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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 借力打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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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以为汤茵的出现多多少少带有些来者不善的意味,毕竟她不喜欢沈亦清这件事情,在整个荣远侯府都算不上是什么秘密。

可是话又说回来,这样高门大家之中的主母,怎么能够忍受一个初见面就忤逆自己的儿媳妇。

偏生沈亦清是个硬碰硬的刚强性格,一点情面也没有留给汤茵。这也是致使她急火攻心,以家法惩戒燕云易的借口之一。虽说暗地里她这么做其实是为了平息宫中的风波,可是汤茵的良苦用心却并未在人前透露过分毫。

因此看在众人眼里,这个站在不通人情的李嬷嬷背后,看起来有些古板而沉寂的燕夫人,自始至终都是站在沈亦清的对立面。就连平日里清秋苑的欢声笑语都得刻意收敛,防止飘进她的宅院,招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但是眼前的汤茵却出乎意料,领着燕云易就踏进了清秋苑的大门。

她走路素来步履轻缓,这次更是刻意放慢了脚步。眼神从这个小巧玲珑的宅院里扫过,从前燕云易在外征战的时候,汤茵每每想念儿子,都会自顾自地在清秋苑里闲庭信步,似乎这样就能凭空想象出燕云易在这里生活的痕迹。

只是以往每每都觉得这个看起来规整精致的小院,没有太多的生机,即便景致鲜活,被下人打理得赶紧而整洁。可是越是这样,就越是显得不真实,就像是母子之间的距离愈发遥远。

自打沈亦清进门之后,她们之间经历了明显的交锋,汤茵也再未进过清秋苑。但这里空气中扑面而来的生机勃勃,却让她感到无比诧异。

汤茵有些入神地望着梨花树下的美人榻,还有这里看似一切如常,分明细节上有些小小改动的布景陈设。从这些下人的神情之中,汤茵能够感觉到正因为沈亦清的出现,这里的人事物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不知不觉之中,她对沈亦清的好奇又多了一层。

没等她开口说些什么,燕云易却率先说道:“是我让她改成这样。”

不消解释,汤茵自然知道这里的“她”就只能是沈亦清。让她惊讶的是,知子莫若母,自己这个冷若冰霜的儿子居然自发地替别人揽下无关紧要的琐事。

要知道,放在从前他甚至不会抬下眼皮多看一眼。恐怕连清秋苑是什么样子,他都不会记得。

她不动声色地收敛住内心的欣喜之情,表面上还是故作平淡道:“你还没有回答我。”

燕云易恭敬道:“如果母亲指的是近日的流言,我不知这是从何而起,但绝对是子虚乌有。我之所以护送公主回宫,皆因王命在身,实属不得已而为之。至于我与公主之间,只有君臣之谊,绝无其他干系。从前没有,以后也断不会有。”

他字字铿锵,说起来是在陈述事实,却更像是将近日来的情绪宣泄而出。甚至这有意提高音量的举动,像是在昭告清秋苑里的所有人,他绝不会做出有违自己本心的事情,更不会伤及沈亦清。

屏儿有些诧异地与赵欣儿面面相觑,后者下意识地望了眼林昊,见他微微点了点头,便知道她们都错怪了燕云易。

谁知汤茵却满不在意道:“谁问你这些,我是说我的儿媳妇,沈亦清。她现在人在哪里?”

燕云易不免惊讶地望着汤茵,见她眼神之中并没有戾色,却仍然有些将信将疑。

汤茵继续说道:“早前殊儿的家信里提过,你们一同困在万安崖下的小村庄里。如若不是她舍命相救,你也不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现在你孤身一人回了京都,那她呢?”

这话说的教燕云易无言以对,更是戳中了他的软肋之处。

他的神情越发冷峻了许多,却只能仍由自己保持缄默。

谭景舟知晓了乔素敏的身份,以此作为要挟,将梁倾月交托给他护送回京都,看似只是桩算不上道德的交易。但是牵连甚广,尤其是任何涉及燕滨的事情都会触动汤茵敏感的神经。

要是让她知道当年燕滨情同手足的副将楚权还有遗孤在世,甚至一直都生活在他们身边,那么尘封多年的伤疤难免又会再一次被揭开。

好在汤茵并没有刨根问底的打算,她只是轻轻揭过道:“将人好好接回来。不管她从前是什么出身,有过什么前尘过往,进了侯府就是自己人。易儿,你是顶天立地的男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第一件事就是好好善待你的结发妻子。”

燕云易应声道:“是。”

汤茵道:“你听好了,我不管她是公主还是什么皇亲贵胄,燕家从来没有纳小的先例。侯爷没有,你的父亲没有,你和殊儿也不可以有,听明白了吗?”

