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以儿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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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建造历史无法准确追溯的巨蚺帝墓，皇甫翊是曾经来过的。

只不过，这一回，是皇甫翊第一次，从地面温泉岩坑之上的地谷大裂缝跳入进来，以“从天而降”的方式，到了这扇墓穴门前的呐。

可以说，他几乎是直上直下着、就这么坠落式地下来了。

但是，那条嘴里吞含着九小寒的巨型雌蚺，先前，那可是在硫岩石壁之间撞来撞去了很久的。

再待到皇甫翊下追到谷底的时候，那只雌蚺早就已经带着九小寒，沿着不知形成在多少千年之前如此纵横交错、弯回曲折的地穴，到了这大裂谷更深处的幼蚺巢穴而去了。

而，先前，当年来这儿的那一次，大概还是在皇甫翊六、七岁的年纪。

他，可不是被前呼后拥着，八抬大轿或策马扬鞭，光明正大地跟随王族父辈们一起来祭拜神灵的。

他，更不是与大兄长、三兄长相约出游，一同到这蚺帝墓中来探访古迹、猎奇秘境的。

而是，被自己的亲生父亲皇甫若舟给活生生地绑在了一口黑漆漆的、霉味十足的破烂棺材里，再由父亲从秘密培养的佣兵之中亲自挑选了八位哑巴死侍，换上了普通杂役的粗布服饰，从那义安郡城主府后院的一个小偏门抬棺而出、连夜押运而来的。

皇甫若舟手下那些效忠于他的死侍们，大都在很早以前，甚至，有的是在幼年刚刚加入训练营时，就因饮过高度提纯、特别秘制的半生夏汤汁，而导致终身失语。

至于，半生夏，即为半夏。在其他地方，也会被叫做守田、地文、羊眼、蝎子草、麻芋果、三步跳、和姑等别名。

这是一种非常常见的有毒灵植。全株带毒，根茎的毒性最大，不可生食。

适量熬制入药，药性辛温，归脾、胃、肺经。可达到燥湿化痰、降逆止呕、消痞散结、清化消食等功效，外用时还可以消肿止痛。

专治瘿瘤、痰多咳喘、痰饮眩悸、风痰眩晕、痰厥头痛、呕吐反胃、胸脘痞闷、梅核气、痈疽肿毒和毒蛇咬伤等病症。

但，过量食用的话，能够对喉嗓产生强烈刺激，使得口舌麻木，出现烧痛肿胀感，甚至，流涎、呕吐，不能发声、乃至永久性失音。

最严重的毒发症状，便是全身麻木或痉挛、呼吸迟缓或困难，最后，直至麻痹而死。

半生夏，这种灵植，多生长于村前屋后、山野林溪、温暖阴湿的沙质土壤环境中，繁殖力极其强，耐寒但不耐旱，最不喜烈日暴晒。

皇甫若舟为了更有效地控制那些死侍，还特意在义安郡城外北郊专门雇人开垦了一大片“半夏园”，专门栽培这种毒植、用来研制。

再说回来，十年前，负责那一次抬棺押运的那些哑巴死侍们。

他们八位都以为，自己抬出来的东西，还是和以往一样，都是城主皇甫若舟不定时分批地、从自己收取贿赂的财物中分门别类“洗白套现”出来的金银珠宝，已经转化为了他可以私藏起来的“合规个人所得”。

