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见招拆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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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喜宴之后,宁王并未再去过荣远侯府,按理说这些年来他投闲置散,不过问朝中大事,与燕云易都没什么往来,与沈亦清更是不会有任何交集。只是赶巧在千秋诞前几日,有个中年妇人拜访清秋苑,说是受宁王吩咐,有东西要赠予沈亦清。
沈亦清不明就里,本想多问几句,其人却将锦囊放下之后便径直离开,并未给她多做交谈的机会。她打开一看,锦囊之中放着一个雕着牡丹的圆形玉牌和一个字条,字条上写着“寿安宫司乐陈禾巳时”。
思来想去,她还是将这件摸不着头脑的事情据实告诉了燕云易两兄弟。听沈亦清的描述,那位登门的妇人无论是长相还是气质都与宁王府的掌事嬷嬷颇为相似。可是三人商议之后,迟迟不能断定是福是祸。尤其是这些年来宁王不问世事,怎会无端插手千秋诞。
既然没有正确答案,沈亦清最终决定搏上一搏。屏儿不愿见她承担风险,因而坚持由自己替她赴约。屏儿去了之后,的确如约见到了陈司乐,没想到她直言不讳地表明自己是宁王的人,已然得到宁王的授意,可供沈亦清差遣,倒算是突如其来的惊喜。
正当屏儿要赶回大殿的时候,却在返程的甬道拐角处,听见几个寺人窃窃私语。初始时他们声音并不高,许是见四下无人,便大着胆子正常地议论起来。屏儿胆小,不敢靠得太近,却还是隐隐约约地听到了许多。
原来这几个是彻王的人,此行也是前往寿安宫的司乐坊,目的却是为了暗地里对沈亦清的古琴做些手脚。只是再往下的部分,就听不大清楚了,是单纯地要让她在众人面前出丑,还是有其他更为狠毒的算计就不可知。
几人堵住了甬道,屏儿进退不得,甚至险些要被发现。好在陈嬷嬷及时安排了寺人,出面引开了彻王的手下,她才得以脱身。
屏儿事无巨细地向沈亦清解释之后,她却心事重重地更添几重思虑。
“宁王......他为什么要出手相助,是向荣远侯府示好,还是有其他图谋?这个陈嬷嬷是否信得过?还有这个彻王,真是贼心不死。不知道在我的衣服里藏针是不是也有他参与,他们究竟准备了多少陷阱在等着我。不行,不能这么被动......”
沈亦清的脑海中飞速地旋转着,心中不住地盘算,生怕放过任何细节。不知不觉中,时间也在疾速流逝。
涂进说得没错,这次的千秋诞是比往年要热闹得多。眼瞧着献技的少女们流水一般源源不断地依次簇拥到大殿中央,随着最后一位的退场,一上午的时间也刚好过去。能看得出来,高太后的心情着实不错,只见她笑意盈盈地逐一夸赞,更是饶有兴致地赏赐了其中一些表现出众之人。
众人好不热闹地互相吹捧了一番,万贵妃适时地说了几句轻松的玩笑话,逗得高太后笑得眉眼弯成了月牙。好一阵子之后,这才都意犹未尽地结束上半晌的全部内容。
高太后微微摆了下手,涂进会意,立刻安排下去。
“午膳已经准备就绪,劳驾诸位移步明月阁。”
众人登时恭请太后圣安,目送着她现行离开之后,也都各自结着伴,在宫女的带领之下三三两两地向明月阁走去。
屏儿如往常一样扶起沈亦清的手臂,却在触碰到她的瞬间,明显感觉到沈亦清整个人猛地向后弹开,这举动极为不同寻常。
沈亦清一边尽力表现得没有异样,单手撑着几案站起身来,一边面带笑意向屏儿解释道:“坐得太久了,腿有些发麻。我自己来就可以了,正好舒展一下筋骨。”
屏儿向来对她言听计从,此时也只是闪现过片刻的纳闷,然后一切如常地跟随在沈亦清身后。
远远地,沈亦清便望见李惜凤与杨氏两姐妹等人的身影,很难说明是刻意等着她,还是真的就这么巧撞上了。屏儿心头一紧,满面惊慌,下意识地紧紧抓住沈亦清的衣袖。
沈亦清低下头,侧过脸望见她小鹿般无助的眼神,反倒展现出宽慰的神情,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说道:“别怕,她们不敢把我们怎么样。”
她一边说着,便顺势握着屏儿微微发凉的小手,在李氏她们的一双双冷眼之下气定神闲地走过去,甚至没有给她们一个正脸。气得这一张张又青又白的面孔更加挂不住表情,暗地里狠狠地咬了咬牙。
杨茜冷笑着说道:“好大的架子,还真以为自己飞上枝头成了凤凰。侯府里还没过上几天囫囵日子,这就不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了。”
李惜凤附和道:“谁说不是呢,这丫头性子不知道有多野,要不怎么能给彻王妃都气成那个模样了,愣是两三天都下不了床。要说她不服管教也就算了,可这样惹是生非,搅合的宫里都不安宁,可是要出大事情。”
她顿了顿,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也罢,谁教我这个妹妹性子软和,就这么被二姑娘拿捏住了,真的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这摆明是在拱火,可杨茜也受着,此时气愤道:“哪有这样的道理,她是个什么东西,一个小丫头片子,还想仗势欺人不成?”
