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谈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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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龙踏入封闭的房间，神情平淡。房间布置符合上层人士的审美和风格，正如他每一次跨入大家族的祖宅，装潢和装扮大相庭径。那种奢靡而低调，精致而冷淡的韵味，不偏倚，不突兀。
远在异国他乡的玉父和他视频通话，玉父那头的画面完完整整地被投射在雪白的墙壁上。
玉龙平静地凝视眼前的男人，他正双腿交叠坐在真皮沙发上，每一个无意间扫过来的眼神都经受了岁月的沉淀，不怒自威，正在同样看着自己。
最终，他低下头，规规矩矩地喊了一声：“父亲大人。”
“你这次可给我惹了不小的麻烦啊，尤其是那个女孩，资格赛可是全球直播。孤岛的事情宣扬得一干二净，你知道民众现在都猜测得什么样了吗？不过我是真没有想到，她居然还活着，并且你还找到了她。早知道这样，就应该尽早让她消失才对。”玉父摩挲着小指上的戒指。
玉龙眼睑下垂，没有感到任何奇怪，尽管玉父有妻子，却把戒指戴在小指的部位，这是他自幼起的疑惑，到了如今，早已被消磨得一干二净。
“父亲，冻结我的账户也好，让我去修行也好，领罚也好，只是让雅雅消失这样的话，我不想再听到第二遍。”他难得一见的强硬，顶着压力和父亲周旋，“乔家内定的继承者，就算是乔家如今大不如从前，就算是父亲您，也很难动她吧？我会乖乖听话，何必为了我的毫不动摇，去大费周章碰她？”
玉父把手撑在了下巴上，挑眉，“啊，这样吗？没想到为了她，仅仅是因为一句话，你会冲我发火，这么和我谈判。既然如此，我就更加不能留她了。”
“什么意思？！”玉龙猛地抬起了头。
“你以为进了玉家祖宅以后，把她交给娜塔莎照顾，就没事了吗？”玉父饶有兴致地欣赏玉龙的表情，“看来你不太了解你的表妹啊，你以为她是和你统一战线的吗？”
投射玉父的画面旁边，又投射出乔雅所在房间的画面，清清楚楚，尽在掌握之中。
画面中，乔雅躺在床上，紧闭双眼，似乎是还在昏迷不醒中。而娜塔莎抱臂站在床边，挑眉对身边的白大褂努了努嘴。
医师走上前，手握装着透明不明液体的针管，注射在乔雅的血管里。
玉龙睁大眼睛看着这一幕，浑身上下冷得透彻，如至冰窟。
“静脉推注一定浓度氯化钾的话，很遗憾，你的雅雅现在应该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吧？”玉父打量着玉龙恍惚而崩坏的神情，玩味道，“你看她的表情，死的时候没有痛苦呢。”
乔雅静谧的表情映入眼帘，蝶翼般微卷的长睫投下阴影，苍白而没有血色的肤色，玫瑰色的唇瓣，就像是沉睡的血族一般，没有任何起伏。
玉龙死死盯着乔雅安静的脸庞，过往的一幕幕不断地在眼前交叠，最终定格在她年幼时天真烂漫地对他笑，而后转身向远方的虹光跑去，再转身时变为了亭亭玉立的模样，仍然笑得无比灿烂。然后“砰”的一声枪响，她就那么浑身浴血地倒在他面前，了无生息。
他轻颤着，狠狠地咬住了下唇，幽蓝色的眼眸里闪烁着磷光，死死盯着玉父，杀意波动几乎凝成实质洞穿那个人。
“看后面。”玉父沉默着看玉龙几近崩溃的模样，陡然开口。
玉龙转身，管家走了进来，把手机毕恭毕敬地递给他，“少爷，是表小姐的来电。”
“喂？表哥，我跟你说呀，爱丽丝一直在发高烧，我就让私人医师给她打了一针退烧针。她可太娇贵了，你可赶紧回来吧。”娜塔莎的声音传过来。
与此同时，玉父开口道：“玉龙，你没发现吗？一单牵扯到那个女孩，你的冷静和判断力都没有了。一个画面和一句谎言，就让你失去了该有的冷静，这也太不像是曾经的你了。”
玉龙脸色阴沉，放下了手机。
“从前，你5岁能独自从绑匪手中挣脱，7岁独自参加部队的生存训练，9岁成了孤岛中一匹人人畏惧的狼。你成功做了很多超出你年龄范畴的事情，是这群孩子里最优秀的那一个。”玉父细细数着玉龙曾经的辉煌。
玉父看着眼前身姿清瘦的儿子，仿佛透过如今杀气腾腾的玉龙看见了曾经的影子。这个孩子曾经真的毫不遮掩他的野性和狠劲，刻在骨子里的天生反骨。玉龙像一匹狼一样横冲直撞，落得自己一身伤，还在角落里舔舐伤疤。
当初嫡子发现问题，需要扩加继承者行列以备万一时，在几个孩子当中，他的第一顺位实际上并不是玉龙。那时候的他仅仅是5岁，却独自从绑匪手中挣脱，在轮船上的火海之中，他的母亲和绑匪都死了，被烧得尸骨无存，面目全非。一整艘船，活下来的只有5岁的他，简直是奇迹。
正是这件事情，让玉父选择了他，成为嫡子以外的继承者候选人之一。见证过死亡，经历过磨难的孩子，才来得更加坚毅与狠厉。当他一再追问前因后果，这个孩子面无表情地告诉他，是自己放火烧了整艘船，也放弃了自己的母亲时。他没有继续追问，也肯定了自己的选择。
