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风小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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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穿过花海中草木掩映的意趣小径,又绕过一排茂密似不知春方至的柳树,眼前豁然一片开朗。
天色刚要将最后一丝光亮压下,面前正是在小桥高处瞥见的一隅桨声灯影。水中岸上,人影穿梭不断,歌乐谈笑声不绝于耳。
婢女带二人又过水廊,一路向上。广阔湖面上以五星连珠围起大小两圈高台。外一圈为歌舞戏耍,五处各不相同;内一圈则设置了各色雅座,听戏赏舞者皆有。宾主尽欢,自得其乐。
十方高台间皆有水廊相通,雅座中心平阔处被屏风隔开,其间置满各色酒食圆桌,两侧由婢女轮流更新菜色点心,酒水不绝。高台中心架起一座巨大的镶宝屏风,前置巨型烛塔,灯火璀璨,照得这片水域一如白昼。
时方入春,水畔难免仍有凉意。眼前这般热闹的景象却让人丝毫不觉,甚至微微冒出汗来。
郑和宜去摸袖中手帕,忽见眼前多了个朱红漆盘。上面摆着白皙剔透的两个悬耳挂环的玉质酒盏。盛满的酒水正映着水面那侧的烛光。
黄衫女子俏丽一笑,“早先的大礼辛苦,请二位在此先饮一盏,咱们便不再歇息,快些去见夫人,也好早些散了玩去。”
郑和宜跟着师父沾起一杯,未至鼻尖已嗅到一股难言的清冽酒香。
入口后一股清凉顺喉而下,经由四肢变暖,渐渐散开。既降了身体的燥热,又暖了手脚的冰冷。
他惊讶抬眼,只见那婢女掩口一笑,将盘子递了与身旁之人,又往前带路去了。
师父瞧着那酒盏,轻啧一声。
“奢侈。”
一袭旧闻忽然涌上心头。
郑和宜举起酒盏轻嗅,道:“可是传说中的章骨酒?”
珂甲子一时感慨:“林枫眠当上武林盟主时,老夫曾在他的私宴上有幸尝过一盅。传说当年千手鬼面酿造此酒是为着嫁女儿的。”说罢又叹道:“那时已属罕有,如今当真算得上稀世珍藏了。”
“不知这绿珠夫人是何出身?林家堡在江湖上的地位岂是一个夫人的头衔可比的?如之跟着师父在外这些年,竟从未听闻过此人名号。”
珂甲子冷笑道:“绿珠夫人是个生意人,甚少在江湖露面,多为求利之人所晓。大家不过皆因有所求才尊她一声夫人罢了。你一个官宦人家的少爷,出身优渥,衣食无忧,又怎会知道这个。”
郑和宜觉察出师父不悦,便不再多问,放下酒盏跟了过去。
再往前去,行入一片竹林。风拨叶响,清月泼辉,将其中一座腾空的翠竹阁楼笼罩上一层清冷光晕。此时再回想方才那一番热闹,便恍若远离了凡尘的一片净土。
珂甲子立在阶上远眺,抚须赞道:“怪道这般大的格局,起个这般小气的名字。原来这一园子宝贝,再好也不过就是拿来养荷花的,果然是绿珠夫人的气势。有趣,有趣。”
话音未落,便有一女子的笑声响起:“谁言江湖欺年少,一饭、一茶、一甲子。久仰珂先生大名,请进。”
竹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透出里头幽幽烛火。珂甲子毫不迟疑,低头入内,郑和宜亦跟着进去。
屋子不大,却收拾的干净利落。
窗前一方妆台,中置桌凳,具为竹质,后侧一家屏风后露出半掩纱幔的竹床,摆设的似个闺房模样,又全无闺阁女儿的脂粉气。
珂甲子几眼已将房中探看完毕,待对方落座,亲自泡茶款待,他反而瞧着那一套白玉壶盏眼睛冒出光来。
那是师父遇到了喜欢物什的模样。
郑和宜心中亲切,唇角微微上翘。恰逢对面看来,他对上一眼,心中疑惑。
眼前这位比着贵家的夫人少些富态,又比着正经商贾之女多些钝俗,全然瞧不出有何特别的。
师父方才说绿珠夫人已是耄耋老人,又怎会是这个年纪?
那妇人的目光却停在了郑和宜面上。
“瑾瑜公子当真的好容色,怪不得能让谢丫头如此迷心。”
她说着抬手分茶,利落的将杯盏递至两人面前。
珂甲子瞧着默默品茶的郑和宜,笑着揶揄道:“瑾瑜之质无暇色,慕色倾心为哪般。”
郑和宜是从未想过师父会去听这种风花雪月的,当下耳尖通红,垂眸啜茶。
那妇人听了也笑,意有所指的应了声:“公子这风花雪月的名号,可颇让谢姑娘发愁呢。”
珂甲子有些好奇,“可是那小丫头为我这徒儿还做了什么可笑事?”说罢啜了口茶,眉眼瞬间舒展,连连称赞。
长露掩口轻笑,避而言他道:“珂先生说笑了,我这荷风小筑,可曾有俗气的东西?”眼角眉梢具是掩不住的骄傲。
未多几句,珂甲子又问起绿珠夫人在江南的那些流言来,“不知夫人究竟是有何事,我或许有能帮上手的?”
