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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陈蔡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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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化冻,长生岛满是泥泞,天气湿冷,阴云压的很低。

“求求大老爷们给点吃的吧。”

“我们已经三天没吃的了。”

一群破衣烂衫的流民跪在孙家沟村口,嘴里不停地祈求着。

自复州城知县将长生岛有饭吃的消息传播出去后,复州城墙下的流民如潮水般涌到了长生岛,几天就在村头搭起了一大片窝棚。

孙秋水怕流民涌入村内造成混乱,便在村口扩建了粥棚,每天中午准时施粥,又在主路设置了拒马,令人日夜驻守巡逻。

流民们围绕着村口设立的粥棚排起了长龙,随着码头不断有竹排摆渡停靠,施粥的队伍也越来越长。

起初还算有秩序,流民们盛了粥,就蹲在一旁大口喝着。

然而随着人数增多,锅里的粥愈发稀薄,流民逐渐开始争抢,场面愈发混乱起来。

直到陈楚和赵福送来了新的粮米加到了锅内,这才安抚下来众人。

“你这厮是吃穷来了啊,都已经几遍了,怎么还没喝够。”

粥棚里,一个施粥的伙计向一个书生模样的青年骂道。

青年瘦骨嶙峋,穿着一件水洗了多次略微发白的粗麻衣,红着脸鞠了一躬。

“学生家中还有数十老弱,我怕他们领粥时被人群冲撞,这才多次前来替家人们拿粥。”

青年原以为会再挨一顿训斥甚至打骂,然而一碗盛满的稀饭却再一次端在他面前。

“看你穿的破旧却还算干净,也有几分礼数,像个读书识字的先生,这就盛了去吧,若是不够,那要重新排队来取。”

青年连忙道谢,双手接过粥碗。

正转身离开没几步时,一个胸毛浓密的肥壮汉子直接挡在了青年身前。

“小荀先生,我家也有数口人饿着,可否把这碗让我呀?”

壮汉笑眯眯地对青年说着顺势一指他身侧五个泼皮。

众泼皮奸笑着慢慢将青年围在了中间。

那肥壮的泼皮头子不似其他流民,脸上满是凹坑,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其余的随从也个个尖嘴猴腮,似乎是对眼前的事早已驾轻就熟。

只见壮汉一把将碗从青年手中抢去,随即仰头将碗中白粥一口喝尽。

“啊呀。”

肥壮的大汉喝完咂吧着嘴,似是意犹未尽。

“某不小心一口喝完了,劳烦小荀先生再去打一碗来,分与我众兄弟。”

青年见手里的白粥莫名被抢,不禁脸涨地通红,死死盯着眼前泼皮。

正巧陈楚与赵福在窝棚区里巡视,见到此景,赵福正要上前制止,陈楚却抬手阻止,而后朝那肥壮泼皮身后的高大身影努了努嘴。

“苟二,你等有手有脚,要喝粥就自己排队,为何还要抢我的粥,学堂一大家子都饿了几天,连路都走不动了,你还要乘人之危,实在是欺人太甚!”

“荀怀民,你这小书生真不知死,爷爷好好跟你说话,居然还敢顶嘴,真是找打。”

说罢飞起一脚,将荀怀民踹翻在地。

泼皮们紧接着围上来,开始对他拳打脚踢,而荀怀民却咬着牙一声不吭,死死盯着抢他粥碗的苟二。

“他娘的还敢乱看,看来是皮痒了!”

苟二心中升起一股无名火,从旁拿起一根木柴,照着荀怀民劈头打下。

然而挥举到半空时,木柴却突然被一只大手牢牢抓住。

还没等苟二反应过来,抓住木柴的大手顺势一记耳光砸了下来,当场就把苟二扇倒在地。

荀怀民抬头,见一个大汉正挡在自己身前,破烂的衣裳下隐约能看到结实的肌肉线条。

“哪来的野狗!”

泼皮们见自家老大被打,各自抄起了木棍怪叫着冲了上来。

大汉冷哼一声,大手揪住最前面泼皮的脑袋,朝他小腹起脚就踢,那泼皮被瞬间踹飞了出去,砸进了远处的柴火堆里,没了声响。

这一切都发生在瞬息间,吓得其余泼皮一时不敢上前。

“滚!”

大汉低吼一声,抬头扫视前方。

众泼皮吓得直接一哄而散,再也不管地上的苟二。

荀怀民从地上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朝眼前大汉拱手致谢。

“又劳烦兄弟出手,小弟实在惭愧。”

大汉点头致意,也没有多说什么。

地上的苟二方才被扇懵了,才反应过来,看见自己小弟们都跑了,不由觉得丢了面子,于是抄起木柴又打了过来。

“蠢货。”

在旁观战的陈楚不经冷笑一声,赵福同样微微点头。

那大汉侧身接连闪过苟二数次挥劈,在二人身体交错瞬间腰马合一,下勾拳直接打在苟二两腿之间。

围观人群似乎听到了一阵蛋壳破碎的声音,立时苟二惨叫着倒在了地上,捂着裆部抽搐起来,甚至口吐白沫,翻起了白眼。

“好身手!”