杨芸沉默片刻后,说道:“李姨娘,你这个忙,我们姐妹两个帮定了。”
李氏立刻表现出一副感动涕零的表情,又惊又喜,连声道谢道:“那可真的是......妾身先谢过二位夫人了!”
御花园中,穿过层层叠叠、花团锦簇的枝枝蔓蔓,便能见到一枝独秀立在水面上的明月阁。虽是水榭,却不似寻常亭台一般仅能容纳数人,端的是小巧精致。
明月阁通身碧绿,四周围圆月般的窗户蒙着轻薄的绢丝布,整个建筑映照在清澈无波的湖面上,恰到好处地营造出一番秀丽景致。
沈亦清穿过湖面上曲折蜿蜒的回廊,一步一转,弗一踏入进去,便别有一番天地。无论是面积大小还是内中陈设,明月阁相比宫中嫔位的寝殿都毫不逊色。进门处竖着三扇等人高的翡翠白玉屏风,价值连城。正厅两侧是沉香木制的博古架,颇有些讲究地陈列着清一色的青瓷玉器。
此时五个圆桌交错排开,杯杯盏盏都是成色上好的琉璃器具,玉箸与象牙做的碗碟端端正正地码齐,依次放置在垫着银白色丝绢的台面上。
这样高规格的筵席,年轻的一辈里,除了如梁倾月这种自小在宫中长大皇亲贵胄,大多数女眷的反应都是惊叹不已。这样富丽堂皇的厅堂,满桌子的玉盘珍馐,的确是很多人穷尽一生都难以享受过几次的奢靡生活。家教严格或者懂得克制的,至多是在心里尖叫出声,面上极力维持着平静。可也有像沈思云这样,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小门小户,一时之间好似沦陷在美轮美奂的梦境。
“娘,你看那个,我从未见过这么大的玉盘!还有那个汤匙,金灿灿的,该不会真的都是金子做的吧?”
沈思云的眼睛好似泛着光,滴溜溜地转着,可这些奇珍异宝数不胜数,教她看得目不暇接,反倒心神不定。此时她虽然刻意压低了嗓音,却还是多多少少露了怯,显得小家子气。好在她这样的举动不在少数,倒也没有格外突兀。
反观众人之中,唯有沈亦清丝毫未被这些身外之物吸引,目不斜视地一路走到角落里的靠椅边,轻缓地坐下。旁人自不会留意,可乔素敏和林嘉悦却看在眼里。她们恰好本就不喜喧闹,相视一笑,便默契地也聚集到这个角落里。
林嘉悦笑意嫣然,微微施礼道:“嘉悦见过少夫人。”
迎面而来一个气质谈吐不凡的年轻女子,沈亦清当即认得出这是林家嫡长孙女林嘉悦。札记上提过她出生书香世家,是京都城出了名的才女,及笄之时便以精妙的诗词书画名动天下。初见时应该是那日他们同往侯府,沈亦清虽没有特别的记忆,却对她缄默而严谨的态度颇有些印象。
如今算是二人真正意义上的相识,沈亦清只觉得她比自己想象中更符合一代才女的形象,不仅柔美而端庄,更是周身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魅力。此时沈亦清见她欠着身恭敬地以礼相待,本想亲自将扶,奈何走了一路本就伤上加伤,如今身上痛得提不起一丝力气。
于是,她只能故作稳重地笑着说道:“林小姐哪里的话,我不过一介白衣,身份微薄,受不得您的礼数。”
沈亦清略带犹豫的神情,迟迟未回应。乔素敏似是猜出了她的心思,附耳与自己的贴身婢女交代了两句,林嘉悦亦是这个举动,两位侍女随即垂首去忙其他差事。沈亦清虽没说些什么,屏儿却很懂事地追随着二人退下,很快这里只剩下她们三人。
乔素敏倒是和沈亦清熟悉了许多,此时解释道:“嘉悦是我的闺中密友,也是侯府的常客。”
沈亦清心领神会,抬眼正对上林嘉悦颇为怜惜的神情。瞧这个意思,个中实情林嘉悦应当是已经被尽数告知。乔素敏不是毫不担心沈亦清会怪责自己自作主张,可她却并没有太在意,反倒如释重负一般卸下防备,毫不掩饰满脸的疲态。
乔素敏径直问道:“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也不与人交谈?”
