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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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是个好师父,师父师父,为师,为父,他还得学着照顾乔雅。对于在乔雅方面,万事他都是亲力亲为,面面俱到的。
例如寻常一天,他便亲自下厨做好了早饭,清粥拌爽口小菜。陪着乔雅用餐,又指导她练完基本功。
“舒舒,你不擅长猛攻,那便采取以柔克刚,四两拨千斤的曲折方式。上善若水任方圆,倒不如用九尺白绫作为武器,既可以贴身携带,又可以伤人于无形。”玄将绣着月牙儿暗纹的白绫赠予乔雅,谆谆善诱。
她不擅长猛攻,玄就教她以柔克刚,四两拨千斤的功法和招数,教她医毒,教她暗器。长此以往,名师出高徒,聪明伶俐的乔雅很快就成为了古武一脉独树一帜的小天才。她记忆力好,武学秘籍记起来得心应手,和她过招十有八九不是她的对手。
只可惜玄的身体一直不好,靠药物续命,时常咳血。他偶尔也会下山,回来时带着药,还会给乔雅带一些小玩意儿和冰糖葫芦。
乔雅练完功之后,就会坐在台阶的尽头,等他回来。和往常一样,她坐在石头上,百般无聊地晃动两条腿,托腮往台阶下望。
“望舒小师妹,你还在这里等掌门师叔呢?”“望舒,先来我们这里吃点垫垫肚子吧?掌勺大叔今个儿做了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师兄师姐们热情洋溢地招呼。
乔雅站起身,朝着他们招招手,笑道:“谢谢师兄师姐,我还要等师父回来呢。他说了,今天也给我做糖醋排骨。”
她笑得绵软,跟月光似的沁甜沁甜。行动时银铃铛随着轻盈的裙摆晃动,响得欢快。烂漫的晚霞映照在她脸颊上,眉心的一点朱砂明晃晃得耀眼。
“那好吧,我们先走了。若是再晚些,掌门还没有回来,你就先来我们这里吃。”师姐好意嘱咐,见乔雅点点头,才放心和伙伴们一同离开。
“望舒小师妹可还真是依赖掌门,也是,我若是得了这么个粉雕玉琢的宝贝疙瘩做徒弟,也肯定放在心尖上好好疼爱。”“你怎么不看看掌门师叔有对望舒多宠爱有加,银铃铛、眉心血、九尺白绫哪样宝贝不往她面前送?连衣服和武器都是亲自设计的。”
“可不是?我真是羡慕死了望舒,掌门师叔那样清冷的人亲自为她缝补衣裳、洗衣物,再是净手调羹汤,包揽一日三餐。真真是把望舒宠成了十指不沾阳春水。”“给她起字望舒,可不就是盼着她一生如月,忘忧而行吗?若是不宠着些,那才叫古怪。”“望舒又乖又伶俐,这才没学多久就能把我们都给打趴下了。”
“就是呀,逢人便笑,那水灵灵的眼睛一看你,再乖乖喊句话,再硬的心肠也得化了。”“只可惜望舒祖爷爷和掌门师叔约定了,掌门师叔驾鹤西去,望舒就得下山归家。”“呸呸!胡说八道些什么?什么驾鹤西去!真不会说话!”几人的声音随着几人渐行渐远。
乔雅继续等,又等待了片刻,等来了玄。他逆着霞光,漫长的台阶犹如云朵堆砌般,软绵绵地铺在他身后。他背着个扎着两个小包子头的女孩儿,亦如当初背着乔雅上山一样,一步步往上走。
他就像是泼墨画中的仙,从画卷中走出,遗世而独立。雪白的长发披在肩膀上,恰恰及腰,总是淡淡的,却像不是此间之物。
他抬起头,就能看到他的小明月蹲在石头上,等他回家。
玄走到了台阶的尽头,放下了肩背上的女孩,摸摸乔雅的头,递给她一串红艳艳的冰糖葫芦。
乔雅看了眼同样手里捏了一串冰糖葫芦的女孩儿,咬下一颗冰糖葫芦,酸酸的,腮帮子发软。
她酸得龇牙咧嘴,问:“师父,这是谁呀?”
“舒舒,她叫成玲,是为师捡来的孩子。筋骨不错,有阳刚之气,日后便是你的师妹了。”玄交代得一清二楚,“为师给她取字羲和,寓意太阳,是远古神话中的日母。望她能够活得光明磊落,恣意快活。”
乔雅听得更酸了,却不料玄又来了一句:“为师更希望她能够学有所成,为师不久于人世,在为师死后能够跟你下山,保护你。”
乔雅这回鼻尖一酸,扑上去抱着他的腰,泪眼朦胧,“不要师父走,若是这般,望舒便不要下山了。我也不要师妹保护,只要师父……”
“乖,舒舒,你听话。”他手足无措地擦拭她的眼泪,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一昧地重复,“舒舒,你听话。”
成玲就在一旁,手里捏着糖葫芦,满脸迷楞。
古武一脉有天,是玄。古武一脉有月,是望舒。古武一脉有日,是羲和。
……
成玲练的功法和招数多为阳刚霸道,光明正大。她拳脚功夫厉害,玄也不再教她武器,只是让她专注于赤手空拳的搏斗。她的衣裳则是一件正红色的武术服,上面有着太阳暗纹。
成玲个性活泼顽劣,时常折腾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也是真正的不爱红装爱武装,成日里到处野。
玄逮着她就时常耳提面命:“羲和,想要练就绝世武功,就得吃常人难忍受的苦。往后为师不在人世,还得靠你保护你师姐,怎可如此怠慢?”