长露笑笑,遮掩过去,“不过是派人去寻些玩意儿,不值什么。还是在这里谢过珂大家。”
两人有转去聊了些江湖上的传闻事非,来往之间茶已三巡。
长露放下茶壶道:“今日得见公子与先生,皆是缘分。”说着示意沁蕊上前,将一个长匣置于桌上。
“绿珠借机贺公子生辰。”
“夫人客气,”
郑和宜起身还礼,“今日叨扰,还要多谢夫人。”
长露颔首笑道:“我与谢小姐颇得眼缘,算得是忘年之交。这宅子虽大,空也便是空着了,偶尔热闹热闹亦算个消遣,不然便怕下人们要闲出病来。”说罢又道:“今日你是此间半个主人,不便多留,闲话咱们改日再叙,还是快去吧。”
沁蕊将师徒二人送至湖边,又将手中的匣子交给了前来接人的茗烟。
“今日得已侍奉两位,沁蕊无上荣光,可惜夫人处仍需照顾,就此别过。来日方长,只盼能得再与二位贵人相遇呢。”
她说罢捂嘴一笑,招手唤了远处候着的小婢女过来,将其手中另一匣子递于珂甲子,上前一步,小声道:“夫人交代的。”说罢小跑回去,又朝二人挥一挥手,俏皮可爱,与深宅大院中长起来的丫鬟们着实不同。
珂甲子打开手里的匣子,皱着眉头啧了一声。
只见金丝绒内里簇着白壁般的茶壶,还有三只茶碗,映着天上明月,泛出润泽的光。
正是方才屋里他看上的那套茶具。
珂甲子似笑未笑,面上的表情倒是有些古怪。
竹屋里,谢从安心疼的要吐血,“就你会做好人,那么宝贝的东西,随手就送人了!”
那套茶壶是她从绿珠夫人的宝库里面翻出来的,在侯府也是见多了好东西的,却当即就对这东西喜欢的紧。沁蕊虽说不出它的来历,单就远离珠宝,跟一堆雅器供在一处的摆放就知道,这必然是极好的了。
长露端坐对面,瞧她一阵,咯咯的笑,“今日这过场避无所避,亦是你交代了要好好对公子和他的师父。那茶壶虽好,哪有讨长辈欢心来的重要?”
一旁沁蕊也跟着捂嘴吃吃笑个不停,谢从安回头瞪她一眼:“连你也敢取笑我了!看我不告诉晴丫头,让她好好教训你!”
沁蕊瞥了眼座上的长露,面上仍是笑吟吟的。
“小姐别气了,若让晴姐姐来教训我,被旁人看见了可怎么得好?”罢了又是一番讨好,哄着谢从安消气。
长露吐槽道:“奇怪那珂甲子怎么如此在意绿珠派人去江南的事。他一个浪荡江湖的,管得也忒宽。不过好在听他意思,也没有留在长安的打算,这徒弟大概是不打算多管了,小姐便无需介怀。”
谢从安想了想,皱眉道:“我也没明白。他的确是对江南有些在意了。我只是担心,若他当真心系宜哥哥这个徒弟,又怎会在郑家遭逢巨变时避而不见?如今他早已不是初入江湖时的那个少年,我能用这一饭一茶上的文章引他入长安,就意味着能有他人利用此事让他与我和宜哥哥对立,也不过是看他价高几何罢了。”
谢从安轻描淡写的低头啜茶,混着不小心嚼入口的莲芽,吞落满口清苦。
对面的长露只是坐着,半晌都未曾发话。
竹屋出来,远远瞧见方才离去的师徒二人已到了荷塘前,谢从安忽然忧心道:“太子殿下都说了要送官,宜哥哥为何会不应呢?”
长露道:“小姐无需担心,他可是瑾瑜公子,自然不会稀里糊涂的将自己送入朝廷,想必心里自有想法。”
朝那人的背影看了一眼,谢从安颇有些无奈。“他么,想法自然是有的,只是说不说罢了。”
沁蕊道:“小姐忙了一日还未正经用饭。不如我这里传膳,小姐用些再去,也好落个清静。”
谢从安摇着头,往阶梯走去,“不了,今日还有要事。观众都来齐了,湖上还在五方打擂呢。”
沁蕊忙道:“早前报说太子与晋王都已到了,却左右等不见良王,连宁王世子也迟迟未到。”
谢从安点点头。
最好今晚不要再出什么幺蛾子。
“还差了几个人,我需得去瞧瞧。”她朝两人挥手,算是别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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