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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章 紫宸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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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云易很难形容,在他见到沈亦清的那个刹那,心中所涌现的是难以抑制的紧张还是失而复得的惊喜。他的眼眸之中闪现出一种近乎于明媚的光亮,足以扫平连日以来的一切阴霾。

可沈亦清却好似不认得燕云易一般,迎面与他擦肩而过,可就连视线都没有哪怕片刻的交汇。

他微微抬起了想要伸出去拉住她的手莫名悬在半空之中,隐约有种不可名状的失落。

沈亦清并非孤身一人前来,她的前面是步履从容、身段款款而来的容妃。同行的还有神色匆匆的齐王。从他的脸色上能够清晰地看得出来,走进紫宸殿的这一路并不会太顺畅。

几乎是在看见容妃的那个瞬间,万贵妃下意识地要站起身来,随后赶忙装作是在整理裙裾,遮掩而过。

可能就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但这恰恰能反映出万贵妃还是打心眼里对容妃存有忌惮之意。

毕竟容妃孟栖凤是出身南唐望族的大家闺秀,后宫前朝都好,不管是妃位还是皇子的地位,她所拥有的都毫不费力,如同唾手可得一般。

万贵妃很清楚,容妃不争,却并不是不能争。

只是让万贵妃感到诧异的是,容妃素来不关心任何外界琐事,就连后宫之中发生在身边的事情也不过问,为何会对沈亦清的事情这么上心。

之前是千秋诞,而今是梁倾月的婚事,桩桩件件都因为过于巧合而显得有些蹊跷。而早前太后诞辰的意外折损了彻王妃,甚至牵连她的母家,的确对于彻王梁铮造成各方面极重的打击。

这不禁让多心之人浮想联翩,毕竟容妃的亲生儿子齐王与彻王年纪相当。

眼前容妃的身影未至,梁成帝已然起身相迎。

梁成帝道:“你怎么来了?”

他的神情看似带着些威严之意,却并没有任何威慑力。纵使是外人也能看得出来,梁成帝对待容妃的自然与亲密。

容妃笑着毫不在意地说道:“陛下这话说的,倒让臣妾听不懂了。莫不是,这紫宸殿臣妾来不得?若真是如此,臣妾这就打道回府。”

说罢,她便转身作势要走。梁成帝想要阻拦,同时又顾及这是在众人面前,只得轻咳两声以作警示。

容妃也不扭捏,知道梁成帝的意思,故此只是宛然笑了笑。

她继续说道:“这件事情说来话长,待臣妾细细与您解释。不过既然燕少夫人已经来了,也是难得的机会,不如趁此机会把话说清楚,免得日后麻烦。”

说这话的时候,容妃神情从容地望着万贵妃,却并没有多少征求她意见的意思。

闻言,梁成帝并未直接回应,明显有些犹豫。

即便容妃所言合情合理,可他还是不免有些偏心梁倾月,故此几番踌躇。

汤茵见状,径直站起身来,向着沈亦清的方向走去。

她对沈亦清的态度已然成了京都城中公开的秘密,众所周知荣远侯府的燕夫人要求极高,并不是很喜欢沈亦清这个声名狼藉的新妇。

因此当她与沈亦清对视之时,第一个表现得有些紧张的反倒是燕云易。

潜意识里,他很担心自己的母亲与沈亦清之间会迸发出难以预料的火花。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可能发生的冲突并没有如期而至。汤茵缓步走上前,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只是温温柔柔地拥抱住了沈亦清。

就连沈亦清自己都觉得分外意外,双手有些无措地垂了下来,不知道该做什么表示。

不过她现在的状态的确算不上良好,除却一脸的憔悴与疲惫之余,眼眶下面乌青的颜色充分体现出这些日子所经历的颠沛流离。

尤其是沈亦清的一双眼睛,并没有一如往常地闪现出活力与灵动的神采。眼眸之中浮现的几抹落寞与悲凉,成了挥之不去的阴影与底色。

或许只有真正经历过极致悲痛的人,才能在第一时间感知到别人细致微末的伤痛情绪。

此时的汤茵不再是那个满身戾气、极难相与的长辈,纵使不发一言,却在最恰到好处的契机给了沈亦清所最需要的安慰。

而眼前的这番景象,甚至不需要在场的任何人多说任何话,一切都已经不言而喻。

梁成帝与万贵妃的话语被莫名堵在嗓子里,根本找不到机会开口。

燕云易望着沈亦清此时极尽落寞的模样,不自觉地涌现出极强的痛心之感。在他的印象里,无论遇到什么事情,她都总能够联想到事情更积极的一面。纵使是被人嘲笑、讽刺、打击,都绝不会表现出任何的负面情绪。

