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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幕 ? 狼灾 ? 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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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的和罕满头是汗,几缕发丝又湿又乱地贴在额上。他手上带的铁指于方才坠下城楼时早已不知飞去了何处,如今却仍全力握在啸天陌上。虽然掌心所对之处乃是刀脊,然而手指却还是被利刃切进了皮肉,深可见骨。

钻心的剧痛几乎令将炎昏死过去。然而心中一个声音却不断在耳边回响着,提醒他还不能就此放弃。

黑瞳少年不知从何处又迸出了新的力气,竟生生将被巨狼死死咬住,已经几乎快要卡住自己喉咙的啸天陌向前推开了半尺。而那头足重数百斤的巨狼,竟也不甘示弱般跨前一步,几乎将全部的重量都压在了将炎的身上!

“畜生!你今日休想取我性命!”

年轻的和罕一声大喝,忽将握住刀身的左掌松开。他虽倒在地上,却仍以腰腹的力量带起手中的七尺长刀,竟是未作任何蓄力前冲,于原地使出了一招近乎完美的摧山!

啸天陌上的力量陡然增大,令驰狼不禁有些畏惧起来。然而其口中力道稍减,啸天陌便如一道乌金色的闪电般自紧紧咬合着的狼牙中穿过,带起犹如龙吟一般的巨响。

巨兽感觉到了不妙,当即松口想要退后,然而啸天陌却已由其嘴角处切入,以一个极其诡异的方向切进了驰狼的上颚,将其小半边脑袋齐齐地削下,方才重又停住。

甚至连将炎自己,都并不确定这一瞬间究竟发生了何事。他杵刀而立,左手伤处流下的血滴滴答答落在脚边,凌空拉出一道道血线。而少年人却似感觉不到疼痛,只是咬紧牙根,声音压在喉咙里沉沉地道:

“我今日是绝不能死的!”

眼下天色已暗。仅仅隔着一道纤薄的木门,已然杀入城中的几头驰狼正立于香铺外的街上吠叫着,同他相距咫尺!

然而,天空中忽然响起了一阵嘹亮的声音——那是草原人集结冲锋时才会吹响的号角,竟是将香铺前的巨兽引去了别处。

将炎心下奇怪,登时推门出屋,却见一队赤甲赤旗的骑军沿途一路砍杀过来,竟是将陆续闯入城中的狼群砍翻了大半。

见此情形,仅剩的那些巨狼也仿佛受了极大的刺激,疯狂地嘶吼起来,不得已放下了眼前到口的猎物,重新集结在一起向骑队发起了进攻。然而在骑军强大的冲击之下,狼群甫一交锋便已溃败,陆续被斩为数截,毙于马后。

“大和罕没事吧?城外的驰狼退了!”

星月之下,浑身浴血的蒙敦打马上前,满脸洋溢着欣喜之色,手中却是牵来了乌宸,似是于城中寻了少年人许久。

将炎接过坐骑的缰绳,翻身上马,在臂弯处拭去了啸天陌上的残血,却是有些不信对方所言,拍马便朝数百步开外的城门处奔去。却见血流成河,堆尸如山的城下,如今果真连半条狼的影子都看不到了。放眼所见,皆是如燎原野火一般的赤焰军,正于绥遥城外列阵捕杀着落单掉队的驰狼!

黑瞳少年这才收刀入鞘,有些狐疑发问道:

“他们是——此前留在忽兰台的——”

“正是!”蒙敦兴奋得有些语无伦次起来,“散落于草原上的各部幸存者尚有数万。臣下也未能想到,除却其中老弱妇孺外,竟仍有万余英勇善战的青壮年。驻守忽兰台的赤焰军给他们配发了铠甲,于昨日刚刚渡过销金河,恰巧自狼群背后杀到。这些该死的野兽根本来不及反应,被列阵疾驰的战马踩死踏伤了许多。如今已向东溃逃。”

“眼下损失几许?”

