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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恨当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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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王府邸,内院之中。

身着乌衣卫金丝暗纹袍的凤清,卷起两袖,露出了腕间两套绣着红梅的护腕。

他一手横在胸前,一手戳着抽痛的额角,眯着眼瞧良王逗弄廊下的岚雀,满脸不解。

“这么说,是太子殿下起疑了?”

风中传来一声轻笑,微弱的让人怀疑是听错了。

“他从未放心过我,又何来起疑之说。”

回头见了凤清抱臂眯眼的困倦模样,良王挑眉,“你这是几日未归家了?六妹与八妹那里还未安生么?”

凤清敷衍的摇了摇头,只顾琢磨心事,思索着道:“除夕夜大张旗鼓的去谢侯府送礼,必然是要惹皇帝和宁王生气的。殿下当时行此一招,就是为了打消太子对您此次跟回长安的顾虑。法子虽说笨了些,实不该会反惹了介意。至于宁王请旨一事……咱们对曦世子这着实是误伤,况且他本就自己也安排了要与谢妹妹送礼的……”

凤清见良王一直逗着金丝笼中雀,对自己的话毫不在意,无奈道:“我是专程过来给您送消息的。盛华宫当真挂了那灯笼出来。”说罢忽然皮笑肉不笑的呲了呲牙。“人算不如天算。这位娘娘真不愧是后宫里顶顶难缠的主。”

良王打开笼门,将岚雀诱出,望着它消失于天际才开口道:“既然人算不如天算,不如就顺应天意。你即刻安排人入宫吧,去好生瞧瞧,这位娘娘究竟又想要做些什么。”

廊下折回的飞影,落入那双能让人迷失心神的琥珀色眼眸。

良王将岚雀引回笼中,精致的皮相配上疏离的眼神,常会让他在某一瞬间失了生人鲜活。

凤清领命,转身后面上怅然若失。

*

幽兰院中。

西厢门帘高挑,郑和宜端坐其中,瞧着门外步履匆匆的丫鬟们。

东厢的门帘垂地,瞧不见里头的任何情形。两房之间的珠帘门紧紧闭着,那边当是满满的人,却听不见任何声响。

刑部早已将人从大牢中送了回来。只是至今侯爷都未曾出现,闲鹤亭那边也毫无反应。

整个侯府内外都找不到主子,连南苑的那两个都安静的很,下人们更是老实的出奇。

茗烟奉上茶水,瞧见公子若有所思的模样,小声促道:“这都第几日了,公子不如过去瞧瞧,索性知道了小姐如何,也心安些。”

郑和宜却示意他将帘子放下,独自回了内室。

茗烟急急跟了进去,小声劝说道:“奴才一直让小童们悄悄打听着。前头出来的丫头们说小姐身上并没有伤口,当是未曾受罪的,只是一直睡着,不知究竟怎的。那几个守夜倒是说……说大夫走时脸色不大好……”

茗烟说着忽然哽咽起来,“小姐这般矜贵的人,到底要怎样供着才能好呢。这只怕是真的在里头受了委屈了……侯爷怕不是也跟着气急了……这,咱们府上要是都病了,可如何是好呢。”

“噤声。”

郑和宜听得他口中伤口、受刑、昏睡云云,一时间魂魄都不知飞去了哪里,只想让他快些闭嘴,见茗烟垂头丧气的立在窗边,便吩咐他道:“快去准备车马,随我往凤清大人府上一趟。”

*

凤清因公忙碌已是几日不得休息。

今日他本将事情安排妥当出了宫门,后脚便被侍卫追了上来。

内宫闹鬼这等邪门的事,他也还是第一回遇上,气得骂娘也只能老老实实去安排法师除祟。待这一番折腾罢了,已是又一日过去,终于挨到了踏月归府,远远便瞧见府门前停着个豪华富贵的车驾。

他暗骂一句,接过丫鬟捧上的手帕,一边擦手,一边步入花厅。原想着不管是谁,寒暄几句送走便是,抬眼却见一清隽少年以手支颐,在座上闭目养神。

芝兰玉树,单凭身姿侧影已是一幅绝世好画。

候着的小厮见他进来,忙将少年唤醒。

凤清阻拦不及,只得吩咐几句,迎上前去。

郑和宜仓促起身,罕见的赧然让他多了几分少年稚气。

“这几日未能睡好,大人见谅。”

“明白。”

凤清促狭一笑,相请入座。听他道明来意,便将自荷风小筑分别后的诸般琐碎尽述一番。

“我只道是红颜祸水,却不想这个韩玉如此厉害,能有本事惹的六八两位公主都为他不管不顾。你可知这两位竟然都将自己的驸马给打了?八公主更甚,把苍驸马脱光了掉在院中树上挂了一夜。人被救下来时就只剩下几丝游气了。苍、柳两家的老人一同告到了今上那里……这般的丑事,天家也要顾及颜面啊。”

凤清对着满桌酒菜大快朵颐,面上作痛心疾首,眼中却分明全是戏谑。

他左手肉,右手酒,狂放不羁,风流潇洒。

郑和宜为他又添一杯,试探道:“今上英明,不知怎么处置了韩先生?”