直到，那八个彪形大汉，都被皇甫若舟毒死在了蚺帝墓里、又遭抛尸进了地下暗河之中，他们也都没有想到：

在那副破棺材里，装的竟是城主的亲生儿子，他们曾经口口声声称呼过、跪拜过的“七郡子”皇甫翊。

当时，一个人被闷在那个四角和边缝都有些发了霉的破棺材里面，一路颠来颠去，皇甫翊整个肠胃里，都好像是翻江倒海一般。

双手双脚被钉捆着、死死躺在棺椁里无法动弹的他，一阵阵地恶心、想吐。

再怎么说，他还只是个半大不大的小孩子，但是，他愣是一路扛了过来，强忍再忍地保持着自己神志的尽量清醒。

而且，他居然能够想到，通过那副破棺材边缘上被提前打出来的小通气孔，来寻几口新鲜的空气、得以喘息之机。

与此同时，他还从那个小孔里，隐隐约约地向外看到，他的父亲一手举着火把，另一只手按在了那道墓门前的某一处地方。

随着嘎啦嘎啦……巨大的声响，那道高大的石门，就缓慢而沉重地自动打开了。

只不过，当时，光线太暗，再加上毕竟那个透气孔的尺寸也很小，皇甫翊根本就没有看清楚，那道开墓的机关，到底具体隐藏在墓门的什么位置上。

就算是那个时候，他看清楚了，如今已经过去了十年之久，那些十分有限的记忆，在无数个梦魇的叠加之下，也会变得越来越模糊不清了。

自从三岁之后，皇甫翊体内天生就多余出来的那副心肝，就慢慢开始被自己的父亲时不时剜了出来一些、用来熬助大补气血的药汤。

想来，皇甫若舟最追悔莫及的，恐怕，就是，自己和那个“浣衣贱婢”一夜露水情之后所孕育的庶出幺儿皇甫翊，还是出生得太晚了。

要不然，此前，自己那位原配夫人柳氏，或许，也就不会在生他们六儿子皇甫安的过程中，难产不治、而血崩身亡了。

倘若是，当年，皇甫翊已经降临在这人世间了，皇甫若舟肯定二话不说，怎么都会在第一时间，用他的心肝血肉，来拯救自己曾经明媒正娶、患难与共的嫡夫人的。

就算是，要了自己七儿子皇甫翊的命，才能来换回柳氏的命，本就对皇甫翊毫无父子亲情可言的皇甫若舟，应该是半点犹豫都不会有的。

因为，在皇甫若舟看来，那个“小七幺儿”，天生邪气缠身，要不然，他也不会长有两副心肝、什么伤口都能自我愈合。

要是说，皇甫翊不是个“妖儿”，还有，谁能称得上是“妖儿”呢？

其实，当初，皇甫若舟给这个庶出婢子取名字的时候，本想着，也是借了一个“异”字的同音，罢了。

换句话说，皇甫翊的“翊”，并非是寄予着父母对作为“明日之子”、“展翅飞翔”、“辅君佐臣”的厚望。

相反地，在自己亲生父亲的眼里，他，的的确确就是个“异类”、妖邪之物。

皇甫翊存在的意义，只是，用来给父亲延年益寿、返老还壮的一味药引，罢了。

而，嫡出的皇甫安，与大哥皇甫卓、三哥皇甫旭，是一奶同胞；从他们的小字名讳里，也足以看得出来，皇甫若舟对他们三人的期待，平平安安、卓越不凡、旭日东升光耀门楣……

六哥皇甫安好不容易出生之后，却因自己的生母早亡、从小就体弱多病的，而且，也不知道为什么，还在襁褓里的时候，他就一直拒饮任何一位乳娘的奶水；最后，照料他的下人们实在没有办法了，只得上报给城主皇甫若舟，恳请从边境之外久居塞北大草原的牧民部落里，采买每日最新鲜的羊奶来哺乳。

皇甫若舟不仅安排了专人每天快马加鞭运送，跑死了多少名贵的战马先不论说，他又在义安郡北郊另外开辟一片土地，用来专门饲养品质最好的奶羊，只是为了让他这位一出生、就没了亲娘的嫡出六儿，每天清晨醒来，就能喝到最营养的奶。

可，不管是这一片只用来特为小六郡子产奶的牧场、还是先前的那一片特供给城府死侍们食用的“半夏园”，皇甫若舟都是花了大价钱、征用了民宅村地，改造而成的。

但是，正是由于他出手阔绰，金银补偿款给得是足足够够的，因而，几乎没有老百姓不说他好的。

然则，却极少有人再去关心，那些土地，后来被用作干什么了。

当然，这就好像是，除了赵锦灵之外，或许，在这天底下，根本不可能会有第二个人再去关注，在很小很小的时候，皇甫翊就已经成为了自己父亲以及自己兄长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滋补药人”。