他以为这都只是源于传闻之中自己与梁倾月子虚乌有的情愫,故此心中对大梁皇室的排斥之感又多了几重。

梁成帝本想在说些什么,容妃却在他耳畔悄声提醒道:“陛下可还记得,前不久博文斋的孙老先生被掳走一事?”

他的神情微凛,显然是想起一时情急之下,怎么能忘记这件要事。

容妃接着说道:“对方提出的条件之一就是用燕少夫人作为交换,她也险些命丧歹人之手。要不是谭掌司将人护送回来,恐怕没人能给燕家一个交代。既然如此,臣妾觉得这个时候一动不如一静,毕竟北境的战事还需要交给得力之人去平定,您说呢?”

三言两语之间,她状似不经意地向梁成帝解释清楚了,为何自己在深宫之中能给知晓就连梁成帝都还没得到的消息。

与此同时,容妃的言外之意是提醒梁成帝,与梁倾月个人相比,国家社稷为重。

从前沈亦清或许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但是经过此事,她也算是多多少少对大梁有所贡献。尤其是凭借博文斋在天下清流之中独特的地位,还有沈亦清作为孙婧唯一遗留在这个世上的女儿,在整个孙家的位置。

虽说梁成帝全然不需要在乎别人的想法,可是于情于理总不能丝毫不顾及沈亦清的感受,强行将梁倾月插在她与燕云易之间。

更重要的是,燕云骑如今仍然是大梁所倚重的一支劲旅。北境的闹剧终归是该要收场了,拖得越久,对于大梁朝廷来说都是百害而无一利。

倘若燕啸天必须留在京都城中,那么燕云易就必须全心全意地效力朝廷。

人心不可失,这对于上位者而言,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必须奉为圭臬的准则。

闻言,梁成帝意味深长地扫视了一圈,最终将视线停留在容妃带着微微笑意的脸上。随后,他展现出一种充满了信任与欣喜的神情。看得出来,他对于容妃的宠信绝不仅仅因为她的身世煊赫,更是在于她总是能在关键的时候给出最恰到好处的提醒。

高门大家出来的女子,无论是见识谈吐还是耳濡目染的熏陶,都决定了看待事物的深度与广度。而这恰恰是梁成帝作为一国之君所看中,并且极为欣赏的品质。

于是,他不疾不徐地走回自己的王座,心平气和地坐了下来。即便万贵妃的神情满是疑惑,言语之中也带着些引导的意味,梁成帝自此并未再提起半句有关于梁倾月的话题。

很快,万贵妃便意识到,原本今日的排布将只能搁浅。

于是她与周围众人不痛不痒地说了几句之后,便只能略显局促地笑了笑。

整个过程之中,汤茵都满是心不在焉的样子,明显有些反常。她的关注点都放在了沈亦清腰间别着的那块玉璜之上。

即便汤茵极力隐忍,没有表露出思绪的压抑与内心的澎湃,可还是控制不住自己,有意无意地望向沈亦清的方向。

汤茵只希望这场无趣的交谈可以早些结束,显然她与风尘仆仆赶来的沈亦清之间,还有太多的疑问需要好好聊清楚。

还是齐王先开口道:“父王,我去送送他们。”

随后,梁成帝只能顺势点了点头,目送着燕云易、汤茵与沈亦清几人退出去。

空空荡荡的紫宸殿中,一时间沉寂得有些清冷。

梁成帝无奈地苦笑两声,说道:“事已至此,朕该怎么向月儿解释呢?”

