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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无计可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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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漫漫,可是曲府的院子里却赫然烧着一把通明的火。

可曲封还不至于无视宵禁的明文规定,故此支了几处架子,在上空中拉开了一张极大的黑色帷幕,将一切行动都罩在府里的范围之内。

外面巡街之人看来,只当是谁家的炊烟燃起,不做他想。

曲封透着火光,斜睨起那双显得更为尖细的双眼,看着沈顾春一点点地融化在火焰之中。他望着那其中星星点点的蓝色火苗,兀自心满意足地觉得总算是了了件小事,却不带有任何的愧疚之情。

王氏与柳氏分别倚靠在曲封的两边肩膀上,温香软玉一般娇俏地说道:“夫君该如何奖赏我们?”

曲封心情大好地捏了捏王氏的脸道:“辛苦了,我的小美人儿。你想要什么,随便说!”

王氏嘟着嘴,举起袖子不依道:“我怎么觉得身上现在都还有一阵臭味,怎么都洗不掉。”

柳氏道:“就是,真是难为姐姐了,为了引那个沈亦清上钩,还得藏身在这个没了气息的死人下面,少不得沾染她身上的气味,想想都觉得发毛。”

曲封一边摸着王氏的手,一边轻声安慰道:“是呀,辛苦你啦。”

闻言,王氏刚要报以魅惑的眼神,谁知柳氏娇嗔道:“夫君,您可不能忘了奴家!都怪那个沈亦清,居然当众把我的面巾扯下来,处处与我作对!”

这边王氏却笑着说道:“妹妹,不是姐姐说你,这还不是怪你没有伪装好,露出了马脚。若不是夫君机敏,及时阻拦了那个小贱人,恐怕咱们的设计都得露馅。”

柳氏神情微微有些迟疑,正好望见王氏半分提点半分倨傲的神情,赶忙一转神态恭维道:“是是是,都是妹妹笨嘴拙舌,连一点点小事都做不好,险些毁了姐姐悉心的计划。我想正是因为姐姐聪明伶俐,总能想到解决的法子,才会给妹妹犯错的机会。妹妹日后还是得多向姐姐学习才是!”

曲封瞧着她们为了自己争风吃醋的模样,快意地笑出声来,丝毫没有半分丧妻的悲痛。

三言两语之间,女人的算计、争宠,以及有来有回的高下之判,竟无时无刻不充盈在这个看似偌大却蔽塞压抑的空间之中。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沈顾春以现在这种方式消失在她最为厌恶的喧嚣,以及毫无意义的争夺之中,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只是,正如无法叫醒一个装睡之人,要让一个神志清醒之人难得糊涂,又何尝容易?

此时的清秋苑中,则是另一番景象。

屏儿的脚踝已然缠上了些用以固定的纱布,正踮着脚尖走到沈亦清身旁,试探性地问道:“小姐,您不能不吃东西,多少用一些吧。”

可沈亦清不知道是不是黄昏之时听方大娘说完之后的条件反射,不仅一想到沈顾春就会莫名其妙地呕吐起来,便是见到任何的吃食,或是闻见油烟的气味,都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一般。

从一大早忙到现在,清晨随口吃的那些食物早就消化殆尽,后来也一直没找到机会用膳,如今尽是一丁点的酸水都吐不出来,再这么下去就只剩下胆汁了。

如今屏儿向她提起吃食,沈亦清又控制不住地捂住嘴,着急忙慌地私下找寻。

屏儿道:“小姐,您在找什么?是不是木盆,您不会还想吐吧,身体哪里受得了。”

她与方大娘束手无策地两相对视,急得百爪挠心,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方大娘懊悔道:“都怪我多嘴,又说了些不该说的。”

沈亦清这边赶忙端起一杯热茶,“咕咚咕咚”地吞咽了好几口,总算是将那阵子不适的感觉压了下去。她急忙解释道:“不关您的事。我还得谢谢您,要不是您,我还被蒙在鼓里。都怪我太蠢,怎么就会信以为真,觉得那种渣滓也有良心发现的时候。”

她随即冷笑着自责道:“她脸上的一定是尸斑,可我居然以为是什么寻常的污渍......这么多纰漏,我竟然没有发现,还傻乎乎地陪着他们往下演......”