陈楚不经赞叹道。

“搏杀本就需要无所不用其极,应该是个上过战场的军士!”赵福冷静地说道。

陈楚随即朝那汉子拱了拱手。

“在下长生岛客卿陈楚,这位是民团总教头赵福,敢问兄台尊姓大名,哪里人士,为何流落至此?”

“抚顺,孟长柱。”

孟长柱冷冷说完,不理会二人,拿起一旁暂时放下的白粥,自顾自喝了起来。

“抚顺?”陈楚皱起了眉头。

“某记得抚顺三年前就失陷了,难道你这汉子在外流浪了三年?”赵福语气中似有些怀疑。

正想着,一旁的荀怀民上前来朝众人行礼。

“学生荀怀民,字一言,见过两位兄台。”

“国朝优待学子,我看你像个读书人,怎么也会流落至此?”赵福皱着眉头问道。

荀怀民听罢苦笑着摇了摇头。

“学生本是抚顺当地秀才,家父乃城中社学教谕,三年前城破,我与家父带着社学娃子们避难,正是这位孟兄弟领着自己手下标营护送着我等一路逃出城。”

荀怀民说到此处,不禁眼眶发红,言语间有了几分哭腔。

“自抚顺到辽南数千里,标营的弟兄们一路搏杀,好不容易冲出来,却没有一座城池愿意收留我们,这三年我等领着社学的娃们辗转流浪全辽,标营也只剩孟兄弟一人。”

说到此处,荀怀民不禁流下了眼泪。

孟长柱自顾自地喝完了粥,又仔细地把碗边舔干净,又将粥碗放在一旁水桶里仔细洗了洗,擦了又擦。

“李永芳投敌,原先他手下的标营早就被朝廷打成了反贼,官老爷不敢收留我们,连带着也不认这些读书人了。”

孟长柱在水桶边平静地说道,抬头看见粥棚里因刚才打斗而暂时空着,便快步走到粥桶处又打了一碗厚粥。

“我给老荀送去。”

孟长柱说着,自顾自朝远处一座较大的窝棚走去。

“我等一路流浪,若是遇到些有良心的地方官,便会给些米粮救济打发我们,若是遇到些乱匪狗官,便会领着人来打,想要割了我们的人头去领赏,不少标营的弟兄因此丢了性命,没死在战场上,却被咱自己人害死了!”

陈楚听罢沉默不语,赵福也神情凝重。

“好在我等历经千辛万苦,却不曾折了一个社学的学生,虽说苦了一些,但也如圣人当年困于陈蔡之间一般境遇,对这些学生们也算是磨砺。”

荀怀民正说话间,远处窝棚里传出老者领着孩童诵读经书的声音。

“一箪食,一箪食,一瓢饮,一瓢饮,在陋巷,在陋巷……”

“老荀,别念叨了!快来分粥,这次的粥可厚。”

孟长柱嘹亮的声音打断了诵读,随之而来地是学生们稚嫩而快乐的欢呼声。

槐树下,茅草和树枝搭了一圈简易窝棚,里面整齐码放着几层卷起来的草席。

一截断木上,穿着一身破旧长袍的白须老者正拿着一本旧书诵读,四面围坐着十多名年轻学生。

其中大的约莫有十七八岁,较小的估计只有八九岁。

他们的衣衫破破烂烂,打满了补丁,却又洗的一尘不染。

见孟长柱端着粥来了,学生们纷纷侧身观望。

老者亦抚恤颔首,起身盘腿坐在了一旁,将半截断木让了出来当做临时的餐桌。

“老荀,这里的粥厚,也没有麸糠,都是好米。”

孟长柱小心地将粥碗在断木上,也同样盘腿坐在了老者旁边,饥饿促使学生们围了上来。

他们看着眼前的白粥吞咽着口水,却没人上前。

“同以前的规矩一样,连山,还是从你开始。”老者捋须笑着,缓缓开口说道。

孟长柱憨笑了几声,而后看向了其中最年长一个青年学生,也是他的亲弟孟连山。

孟连山整了整衣冠,随后站起身,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

“子曰:“雍也可使南面。”

仲弓问子桑伯子,子曰:“可也,简。”

仲弓曰:“居敬而行简,以临其民,不亦可乎?居简而行简,无乃大简乎?”

子曰:“雍之言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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