过程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选择了这个孩子。他给这个孩子取名为玉龙，虽然不乏这孩子母亲取了个稀奇古怪的小名叫龙，主要也是因为他存着望子成龙的心思，并且在第一眼他就笃定，这孩子未来可期，必定成龙成凤。
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没有错，玉龙的确很优秀，只不过太过于锋利，毁灭别人也毁灭自己，内心没有一丝一毫的光芒。宴会上有个长辈对玉龙出言不逊，他便砸碎了酒瓶，划破了那个人的脸颊，留下了不可抹去的伤疤。那时候他明明还那么小。
从孤岛回来后，玉龙学会了隐藏，不再锋芒毕露，却不知道是韬光养晦，还是成了伤仲永。玉龙依然很优秀很耀眼，却不像之前那样把身边人全都撕裂，身上染了他人的血，也染了自己的血。这样的优秀，在以往毁灭性的震撼感之下，显得有些微不足道。玉家需要一个狠戾的掌门人，没有感情，把家族带往巅峰。
但令他满意的正是这样的优秀，不偏不倚，做暗处的猎手。优异并不是那样的毁灭，而是平和外表下毁灭的心。但玉龙开始动摇而不理智，因为他有了牵挂，有了牵挂，就有了弱点。
“你曾经是家族的一个奇迹，可是现在呢？你看看是什么样子？安逸，舒坦，随遇而安。这些年来，我让你随心所欲，可不希望你变成现在这个模样。”玉父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沙发。
他还记得玉龙从孤岛回来时候的模样，双目猩红，干涩的嘴唇抿了抿，杀气腾腾地说：“孤岛，我和他们之间……”
“——不死不休。”玉龙一个字一个字地吐露。
只可惜他没能如愿以偿，孤岛的覆灭得像是烟花般绚烂而短暂，他还没能来得及报复。
玉父顿了顿，嘴角流露一丝残忍的笑，“当初选择你，正是因为你的脱颖而出。当时的你为了活命可以舍弃生养你的母亲，那么现在的你为什么这么心慈手软，连面对一个小女孩也能这么犹犹豫豫？”
嫡子死后，他能毫不犹豫地隐瞒消息，尽量抹去减弱嫡子存在过的痕迹，从此减去对玉龙的负面影响，把玉龙扶持上成为继承者。这也能够证明，他的铁石心肠。
与此同时，管家搬来了座椅，“少爷，坐下吧。”娜塔莎也问道：“表哥？你还在听吗？”
三人的声音嗡嗡嗡交错在耳畔，玉龙猛地将手机砸向搬来的座椅，喘息着吼道：“闭嘴！”
手机碰撞声和玉龙的吼声交织着，砸在娜塔莎的耳膜上，她被吓得花容失色，反应过来以后，怒气冲冲地对着手机吼回去：“你神经病啊！”
她在这边像个老妈子一样辛辛苦苦帮他亲自照顾人，他不但不感恩戴德，连句谢谢都没说，还莫名其妙对她发火？
玉龙没有理她，仿佛是变回了孤岛回来之前那个冰冷得可怕的人，眼睛染上了猩红，一字一顿地说：“我说过，不要再拿雅雅的性命跟我开玩笑，如果手里有枪，我一定会杀了你。”
“装了那么多年，你终于装不下去了吗？”玉父却笑开了，“只可惜，功亏一篑，这些年来你羽翼渐丰，但还没有到能够摆脱我的时候。”
他又严肃地说：“不过更正一下，我可没有开玩笑。你是家族的继承人，将来你会坐到我的位置上，如果让外界知道你这么在意一个女孩，那么她就会成为你的弱点。那么刚才的事情，在未来一定会发生。”
“用不着父亲您的操心。”玉龙又恢复了往常冷淡平静的模样，“雅雅还没有那么弱。”
“哦，对了。”玉父笑了笑，“我差点给忘了，她也是孤岛的孩子，还是一手覆灭整个孤岛的幕后黑手。那个时候，她可是被称之为口蜜腹剑的女孩呢，你可小心，农夫与蛇的故事啊。”
玉龙深吸一口气，说：“谢谢父亲的关心，不过，不会的。我就先下去了，去看看雅雅醒了没有。”
他克制地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转身离去。玉父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玉龙走在长长的走廊上，面不改色。
把乔雅带回玉家祖宅只是权宜之计，毕竟当时几家里面只有玉家祖宅距离最近，并且有全面的医疗设备。
当时他力排众议，甚至反抗玉父也要要求在本家完善医疗设备和人才，并且致力于心脏病上，果然是个不错的选择。但同样，玉父的存在与阻扰也是随时随地都会爆炸的隐患。
在他彻底掌权之前，乔雅还是尽量少暴露在玉家人都视线底下才好，这趟浑水实在是太乱了。
他出不去了，她千万别进来。
玉龙思绪万千，指尖摩挲着戒指上的月光石，幽蓝色的眼睛里暗潮汹涌，蕴含着亿万星芒，也酝酿着不知名的风暴。
但这些在他推开门以后又极快地销声匿迹，眸中又是一派的风平浪静，风和日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