凤清举到唇边的手停了停,看了看他,忽然笑了起来,“这个我就不得而知了。”

郑和宜摩挲着袖口的纹样,已经辨不清自己焦灼如焚的根由,喃喃自语着将心中所想全都说了出来:“从安虽已回到了府上,却多日昏睡不醒……如之僭越,是想问问大人,可否知道其中缘由?”

凤清了然,示意他无需担心,握拳掩去个哈欠,“我前几天着实忙了些,又被盛华宫拖了一日,还未来得及打听。方才吩咐了去请知道实情的人,你稳坐片刻,当不远了。”

话音才落,只见前厅有人过来。仆从禀明来处,带上个瘦弱干瘪的小老头。那人皮肤又黑又黄,伛偻身子上前与两人行礼。

凤清点了点头,转向郑和宜道:“孙叔是里头的老人了。你有什么想知道的,直问便是。”

孙叔不待郑和宜开口,露出满口乱七扭八的黄牙,嘿嘿一笑。

“谢小姐身有官职,是被压在官牢里头。虽说条件不好,却少了很多腌拶邪祟。老爷公子们当放心才是。”

他嗓音沙哑,语气之间却知道拿捏分寸,只是话说的不大明白。

郑和宜听得糊涂,转头去看凤清。

“人只说宁死不入公堂,这话不假。想你也知道,那地方多是进去容易出来难的,所以狱卒们也少将犯人当人。有些不知分寸的,难免也会过份……”正逢酒劲上头,身心松泛,凤清起了兴头,说了几句才意识到此话不妥,只得硬灌了口酒去掩尴尬。

郑和宜满面凝重的看着眼前的老孙,只觉得他似也沾带着那刑狱中的森森鬼气,如同才刚过去不久的噩梦近在迟尺。

老孙见他盯着自己,忽然一咧嘴,腔调也跟着怪异起来。

“这位公子一看便是个细致人。老孙的话糙,还望莫怪。刑狱里的阴气重,疯了还是死了个把人的,亦是常事。谢侯府的小姐已是好命了,能关在官牢,不过是用些药,让她没什么力气闹事,少给咱们寻不痛快。若说可怜,民牢里岂是用惨一字便可以言尽的。”

话到此处,他刻意压低了嗓子,似在故意吓唬郑和宜。

“那个一同送进去的小姑娘,也是细皮嫩肉的,可被折腾的不轻。当夜还未提审前就已去了半条命了。”

郑和宜忽然握着拳就站了起来。

他肤色细白,此刻更无半分血色,只能僵直着身子与凤清行礼,“如之不适,改日再来叨扰。”

凤清这才恍然记起,郑家的灭族之祸还未满一年,瞬间后悔不迭,连忙起身送客。

见公子匆匆出来,面色难看至极,茗烟的一颗心顿时悬了起来,路上几次三番想要询问,观他神色又未敢言语。

回到府中,郑和宜在庭院中的梅花树下站了许久,回到房里也不更衣洗漱,对着灯火又独坐半晌。

茗烟心里紧张,不知是什么消息竟让公子的表现这样奇怪,跟着也是坐立难安起来,直至三更才揣度着上前,小心询问道:“公子可要休息?”

灯火寂寂,无人回应。

难得入了春的夜,还冷的如同湖中的凉水一般。

灯花爆破的细微声响中,一晃不知又过去多久。

茗烟正打着瞌睡,恍惚听得一句“我不该自信会有人管她”,瞬间清醒过来。

面前的公子对着几乎燃尽见底的灯火,面上是说不出的动容之色。

茗烟看得眼眶一热,上前去扯他的衣袖,可惜尚未开口,两行热泪已簌簌滚落。

“公子,小姐究竟怎么了?”

茗烟手脚发软,窝囊着就哭了起来,“这世上,除了爹娘,只有公子和小姐待我最好。茗烟愿意替小姐去死。菩萨可千万保佑小姐长命百岁。”

他胡乱念叨着,忍不住就哭得越发厉害。

此时只听一人在帘外怒道:“大吉大利,主子自然好着。快收了你的哭丧。若敢吵醒了主子,看我不打死你,遂了你的心愿!”

谢又晴的鼻音浓重,一听便知是哭了不短的时候,却是这几日来茗烟听过最好听的声音了。

他激动的涕泪横飞,连滚带爬的过去掀开帘子,可惜只见到了东厢紧闭的房门。

茗烟转身抹了鼻涕眼泪进来,一时间又笑又哭,“晴儿姐姐骂人了。她会骂我,必然是小姐好着,小姐好着呢。”说着又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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