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装聋作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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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亦清的泪水顺着眼角止不住地流淌下来,却只觉得这种不可言喻的悲伤并不仅仅源自于自己的情绪。除了对于沈顾春的担忧和怜悯,仿佛还有些不可名状的记忆正在刺激自己的泪腺,却又抓不住究竟是梦境中的幻觉,抑或是那些凭空消失的记忆中,仍然留存的情感联结。
燕云易长身而立,任由她的泪水浸湿胸前的衣襟。印象里,他从未和沈亦清,或是任何一个女子有过这么近距离的接触,此时却没有任何的抗拒或是不适应之感。
许久之后,沈亦清才停止了啜泣,有些难为情地刻意回避燕云易道:“对不起,我......刚刚有些太激动了。”
燕云易道:“没事。”
言语间,他一如往常得平静而不带一丝情绪。看在沈亦清的眼里,她只得认为燕云易方才的举动仅仅是在体恤她的善良与正直,所以才会颇为慷慨地借出自己的胸膛,而没有任何其他意图。
沈亦清道:“只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够理解,虽然这种事情在京都城里没什么新鲜的,可能每一天都会发生,但是不代表这就是理所应当。我不是想要无事生非,但是就算没有办法改变既成事实,我们也不应该混沌懵懂地一味选择接受。”
她这样的想法在现时的大梁的确过于超前,可燕云易却并没有否定,反而赞同道:“接着说。”
沈亦清继续说道:“你问过我,为什么我会这么在意沈顾春。说实话,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是当你告诉我她......我想是几分是兔死狐悲的感同身受,或许某一天我也会生如草芥一般寂寂无闻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如果真的有那一天,我并不希望是含冤受屈而不得昭雪。”
燕云易沉默了片刻,说道:“你希望我怎么做?”
沈亦清摇摇头道:“我还不知道,也有可能到了最后我才会发现,无论想得有多么美好,可是终究什么都做不了。害,我怎么和你说这些,其实你已经做了很多了。”
望着她还有些湿润的眼睛,以及其中满怀真诚的眼神,燕云易不由得有些动容。
可那又如何?这个女子究竟是什么人,身上藏着怎样的秘密,又带着什么企图留在自己身边。这些困扰着他,却又毫无思绪的谜题一日没有解开,她便始终是心腹之患。
他有些迟疑,终于还是说道:“我不便插手,但如果你有需要可以让林昊告诉我。”
沈亦清的眼中闪过难以置信的欣喜道:“没想到你不仅没有阻拦我,还愿意施以援手。燕云易,谢谢你。”
燕云易平静道:“即便我强行阻止你,你也总会找到办法继续追查下去。与其两败俱伤,倒不如换种方式监视你。可我还是不赞成这么贸然的举动,所以你记得不要做太出格的事情。”
沈亦清抹了把鼻涕眼泪,满口答应道:“你放心,我不会的!燕云易,真的谢谢你!”