“是我太自以为是了,太过盲目地相信自己的判断。我竟然......竟然好意思腆着脸麻烦人家姜乾大人一同去。现在好了,就算是现在找上门去,曲封都可以理直气壮地说有人能替他证明就在白天时,沈顾春都还健在。”

在屏儿的印象里,自从进了侯府之后,沈亦清始终都充满着一种让她欣羡,并且极为罕见的果敢与决断。即便是前段时间在皇城中发生的那些风波,似乎都没有对她产生任何的影响。

可是此刻的沈亦清,居然露出些难以言语的疲惫与消沉。

屏儿酸楚道:“小姐,您不要这样。大小姐就是泉下有知,也一定不希望看见您为她伤神。”

沈亦清摇摇头道:“我固然是同情她的遭遇,只是我现在更是对自己感到失望。如果不是我一意孤行地替她出头,如果我像其他京都城里面的人一样懂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果我没有一而再再而三地做些超出自己能力之外的事情,她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她顿了顿,自我怀疑道:“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以为我在做对的事情,在努力地维护身边之人的利益,但是实际上反倒是害了大家。你是这样,燕云易是这样,就连沈顾春也是一样......”

屏儿其实并不完全听得懂她对自己无能为力的失望,以及这些日子给到她难以喘息的压迫感。可她却分明从中听得出与自己相关的那一样,因而认真地说道:“不是这样的,小姐!若是没有您,奴婢只能一直活在三小姐的威胁与阴影之下,永远无法摆脱。”

沈亦清道:“屏儿,你别安慰我了。沈思云就是因为记恨我却又无从下手,所以才会迁怒于你。如果没有我的话,你根本就不需要承受那些不必要的痛苦。”

屏儿小声呢喃道:“小姐,您别这么想,真的不是这样。”

她并不是言辞精巧之人,关键时刻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沈亦清,只是屏儿的确打心眼里觉得要是没有眼前这样的沈亦清,自己绝不可能从以前的怯懦无助中走出来。

只是人一旦想起自己的不足与消极的那一面,就会不由自主地扩散下去,沈亦清也不例外。

她兀自下意识地抱着膝盖,坐在海棠树下的躺椅上,紧密蜷缩成一团,像是要把自己隐藏在不知名的阴影之中。

“这么快就放弃了吗?”

就在此时,静谧的院落中传来低沉的嗓音,燕云易身披月光,有些风尘仆仆的味道。

沈亦清没有心情理会,甚至没有看向他来时的方向。

屏儿却如临大赦一般,急忙说道:“姑爷您可算来了,您劝劝小姐吧,她水米未进又一直在吐,奴婢真的担心她的身体吃不消。”

这边燕云易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身后的赵欣儿却突然吃了一惊地望着虚弱的沈亦清,脸色逐渐变得有些失落。

林昊道:“你没事吧?”

赵欣儿摇了摇头,然后将手里捧着的托盘塞到林昊怀里,便匆匆忙忙地跑了出去。

林昊望着她的背影,不自觉地露出些担忧的神情。然后不知道是无意之间,抑或是刻意为之,重重地将托盘放在沈亦清身旁的几案上。

这“哐当”的一声,反倒惊得沈亦清如梦初醒一般坐了起来。不过须臾之间,她又觉得胃里翻涌起来,屏儿眼疾手快地递来一个小的黄铜盂缸。

好在只是干呕了一阵子,可是只见沈亦清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庞更显得煞白几分,像是失去支持的躯体,软绵绵地倚靠在旁。

燕云易语气平静地说道:“你看看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

沈亦清低垂着眉眼,目光暗淡,丝毫没有平日的坚持与光芒:“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了。”

燕云易道:“什么?”

