁的势力盘根错节,皇室也得估计那些世家的想法。对方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会以一场突袭轻松地改变局势。”

萧念道:“看来,不止我北凉的暗处藏了些肮脏的影子。”

萧稹道:“如今的当务之急,是破局,关键就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失踪案上,咳咳咳......若是能够找到那些大梁失踪的少女,北凉的清白便分明了,大梁的困局立解,北境那些人就翻不起什么风浪。”

拓跋轩道:“殿下所言极是,只是就算大梁翻遍了整个中原,都没有找到任何踪迹,我们又该从何下手?”

正当众人有些沉寂之时,拓跋冲反倒灵光一闪道:“如果不是在陆地上,而是在海里呢?”

拓跋轩道:“冲儿,你这是何意?”

见众人都有些茫然而好奇地看着他,拓跋冲清了清嗓子,不好意思地说道:“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做‘极乐楼’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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