燕云易并不打算久留,一边只身向外走,一边说道:“你已经说了两遍了,我听得见。”
渐行渐远之际,沈亦清有些出乎意料地望着今天格外好说话的燕云易的背影,一时之间有些不明所以。严苛的是他,在自己脆弱之际出现的还是他;拔剑相向的是他,可在关键时刻多次拯救自己性命的也还是他。冷言冷语,与自己保持着千里之遥距离的是他,可如今这个明知是火坑却也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某种程度上陪着自己往里面跳的人,还是他。
只不过,此时她却并没有那么闲情逸致分析清楚究竟燕云易是怎样的人。
毕竟只要想起“沈顾春”三个字,她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就连呼吸都有些吃力。她的脑海中总是自然而然地浮现出初见面的场景,她明明憔悴虚弱,却硬要挤出些让她心安的笑意。还有沈顾春放声大哭的画面,久久都挥之不去。
她此时满脑子想着的都是惩恶扬善,该如何为沈顾春不明不白的遭遇讨一个说法。
可沈亦清也不会天真地以为只要凭借自己的想象,抑或是横冲直撞的气势,就能够不费吹灰之力地弄清楚这其中究竟出了些怎样的变故。
相反,她清晰地认识到自己无权无势,力量单薄而人微言轻。虽然看起来这几个月无论经历了什么坎坷,她都能够立于不败之地。可一来不过是仰仗侯府的声名,还有燕云易慷慨的照拂;二来,也是因为她不管不顾,甘愿以命相搏的一场场豪赌。
对于眼下的情况,那些曾经助力她达成目的的优势将没有任何用处。
显然,沈亦清同时十分清楚必须尽快拥有自立自强的意识,尤其不能对燕云易有任何的依赖。谎言终究会有被拆穿的一天,而这个日子不会距离自己太过遥远。起码她需要在燕云易发现之前,完成自己的出逃计划。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事情总得一件一件做。
望着同样有些意志消沉,眼眶微红的屏儿,沈亦清打起精神道:“走,和我一起去趟曲府。”
屏儿犹豫道:“还要去?可是您不是刚刚才答应过姑爷,这个时候不去曲家讨个公道。”
沈亦清道:“没错,我的确答应过他。只是谁说我要去他家闹事,我是名正言顺去探望姐姐而已。”
屏儿道:“小姐您没事儿吧,是不是大小姐的事情给您的刺激太大了,您不是刚刚都说了,她人都已经没了......”
沈亦清纠正道:“屏儿,这我就得说说你了,咱们不能人云亦云。就连曲府都没有发讣告,咱们怎么可以先入为主,万一这种消息都是骗人的呢?”
屏儿隐隐约约有些理解地说道:“您的意思是说,咱们装作不知道,明面上是去探望大小姐,实际上是去可以确认这个消息的真伪。即便这个消息是真的,他们也得想办法搪塞咱们,那么就很有可能会暴露些关键信息?”
沈亦清不置可否道:“我可不是闲来无事登门拜访,那些礼单一多半也署了姐姐的名字。既然我要写信给孙家,献计将礼物封箱直接送进宫,怎么可以不征求她的意见。”
屏儿当即露出了然的神情,对沈亦清心生几分信服。
话虽如此,可沈亦清思虑片刻,觉得只是自行前往未免还是有些单薄,于是附耳嘱咐了丁全两句,才安排收拾准备出门。
——
曲府门前,京都大街上依旧车水马龙,与寻常丝毫没有半分差异。
沈亦清深吸一口气,仍旧心存一丝幻想,兴许沈顾春此刻正完好无损地站在这扇门后面。
屏儿见她迟迟没有动静,问道:“小姐,您在等什么?”
沈亦清努了努嘴,示意屏儿向她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丁全的身后正是眉宇清朗的姜乾其人。
屏儿道:“这不是姜大人?”
沈亦清点点头,神情晦暗道:“这个曲封品行不端,谁知道会不会有过分的举动。”
屏儿问道:“那您为什么不找世子爷,或是表少爷一同来?”
沈亦清解释道:“都不是很合适,而且说不定他会觉得我们同气连枝,难保不会心存戒备。可姜乾就不一样了,算是个中立的角色。”
这边姜乾也已经行至门前,说道:“聊什么呢,这么热闹?”