沈亦清小声坦白道:“不行,实在站不动了,身上太疼了。”
乔素敏微微着急,却又不忍责怪,只得关切道:“你偏要强撑,还能不能支持得住?”
沈亦清苦笑道:“不然还能怎么办?我倒是想称病,直截了当地打道回府。可是恐怕她们也不会同意吧。”
她努了努嘴,意指隔着几尺开外的李氏等人,无奈却并不晦暗地笑了笑。
自从那次侯府一行,林嘉悦就隐隐感觉到沈亦清是个直率的性情中人。此时观其人、听她所言,更是坚定了这个想法。
林嘉悦温和道:“快要开席了,少夫人若是不嫌弃,就和我们坐在一起吧?”
这于她只是举手之劳,沈亦清却登时笑意盎然起来。眼下这种交际的场合,她既没有精力也没有兴致,若是能够夹在她们中间,定能免去不少不必要的麻烦,简直是梦寐以求的事情。
沈亦清刚支起身子,要与她们同行,只见远处的沈思云动作敏捷地穿过人群,急匆匆地赶到几人面前。她的脸上堆满了看起来天真烂漫的笑容,微胖的脸颊绯红,嘴角弯成甜甜的笑意。
她语气含羞地嗔怪道:“二姐这是认识了新的贵人,就不要我这个亲妹妹了。”
说话间,她便伸出手来要拉沈亦清的手臂。沈亦清登时如同触电一般弹开,满脸难以置信地望着她。沈思云有些挂不下脸,却还是强打着精神,状若亲密地靠近她。
这倒是怪了,分明不久之前在大殿之时,她还有些魂不守舍,每每与沈亦清视线相碰都透着些惊慌。只不过是与彻王妃的婢女一同消失一阵之后,现在就如同没事人一般,又能够活力满满地缠着沈亦清上演姐妹情深。
沈亦清冷眼相待,漠然地问道:“你没事吧?”
闻言,沈思云面上毫无愠色,一改往日沉不住气的模样,反倒笑意更甚。她盛情迎着沈亦清,一边故意提高嗓音,恨不得有什么法子瞬间教所有人听见她的声音。
“他们都说二姐现在成了将军夫人,看不上娘家人了。云儿不信,二姐姐从前与我最是亲近,绝不会是捧高踩低之人。”
眼瞧着李氏巴巴地凑了上来,装成垂涎欲滴的委屈模样。李惜凤不咸不淡地说着冷嘲热讽的酸话,带动着不少围观之人的指指点点。这里本就只有女眷,七嘴八舌之间,早就歪曲了事情的本来面貌。
沈亦清实在是厌恶至极,她这样的人,来来回回都是这些阴阳怪气的陈词滥调。可是讽刺的是,她们却每次都能够得偿所愿。
“哟,我当是谁,原来是咱们骁骑将军新娶的夫人啊……”
杨茜难听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忽然就被沈亦清堵了回去。
她毫不示弱地环顾四周,打断道:“女儿怎敢劳烦姨娘亲自过来迎接,姨娘坐在哪一桌呀,女儿可否相陪?”
沈亦清温声细语地笑脸相迎,咬着牙强忍着身体的不适,自顾自地挽起李氏惊吓中略显僵硬的胳膊。她的举动打乱了几人计划,登时面面相觑起来,一时之间无从应对。
瞧着她们簇拥远去的身影,乔素敏与林嘉悦意味深长地相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