成玲听是听进去了,可野还是照旧野。不过也正是这样,导致她潜意识里就有保护师姐这个念头。
成玲和乔雅关系很好,二人切磋,只可惜成玲倒是从未胜过她。此时乔雅便是捏着她的脸,调笑道:“玲玲这么弱,往后如何保护我?”
乔雅从来不兴叫成玲小字,毕竟她却是不太喜欢玄给成玲起的字。羲和,一生如日,光明磊落,护月而行。好似成玲就是为了她才存活于世上的。
玄待她好,待旁人也未免太残酷了些。也不知道等成玲明事理些,会不会怨上她和玄。
成玲不甘地撇撇嘴,插着腰,说:“师姐,我迟早有一日会变得很强很强,到时候就可以保护好你啦~”
“好好好,我等着你。”乔雅戳了戳她鼓鼓囊囊的包子脸,一贯是笑得如同沁凉的月光。
成玲握了握拳,愈发坚定了决心。明月就应该被好好保护起来嘛。就是这种想法,让她卯足了劲儿拼命学,令玄也十分欣慰。
成玲好好学,就意味着和她切磋的师兄师姐们就要苦不堪言。她不似乔雅,懂得什么叫手段柔软,点到为止。她招招狠辣,不留情面,妥妥的好战分子。偏生她的招数光明正大,速度迅猛,挑不出错来。
即使是切磋,也不免会受伤。成玲浑身上下脏兮兮的,白嫩的皮肤上还有细碎的伤口和淤青,回到了房间。她的房间在乔雅隔壁,去找乔雅时,还紧绷着一张小脸。
冰凉的药膏涂在伤口上,疼得成玲龇牙咧嘴,她总算是维持不住故作严肃的表情,盯着笑眯眯擦药的乔雅,大声控诉:“师姐!你是故意的!”
“那你就不应该受伤,还得意洋洋地让我来给你上药,好像这是很光荣的负伤。”乔雅挑眉,眉心一点朱砂简直要灼伤漫天晚霞,“负伤绝不是一件值得你来找我炫耀的事情。”
成玲恍惚片刻,这就是她的师姐,她要保护的人。当初也就是这样的晚霞下,遇见了这样的师姐。
她抱住乔雅的腰,蹭了蹭,“可是将来要保护师姐,绝对是一件光荣的事情啊。”
乔雅愣了愣,调笑着捏了把她的脸,“顽皮。”
成玲心满意足地翘了翘嘴角。
日依偎在月旁边,她终究是要长大,也终究是要保护月的。
……
玄的身体似乎到了强弩之末,每况愈下。
乔雅隐隐约约,也能感知到一些。她知道自己不正常,但在古武门时一切都很自然,她从来没有发作过。
她的心态犹如月光般沁甜平静,因为她的生活也是一样的平淡温馨。师门之爱,师父之爱,都让她感觉自己浸泡在蜜罐里,甜蜜幸福触手可及。
古武门是当之无愧的世外仙境,令人流连忘返、乐不思蜀的桃源乡。
但是这桃源居,是建立在师父安好之上的。她虽然属于这里,但终究是乔家人,终究还有自己的梦和使命。
“咳咳!”玄剧烈地咳嗽着,仿佛是一叶狂风暴雨中的孤舟,摇摇欲坠。
乔雅冲了进去,扶起跌落在地上的玄,这是她头一回见到这么狼狈的师父。在她眼里,师父一直是无所不能的谪仙,而如今却仿佛是坠入了红尘凡世之中。
她颤抖着抹去玄嘴角妖娆的血丝,泪珠惶恐地淬然坠落在他衣襟上。时至今日,她才明白原来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未雨绸缪。
玄抚摸她的发顶,一句句嘱咐:“舒舒,为师死后七日,你待在古武门。七日之后,眉心血散去,你就着这身衣裳,带着羲和下山。
“日后古武一脉的事情你不必管,也不许管。古武一脉相承至此,也已经到了强弩之末,正如我这具身子一般,难保未来。”
“舒舒,你永远是我的爱徒,但不会再是古武一脉的弟子。”
“我不要!师父,你跟我一起走啊!”乔雅只顾哭着摇头。
玄耐心安抚,唇角蜿蜒曲折而下的鲜血却是触目惊心,“为师是古武一脉的掌门人,待我死后,昭示着古武命不久矣。舒舒,正如你与家族一般,你无法舍弃它,我也无法舍弃生我养我的古武门。”
乔雅攥着他的衣袖,眼泪啪嗒啪嗒砸在他手上。
玄长长地叹息一声,就像是纸窗户被戳了一个洞,无尽的寒冷夜色漫了进来,扑灭了屋内颤巍巍的烛火,漆黑的夜色令人胆寒。
他沉沉地说:“舒舒,我活不成了,你得好好活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