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心除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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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从安听完回禀,暼一眼那很不得将头埋进怀里的小厮,慢条斯理的重复道:“有人给咱们家送礼?”
玉箸拨着锅里的饺子,一不小心水汽烫了手背,她忙拢回嘴边吹了吹。“送就送呗。”说着捞起一颗饺子,示意谢又晴递过去,又朝那小厮笑眯眯的抬了抬下巴。
“尝尝。”
在满室的目光注视下,小厮哆哆嗦嗦将冒着热气的饺子塞进嘴里,含着眼泪嚼吧嚼吧咽了下去。
小姐一双春水杏眼,看的人神魂不稳,满脸殷切的追问着:“可熟了?”
见小厮点头,谢从安即刻动手捞起一碗,憨笑着捧去谢侯面前,一双杏眼弯做月牙。“爷爷新春大吉。红包更吉。”
一旁的谢又晴终忍不住笑出了声,连郑和宜都跟着笑弯了眼。
谢侯爷尝了一个,身边伺候的懂事接过,谢从安抬头见郑和宜还愣在一旁,忙扯他过来,嘴里也没闲着,吉祥话接连不断,一副不得红包誓不罢休的模样。
郑和宜被她扯个趔趄,顺势跪下跟着磕头,亦跟着说了几句吉祥话。
谢侯被这两人逗得眉开眼笑,让人端了一对雕纹古朴的小匣子出来。
谢从安一见,瞬间双眼发亮。
祖孙三人只顾着高兴,早将方才报信的小厮抛去了脑后。
小厮跪在原地不敢乱动,心里却知道前院已堵的满是箱子,只能硬着头皮道:“小姐。送礼来的是,是宁王世子。东,东西太多,都摆出了福清街。此,此刻都在门,前等着。”
谢从安将将抱住匣子,闻言回头,落入身侧人温温凉凉的目光里。
她仔细瞧了瞧,什么也没看出来,便起身将盒子递给了谢又晴,理了理裙摆,朝那小厮道:“带我去瞧瞧。”
那堵在街中的运送队伍并未有什么稀奇,直到账房递过礼单,谢从安瞧了几眼,忽的脸色大变,吩咐将送礼之人请到花厅叙话。
待见了来人,她目光晦涩似风过灯烛,笑着迎了上去。
“凤清哥哥,快随我进去吃饺子。爷爷方才还提起,说不知你何处过年,咱们该不该命人去请。”
“多谢侯爷惦记。”凤清抱了抱拳,“世子爷的心意因天气耽搁了几日,到的晚了些。巧是落在了这个日子,便还是由我这个孤家寡人来送的便宜。”随后示意将这礼单又递了过来。“这些是自己的心意,还请侯爷笑纳。”
谢从安笑着敷衍几句,又请去后堂,盛情难却,凤清只得跟了进去。
路过一处假山,谢从安忽然住脚,转身问道:“凤清哥哥,你能不能与我说说,这个大礼……王曦,他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凤清眼神闪烁,半晌未能说出话来。
“凤清哥哥许有自己的难为,从安如今懂事了,也不逼你。不过看在年节的份上,给句提点可好?”
少女眼神清澈,难得的严肃认真,凤清满腹牢骚和谎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去。最终叹了口气道:“神仙打架罢了。你好好过年便是。”
神仙打架四字让谢从安心内颇为玩味。
大乾的风俗,若大张旗鼓往女子家中送礼,一般默认是要议亲的意思。
待凤清走完过场,谢从安折回兴水阁,方才的一通热闹都已散去,屋里只剩了谢侯。
老人躺在椅上,腿上的绒毯一半落地,火炉上的水壶正发出翻滚之声。房中残留着食物的香气,在如此冬夜,氲氤浮暖,更显温馨。
忽然觉察出爷爷的疲老,谢从安一瞬如哽在喉,眼窝发热。
她轻手轻脚的走上前去,跪坐在老人椅旁,将老人皱褶的双手握在手心。
谢侯醒来,抚上她发顶,目光中多了心疼。“后悔了?”