沈亦清笑着道:“没什么,就是府里的一些小事。事发突然,我不得不劳烦到你,还请不要见怪。”
姜乾道:“跟我你还用这么客气做什么,那天连累你的事情我都还没有机会向你道歉。”
他说的是那天晚上在云来阁发生的小插曲,虽然后续发生了些变故,可终究沈亦清没有将其中涉及到姜乾的部分和盘托出,也算是为他保守了秘密。
沈亦清赶忙轻声说:“你放心,我什么都没说,燕云易也不知道。”
姜乾笑着道:“我知道,多谢了。”
丁全只是依照沈亦清的吩咐,将姜乾请了过来,并没有说其他内情。可姜乾并没有追问,只是顺从地站在沈亦清身边。其中缘由他并不清楚,可是既然是曲府,自然不免与沈顾春有关。曲封为人浪荡形骸也没什么可新鲜的,故此沈亦清的动机也能略窥一二。
这边屏儿和丁全也算得上是曲府的熟客,径直向门房通报一声,便想要向里走。
谁知曲府的大门却并没有如往常一般大开,反倒就连门房也装作不认识他们的模样,一本正经地说已经向管家通传了,请他们稍候片刻。
这样的规矩倒是合乎常理,只是看在沈亦清的眼里可算不上什么好消息。
果然,许久之后,才见到曲府的大门微微掩开一个缝隙。
不一会儿,曲封便脚步疾快地迎了出来,与那日颐指气使甚至有些无礼的模样判若两人。
沈亦清只道是姜乾的名头更为管用,谁知曲封直直地向她走来,过了好一会儿才看见姜乾一般向他频频请罪。
曲封道:“这些门房下人实在不成体统,半天都说不清楚。我来了才发现,原来是燕少夫人来了,曲某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他本就生得面容俊朗,此时有礼有节的姿态举止,若是不明就里的人当真以为他是翩翩君子。
沈亦清不免有些诧异地望着他抱拳满是恭敬的神情,哪有半分当日出言调戏自己的模样。
她敷衍地应和道:“没关系,也没有都很久。”
这边曲封像是才看见姜乾,更为谦逊道:“这不是姜大人嘛,失敬失敬!”
姜乾倒是游刃有余地回礼道:“都是同僚,不必客气。”
眼瞧着曲封状若礼貌,却避重就轻地说着一堆没什么用的寒暄问候,从姜乾的父母一直问候到他的感情生活,沈亦清的耐心也逐渐消失。
她刻意清了清嗓子打断道:“咳咳......不好意思,我感觉嗓子有些不舒服,不知是否可以进去讨杯茶喝?”
如此一来,曲封才好似恍然大悟一般说道:“当然,当然!我与姜兄一见如故,不免聊得有些投机,怠慢了燕少夫人。来来来,这边请。”
说话间,他一边迎着几人向里走,一边不动声色地向管家使了个眼色。
沈亦清看在眼里,却并未点破,只是下意识地觉得有些警惕。
当她同样地走进之前与曲封起了争执的花厅,见到布景装饰完全不同,就好像到了个全新的空间一般,便愈发觉得自己的直觉并没有错。
还没等她来得及问,曲封倒是自己先坦白道:“燕少夫人可能觉得这里和上次见到的不太一样,容我先解释一下,前段时间府里刚刚搬回京都,夫人对宅邸里的许多装饰陈设都不满意,所以我就都按照她的意思改了一遍。”
沈亦清心下只觉得莫名其妙,他对待沈顾春的态度自己可是亲眼所见,莫说是为了她的想法大兴土木,她完全相信这个府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沈顾春都没有资格多加点评半句。
姜乾道:“这么看来,曲大人和夫人的感情很好。”
闻言,沈亦清满是错愕的眼神望着姜乾,其中写满了否定和诧异。
没想到,曲封却顺着他的话说道:“可不是。我一个投闲置散的小官,既没有像先祖一样世代从武的技艺,又笔墨不通,忝为小小通判,夫人不仅没有嫌弃,还处处对我言听计从,我哪有不好生以礼相待的道理。”
这话说的情真意切,竟看不出有半分欺瞒,倒是让沈亦清彻彻底底地开了眼。
屏儿看不下去了,小声嘟囔道:“才不是呢。”
没等到曲封反应过来,沈亦清抢先一步圆了回来:“可不是嘛,连我们屏儿都说了,姐夫太过谦虚了,曲府家大业大,哪里就有你说的这么严重。姐姐能嫁给你,自然是她的好福气。”
言语间,她示意屏儿不得多言。也不为别的,只是曲封既然能够放下身段伪装出一个好丈夫的样子,当然不会允许任何人戳穿真相。更何况,无论他之前做了什么,都是没有真凭实据的事情。若是他怀恨在心,甚至会对屏儿不利。
曲封以为这是她妥协的信号,倍感卖力地大肆宣传起来自己宠妻的形象。
抓住这个机会,沈亦清故作无意地说道:“对了,说了这么久了,不知道姐姐在哪里?”
曲封闻言,一脸的笑意凝固在脸上,僵硬得极为丑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