她看似严肃的说教,实则却是在帮燕云易撑腰。不仅是他,场院里清秋苑的众人无不激动。

燕云易道:“是,母亲。”

话音未落,外面匆匆闯来一个小厮。人还没踏进清秋苑外门,就被丁全拦了下来。府里人都知道这里的规矩,通常不敢造次,从他慌不择路的神情上能够看出来,可能真的有些要事。

赵欣儿算得上是侯府里能说得上话的人,瞧他的面貌认得出这是前门的人,赶忙上前问道:“出什么事情了?”

这小厮年纪尚轻,没见过什么大场面,故此一路跑得气喘吁吁道:“宫......宫里有旨意......说是......要......要见少将军。”

这番动静将好传到汤茵耳朵里,她眼神示意李嬷嬷了解下具体情况。

小厮吓得够呛,好一阵子才讲清楚囫囵话。

“宫里来人了,传口谕要召见少将军。”

汤茵问道:“知道是什么事情吗?”

小厮吓得赶忙摇了摇头,可还是支支吾吾地说道:“这个小的的确不知道,不过来的是个年长的嬷嬷。听说......好像是和谁的亲事有关......”

他说这话的时候连头都不敢抬,生怕被谁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虽则他说的极隐晦,可现在京都城里都传了个遍,说是七公主不日就要下嫁到荣远侯府,小厮怎可能不知。

何况这里可是清秋苑,是沈亦清的居所,谁不知道她待下最是和睦。在这个地方谈论为燕云易迎娶侧室之事,他随时可能会被众人骂得抬不起头。

没想到,却是燕云易冷声道:“不见。”

小厮难以置信,这可是抗旨的重罪,他硬着头皮道:“少爷,这......这可是宫里......”

燕云易道:“那又怎样?”

还是汤茵及时说道:“易儿,不可无礼。既然是宫中的旨意,你必须去。”

还没等燕云易反驳,她便继续说道:“我和你一同去,我也想看看,到底是怎样不知颜面的姑娘,上赶着要往人家有妇之夫的门第里钻。”

说话间,她便拂袖而起,大步流星地朝着正厅走去。

众人瞧着汤茵此时的气魄,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柔弱平和的模样。可赵嬷嬷这样的老人却是清楚,十几年前的汤茵,又何止眼前这般飒爽英姿。她可是曾经才貌双全,行事果决能够比肩燕滨的奇女子。

回忆起往昔,赵嬷嬷不由得感到一阵唏嘘,虽则现在的汤茵憔悴了不少,可是瞧她的精气神再度焕发神采,也是不由得感到欣慰。

她赶忙提醒燕云易道:“少爷,还愣着做什么,快跟上。”

燕云易这些年哪里见过这样的母亲,要不是赵嬷嬷提醒得及时,他仍旧伫立在原地。

等到几人转过回廊,走进正厅,正见高堂之上端坐着沉默不语的燕啸天,以及神情并算不上温和的乔芸老太君二人。客位上,一名看着中年向下的嬷嬷正颇为倨傲地点评着婢女奉上的茶点。

“这都是些什么吃食,咱们侯府就算是再勤俭,也不能委屈了自己不是。奴婢皮糙肉厚的,没吃过什么好东西,也就罢了,可这些糕点茶果哪里能入得了老太君的金口。再者说了,日后七公主嫁进府里,怎么能吃得惯。”

她这话说得看似阿谀,又是处处以乔芸为尊。可话里话外,却是嫌三嫌四,这是为了刻意贬低荣远侯府,意指梁倾月招燕云易为婿是燕家高攀。

这本就是些宫中惯使的小伎俩,乔老太君看在眼里并不会真的在意,她此时略显得尖锐的神情也并非被这种绵里藏针的话语所激怒。反倒是因为这个嬷嬷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让她觉得甚为恼怒。