谢从安心中一酸,强忍着扯出个笑来,却将泪水挤出了眼眶。
她抬手一抹,“没有。”
这般的模样,谢侯如何能不懂,轻叹了口气。“丫头心中当真能放下?仍如爷爷之前所说,若你后悔,不必顾及什么,随他去便是。我已余日无多,只想你开心些罢了。”
谢从安将额头贴在老人掌心,掩去惊讶。
她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老人竟是无所谓的。再想想王曦几次三番的态度,心头豁然明朗。
大抵是这人要她在他和谢氏之间抉择,才会闹到分手这一地步吧。
谢从安抬起头来,未张口,眼已红。
“爷爷,今日的礼单不是王曦的手笔。连送礼这种事都有人插手,还被闹得人尽皆知……凤清哥哥说是神仙打架,从安不知此事背后都牵扯的是些什么人。”
谢侯爷接过她拿来的单子对着烛光远瞧了几眼。
谢从安还怕爷爷不信,“那些都是宫中常见的赏赐。他知我偏好,往日送都是搜罗来的古怪玩意儿居多,并非都是值钱的金银。宫中皆知王曦去的是北漠,可我知道他是跟着送入行宫的樱桃一起回来的,当是去了南境才对。一南一北相差万里,中书省怎会出如此大的纰漏。凤清哥哥还说因为天气耽搁,这其中想必还有他事。”
想起王曦前几日说过的话,谢从安一时又气又叹,“罢了,终归是无缘。”
她也分不清是自己究竟是难过还是担心,只是忽然想到,若谢氏一族当真是因她二人的感情而被葬送,怎么算也都是得不偿失啊。
一边是感情,可另一边是人命。
忽见爷爷也多了担忧之色,谢从安忙又撒起娇来:“这个人总说喜欢我,却又总让我这么难过。我不要他了。”
门外忽然传来巨响,跟着便是热闹的呼声隐隐,谢从安疾步过去,掀起门帘。
远处天外可见红光一片,熙攘声隔了重重屋檐仍送入院中,可想而知,主街鼓楼处是何等的热闹。
“爷爷不若和我一起去瞧瞧?”
她见侯爷点头,便撒了手,一路小跑过来扶老人起身。
檐下一排灯影摇晃,照不见方才举帘瞬间撤入暗处的人影。
穿戴整齐的郑和宜在墙角静静立着,指尖不断摩挲着手中的鎏金暖炉。
他一脸平静的望向远处被树木屋檐圈出的黑夜,往日莹光流彩的眼瞳似落入了阴影,黯淡不明。
*
年时的大休,不光大人们高兴,谢从安也高兴。
难得无需上朝,她陪着爷爷搓了几日的麻将,将老人哄的高高兴兴,又得了几匣子宝贝。谢氏两兄弟瞧见了,也腆着脸陪谢侯凑了几日的热闹。
未过多时,侯府有新鲜玩意的事不知怎么就传开了,还引了客人上门。
颜子骞进门时,谢从安正披头散发的捧着一碟果子倚在榻上。
她身披一件古怪宽袍,足上是一条色彩斑斓的绒毯,丝毫没个官家小姐的样子。
因是被第一次进女子房门,颜子骞踟蹰了好久才肯进来。待见了此间大咧咧的主人,反而觉得自己有些别扭可笑,便也放开了些。
冬日的果子都脆生的甜,谢从安嚼的开心,示意他也去端小几上的盘子,口齿不清的道:“你把当日没说清的事情说了,我便教你怎么玩。”
“当日?何事?”
正襟危坐的颜子骞一脸迷茫,连最后的一点不自在都忘了。
谢从安杏眼一睁,将口中的果子咽下。
“你要说便说,不说便罢。我也并非太想知道。只是我这个人不吃亏惯了的,你要学游戏就拿东西来换。我总不好坏了自己立下的规矩。”
她摆出一副无所谓的姿态,下榻趿鞋,作势就走,发觉背后没有动静,又寸回了半步,偷偷斜眼去瞧。
颜子骞真的垂目沉思,有点为难的样子。
谢从安心里顿时没了思量。
身后传来碎玉琳琅,必然是郑和宜带茗烟取了东西回来。
她做贼心虚难免手脚冰凉,早前攒的别扭不知何来,胸口似被果子顶了,甚是难受。
颜子骞今日是上门来讨教牌九的。颜氏一门对数学的痴迷在大乾也算无人不晓。那日她从衍圣公府回来,就坚定了要博老人好感的心,所以琢磨了不少法子。
除此之外,引颜子骞上门打听“郑如之的秘密”便是另一目的。
谢从安佯装镇定,一脸假笑,却脱口问了句令自己万分后悔的话:“宜哥哥可是知道小子骞有你的秘密要出卖于我,所以才出来拦的?”
郑和宜瞥她一眼,“什么秘密?你若想知道,问就是了。”
颜子骞却猛地起身后退一步,面色严肃。
“今日是我打赌输了才被遣来的。学不学什么都无关要紧。我回去再认输便是。”
他说罢要走。谢从安心中却咯噔一声。
她将人拉住,郑和宜也已变了脸色。
“原就是个玩笑。你是宜哥哥的朋友,我讨好你还来不及,怎能得罪。”谢从安换上笑脸吩咐下人:“快摆桌子来,我们三个正好,玩上几局便都会了。”
两个小的早已瞧出当中古怪,恨不得多生两只手脚快些备好。
安置妥当,谢从安三言两语讲明规则便催促开始,当中的有趣不必多言。
待三人再回神时,已是夜幕低沉,一日又过了。
颜子骞沉浸其中,乐不思蜀,不防一旁的谢从安轻笑了笑,开口道:“今日已学得其中一种,改日我叫宜哥哥将别的玩耍法子也都写出来,衍圣公自然喜欢。只有一样,若你与他老人家若赌赢了什么,莫忘了我这施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