那个时候，皇甫若舟将尚且还不满七岁的皇甫翊带到这座蚺帝墓下来，就是按照“猎卫道人”无为子、九世堂堂主先前给他出谋划策的主意——“以儿养儿”。

而，这“以儿养儿”仪式的全过程和所有细节，当初，还都主要是由他们二人来负责安排和操办的呢。

结果，自然是不用多言的。

那位比皇甫翊也就仅仅大了三岁多点、却已经一副病入膏肓、即将早夭、准备躲在蚺帝墓里等死的六郡子皇甫安，饮下了自己同父异母亲弟弟的心肝血之后，果然，如预期一样，奇迹般地重新生龙活虎了起来。

而，自从那次以后，皇甫安便对这副救了自己性命、能够让他有重生之感的“奇药”，渐渐地上了“瘾”。

自从喝过了父亲亲手端来的那碗不知从何来的“奇药”之后，皇甫安便对自打自己出生之后每天都要喝的鲜羊奶，就再也没有任何食欲和好感了。

想必，得知真相的任何一个人，都会蹙眉不解地问上一句吧：

皇甫翊那个所谓亲生的父亲，他的内心是不是石头做成的呢？

他竟然一直可以如此毫无任何愧疚、悔悟地不断喝下自己儿子的心血药汁，不仅自己会吃，还主动给自己另一个儿子吃……

恐怕，要是说，皇甫若舟还不如一个披着人皮的狼心狗肺之徒，也不为过啊！

甚至，狼的心、狗的肺，都要比那皇甫若舟、皇甫安这对父子，更有人性的吧？！

▽▽▽▽

“子玉……你怎么就这么不听话呢？”

九小寒温柔的责备，也是出自于她对良子玉安危的担忧，并无其他额外的意思。

但是，却让皇甫翊联想起，在过去的十多年里，正是由于自己太过于“听话”了，才任由自己父亲和六哥的贪婪，对自己持续的伤害着。

皇甫翊攥紧了自己的两个拳头，十指的指尖，都深深地嵌入到了自己掌心的皮肉，恨不能挤出血滴来。

他无意识地立起拳头，狠狠地，却毫无声响地锤在了面前的那道墓门之上。

说巧不巧着，二人只听清脆的“咯噔”一声——

那道重如千金的硫磺色石门上，居然出现了拳头大小的一块儿凹陷处……

随后，皇甫翊记忆深处、那个无比熟悉的“嘎啦嘎啦”之声，再次剧烈地响起的时候，他们面前的墓门，缓缓地从右向左地自动开启了。

此时此刻，面露惊讶之色的九小寒，既有些莫名的小兴奋，心底也同时升腾起了阵阵的紧张。

她立即双手挽住了身前良子玉枯枯瘦瘦的手臂，赶紧下意识地回头张望了一下。

只不过，令九小寒感到更加意外的是：

就在这道足够厚实的蚺帝墓门打开之时，如此巨响的声音，还在这个空灵而阴森的黑暗地谷之中，产生着持续的回声。

但却居然，没有能够引起那条早就已经回到自己巢穴里、陪伴着诸多冬眠幼崽儿的巨型雌蚺的任何注意。

这，实在是太令人难以置信、匪夷所思了罢！

当然，还有一种最不可能发生的可能性。

——这种情况，也是九小寒最并不希望看到的结果之一，那便是：

这些原本仅仅存在于传说中和上古典籍之中的史前妖怪，在被某种神秘的力量操控之下，极有可能会做出听之于人的举动。

如此想来，只有说，这道墓门开关的声音是经常出现，对这些大蚺、小蚺来说，已经成为了一种它们十分司空见惯、并不会带给它们任何危险的响动；才会，让现在的它们产生了充耳不闻的反应，即便是听到了，它们也没觉得会有什么异常变化。

这也就能够解释，为什么上百只的幼崽儿都能安睡于此了——对它们而言，这里发生的一切，似乎都非常地安全、自然而然。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九小寒和良子玉二人，在接下来要面临的“敌人”，恐怕应该是，会比那一对庞然巨大的雌雄双蚺，还要不可预测、甚为凶狠了。

“小寒姐，要不然，咱们先进去躲一躲吧？！”

听到良子玉的这声建议，九小寒先是犹豫了一下，但是，在她始终保持着高度警惕性地又回头审视了一遭周围可疑的情况之后，她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她还需要，在合适的时机，从那只活着的雌蚺身上，智取三片尾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