沈亦清直视着他:“我会无功而返,又或者早就猜到了我会愚蠢地陷入别人的圈套。”

燕云易道:“我只是比你更清楚地知道,京都城任何一栋宅院的背后都远不简单。”

沈亦清不解道:“那你为什么还要委托姜乾帮我,为什么不阻止我?”

燕云易冷声道:“有用吗?”

燕云易怎会没有劝阻,只是当时沈亦清在情绪激动的关键时刻,一心只想要凭借自己的一己之力为沈顾春申冤昭雪,什么旁的意见都听不进去。

闻言,她微微张了张口,却还是低下头道:“你说的没错,我太固执了,而且对自己的能力没有任何的判断。明明势单力薄,却总是不信命也不认命。自己偏执就算了,还连累别人......”

燕云易道:“你是不是从来没有经历过挫折与磨难?”

沈亦清不理解地望着他,不知他为何会有这样的疑问。

他接着说道:“你没有经历过饥饿、贫穷、困顿,没有见识过最极致的绝望,所以就算是眼前这点不足挂齿的小事,都能够让你一蹶不振,甚至沉沦在自我怀疑之中。”

沈亦清忿忿道:“可那是一条人命,怎么会是小事!”

燕云易道:“就算提前让你知道内情,假使你有备而来,能改变什么吗?”

他顿了顿,沉吟道:“与其对你多费唇舌,不如让你亲身体会大梁京都城真正的生存法则。你不是每次都能侥幸达成目的,偶尔获得的好运气也不会每次都有求必应。”

燕云易言犹在耳,每个字都现实而残酷,像是一个个扇在沈亦清脸上的巴掌,无声却凌厉。

沈亦清道:“我知道了,对不起。”

燕云易道:“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不要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

沈亦清赤着双脚,环抱着自己的膝盖,眼神有些游离地说道:“我没有,我真的只是希望事情是它本来该有的样子。可是......”

燕云易见她满是愧疚而失望的神情,不由得语气和缓地说道:“即便你从未见过沈顾春,在这之后的事情都不发生。自从她嫁到曲府,一切就已经注定。如果你能改变她的命运固然很好,只是你更加不应该因此而内疚自责。”

她知道燕云易言之有理,凭借曲封的为人以及沈顾春的性格,她就算不是这次遭遇不测,也很难说在将来会遇到什么难以跨过的坎。她终究是顺从而守旧的性格,就连沈亦清要带她离开曲府,沈顾春都不应允,从前没有、将来也不会与自己的命运相抗衡。

兴许等到孙家到来,可以是沈顾春生活中的一缕阳光,却也仅此而已。

错的不是沈顾春,不是别的,甚至未必是利欲熏心的曲封以及他身边助纣为虐的姬妾,而是这个陈旧迂腐的男尊女卑体系,以及阶级森严的等级制度。

也正是在这一刻,沈亦清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看清楚横亘在自己面前的是什么。

屏儿也好,沈顾春也罢,乃至于自己本身,都只是一个小小的缩影。而一颗小小的尘埃,怎么会翻起多大的风浪,就算是投身在宽阔的大海之中也不会泛起丝毫的涟漪。

她忽然间感到自己被漫无边际的失落所淹没,甚至没有丝毫喘息的空间。

即便是将视线拉回到眼前这桩事情上,自己还能做些什么?无非是无能为力而已。

沈亦清也终于明白为什么燕云易明知未必会有结果,却还是托姜乾陪同而行。为的不是真的能为沈顾春纾困,而是恰恰相反,反倒是在沈顾春深陷泥淖之时,不会将自己也牵连在内。如今就算是曲封有心栽赃沈亦清,不顾忌孙家的颜面,也得掂量掂量要不要将姜家牵扯在内。

她恍然大悟,只得苦笑道:“你说,现在曲家在做什么呢。是不是就真的在毁尸灭迹了?”

“你真的想知道吗?”

燕云易知道她现在的情绪一定充斥着复杂与迷惘,但与其做些没有意义的安慰,他更希望沈亦清真的能够看清真相与这个体系运行的规则。

沈亦清沉默了许久,却抬起头,眼神明亮地说道:“我应该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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