万贵妃道:“恕臣妾斗胆,臣妾以为,陛下就是太过于宠溺月儿,什么都由着她的性子来。要臣妾说,这次咱们就不按照她的心意。她都这么大了,也该懂事了。”

梁成帝道:“爱妃,不要说气话。月儿平日里机敏乖巧,总不能一概而论。”

容妃道:“万贵妃实在是过谦了,七公主温婉可人,哪里有娇宠出来的毛病。依本宫所见,七公主的脾气秉性倒是像极了一个人,是什么人来着......”

她状若深思的模样,却莫名让万贵妃紧张起来,脸色瞬间就变得煞白。

不仅如此,连梁成帝的神情也忽然变得晦暗,眼神中透着些深沉。

过了片刻,容妃忽然说道:“是了,我想起来了!”

随即万贵妃仓皇的神情尽收眼底,就像是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暴露人前。

梁成帝道:“什么人?”

他的脸上流露出面沉如水的神色,很难不让人关注。而容妃只是静静地扫了两眼,表面上看着不动声色,依旧挂着浅浅的笑意。

容妃道:“当然是太后啊!你们不觉得嘛,七公主的言谈气度,都颇有几分母后的风韵。”

话音未落,万贵妃几不可闻地幽幽叹了口气,像是卸下重负一般。

梁成帝也略微顿了顿,随即无缝切换成了笑意道:“哈哈哈,爱妃所言极是。你要是没这么说起,朕还真不会往这个方面去想。如今想来,倒的确有几分相似。”

万贵妃笑着附和道:“还是容妃娘娘会夸人,咱们月儿哪里有资格与母后相提并论。陛下,臣妾还是那句话,这次的事情您可千万不能再有着月儿的性子了。”

梁成帝道:“好好好,都依你们的意思。你们也都看到了,朕虽贵为一国之君,行事所为哪有一件是能依着自己的性子来。万贵妃,你得好好和月儿说说朕的为难,让她也能体谅体谅才好。”

万贵妃巧笑嫣然地握了握梁成帝的手道:“陛下这是哪里话,她是你的女儿,怎能不顾念自己父王。小孩子就是一时意气,过一阵子就好了,陛下不必放在心上。”

容妃平静地站在一旁,像是个局外人一般看着万贵妃怎么与梁成帝周旋。只见万贵妃的眼波流转,声音轻柔温和,眉宇之间的百转千回的确让人很难挪开眼。

她并没有打扰的意思,只是静静地望着,思绪却飘到极遥远的地方。

宫门外,齐王还想再多送一程,却被燕云易阻拦。

燕云易道:“殿下请回。”

齐王道:“没事,不差这点功夫。”

汤茵道:“齐王殿下还是回去罢。人言可畏,断没有一个皇子相送的道理。”

她言尽于此,随后又是那副沉寂而刻意疏远的模样,让齐王不得不退让。他与燕云易之间自是不必多言,只是眼神不经意地停留在沈亦清的脸上,忍不住迟疑了片刻。

这是齐王与沈亦清为数不多的几次相遇,这个女子眼神中的倔强、坚毅让他觉得历历在目。可此时那双星辰一般的眼眸之中,光芒褪去,只留下一种不可名状的哀伤,更让人觉得特别。

可这里毕竟是宫门前,人多眼杂,齐王只得恭敬施礼之后,与几人分开。

沈亦清自始至终都没有太多明显起伏的情绪,无论是没有任何征兆地出现在容妃寝殿之中,还是在紫宸殿外听见几人的交谈,又或是汤茵紧紧抱住自己。

她像是一条脱离了水域太久的游鱼,失去了任何生命力,却又像是熟悉了那种隔绝氧气的真空环境,神情举止都变得不属于自己。

沈亦清猛地抬起头,逆着阳光望见大梁皇宫高耸着的屋檐。那块朱漆赤金的匾额,从来没有这般让她觉得刺眼。

“芸娘,你看,我回来了......”

她在心中默念的名字与话语没有任何的声音,自然也得不到回应。

准确来说,这个能够给她回应的人,这辈子都不会给出任何的音讯。

回荣远侯府的马车上,沈亦清机械地眨着自己的眼睛,甚至没有丝毫偏过头来望一眼燕云易的想法。

形同陌路,原来就是这样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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