自己的丈夫、儿子,甚至是孙子为了大梁舍生取义都是分内之事,可是逼婚逼到家中也算是欺人太甚。

看来宫中之人并没有意识到,荣远侯府从前的时时忍让、处处留心,只是意不在此,不想节外生枝,而绝不是惧怕或是心虚。

恰在此时,汤茵大步跨了进来,直截了当道:“易儿已有妻房,不劳宫里费心。”

只见这个满脸堆着笑的嬷嬷全部神情瞬间凝固在脸上,像是干瘪的脂粉一点点从脸上碎裂开来。随即,她阴阳怪气地说道:“哟,这不是燕夫人嘛。有些年头没看见您出内宅了,瞧着还真是风采不减当年,就是......岁月不饶人啊。”

汤茵却并不理会,只轻缓地将手上的佛珠退了下来,放在李嬷嬷手中。

然后她就像是变了一个人,眼眸中射出凌厉而寒芒的视线。她在这个中年嬷嬷的周围四下打量了几个来回,直教她被盯得心里发毛,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望着她有些坐立难安的模样,汤茵不动声色地坐下,就像是兀自叙述事实一般平静说道:“我的公公是荣远侯,婆婆是乔国公嫡女,我的丈夫是陛下亲自书诏追封的王侯,我的儿子是大梁骁骑将军。”

她这话说得干脆而利落,教那个原本有些趾高气扬的嬷嬷瞬间泄了气,明显有些如坐针毡之感。

嬷嬷故作镇定道:“是是是,您是何许人也。只不过就算是身份尊崇,哪里还能矜贵得过咱们倾月公主,她......”

话音未落,汤茵打断道:“她是圣上的掌上明珠,我们寻常人家供不起这么一尊大佛。况且我说得很清楚了,易儿有正妻在侧,绝无求娶之意。”

嬷嬷赶忙道:“夫人这话说的就不对了,男人三妻四妾是很平常的事情。燕少将军年轻有为,要是能尚公主,那岂不是名副其实的乘龙快婿。”

汤茵道:“算了,我和你估计说不到一起去。不是要召易儿进宫吗?那就走吧,你在前面带路。”

嬷嬷登时就站了起来,将信将疑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也要去?”

汤茵甚至懒得多费唇舌,李嬷嬷紧接着说道:“夫人有一品诰命在身,莫说是皇城,便是紫宸殿也有资格进。你算是什么东西,也敢在夫人面前大呼小叫。”

李嬷嬷本就是不苟言笑的性格,那张脸平时瞧着就有些尖锐,此时带了些愠色更是显得格外具有威慑力。公里来的嬷嬷哪里还敢多言,灰头土脸地向燕啸天与乔芸施礼之后,一溜烟地匆匆跑了出去。

燕啸天与乔芸相视一笑,二人总算是恢复了几分晴色。

经过了这小半天的闹剧,燕啸天也不便久留于侯府,说话间就得赶回军营。他与燕云易打了个照面,只来得及嘱咐他道:“食君之禄,忠君之忧。军中还有些事情,我就不陪你去了。记住,凡事都要以朝廷为先。”

尽管从祖父的神情之中,燕云易能够看出为难与隐忍,只是他就是这样的性格,事事以大梁为先,以百姓的安危为重。

燕云易只得咬着牙应道:“是。”

他不敢问,如果梁成帝执意要将梁倾月嫁给他,而自己有心拒绝,算不算得上是抗旨不尊、以下犯上。而之所以不敢,正因为他担心燕啸天的答案让自己再没有转圜的余地。

望着祖父有些沧桑却依然挺拔的背影,还有那满头的白发,燕云易忽然觉得胸口像是被什么沉重的石头压住了一般。

直到汤茵的声音传来:“别看了,走吧。”

燕云易回过神来,只觉得有种莫名的力量驱使着自己,让他紧紧跟在汤茵的身后。终于,他还是忍不住在马车上开口问道:“为什么要帮我?”

汤茵的眼神之中闪现过一丝痛心,同时从他的神情之中,也忽然间意识到了这些年自己的逃避、自我欺骗以及偏执,是如何伤害着眼前这个亲身骨肉。

她凝视着燕云易这双与亡夫燕滨一模一样的双眼,温声道:“我没有在帮你,我只是在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或许她说的没错,我居然忘了自己还是个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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