年轻的和罕却仍有些担心,紧锁的眉头并未就此舒展开来。他举头看着头顶的城墙,却见到处皆是飞溅的鲜血与堆砌在一起的人与狼的尸体。

“损失惨重。飒雪骑战死一千六百三十七,伤三百二十四。而同我们一道南下的那五百赤焰军,如今已尽数阵亡。”

被问及此,蒙敦脸上的笑容忽然僵住了,先前幸而取胜的喜悦,也渐渐被一股浓浓的悲意取代。

“那城中武备、水粮又余下多少?”

将炎垂目又问。这一次,蒙敦再也笑不出来了:“城中铁矢、火油皆尽!水粮尚余,却也所剩无多了。”

“所以,若是狼群再次围城,我们是绝无可能守得住了……如此,当下令赤焰军连夜整备,天亮后便随我南下煜京!”

少年人当即将手一挥,喝令道。然而其话音未落,身后却响起了妻子的声音:

“不可!铁矢没了,可以去城外的尸首上捡。但就这样走了,城中百姓该如何是好?”

驰狼退去,图娅也终于得从箭楼上走下来。

“如今城内外甲士、骑军共计两万余人,加之城中与雁落原上的落难百姓,足有十五六万。继续据守城中,水粮要不了半月便会全数耗尽。若想救人,唯有想办法尽快集结起优势兵力杀尽群狼,除此以外别无他法!”

将炎却早已想得明白,不容对方争辩。

“可此次围攻绥遥的狼群仅有三千,或许根本不是此前我们于丹克里遇上的那群。如今出没于整个帝都高地上的驰狼总数几许尚未可知,贸然出城,若是于途中遭遇群狼主力,会令所有人都身陷绝境——”

图娅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担忧,想要劝自己的夫君改变心意。然而话刚刚说了一半,却见摇曳的火光中的对方眉头紧锁,表情凝重。

混血公主忽又想起了不久之前,将炎率军离开雁落原的那一幕。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对方心中,永远也不可能比得过那个红头发的姑娘。即便有万千理由,面前的他也绝无可能听得进去。

想到这里,图娅忽然紧紧闭上了朱唇,就仿佛二人之间从未有过这番争执一般。而后,她在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进而转向身旁的蒙敦,点了点头:

“便依大和罕的意思去办吧。”

次日,离开了绥遥城的赤焰军浩浩汤汤一路向南,奔赴煜京。数日过去,出城后的路上,却是连半条驰狼的影子都未再遇见。然而,就在所有人都稍稍松了口气的时候,却见前方地平线下缓缓升起的煜京城内浓烟四起,厚实的城墙上也破开了数个大洞。城下更是堆尸成山,竟是已被攻破了!

原来早在煜京城破前十数日,祁子隐接斥候回报,称擎鹰山脉之中有异动,狐兔窜逃,鹿羊出山,惊鸟四起。甚至连山中的金雕也离开了盘踞多年的巢穴。

起初,年轻的国主认为是退守锁阳关的闾丘博容重又蠢蠢欲动,便又派了多人前去刺探。不料,这次派出的斥候却是一去不返。

昭熹二年,六月廿八。又是一夜大雨倾盆,然而在淅沥的雨中,已经睡下的冷迦芸却隐约听见有人在轻轻叩着自己的门扉。

一行人于前夜接到了将炎派人传来的口信。眼下他们已获白江陉首肯,得以暂居永旸宫偏殿之中,城内余下的武卫十二军也悉数听其调配。

然而女子起身披衣,却见竟是那个平日里不喜说话,却无时无刻都在拨弄着算筹的银发孩子立于门外,不禁有些奇怪:

“泽明深夜造访,莫非有什么要紧的事?”

两日来,莫氏小家主寸步不离地跟随祁子隐于城内各处奔走,出谋划策。眼下虽面带疲惫,却仍是深深一鞠到底:

“还请冷小姐出面,替我劝一劝祁兄。”

“你且说说,究竟遇上了什么麻烦?若是子隐不对,我自当帮你去说。”

冷迦芸不知对方究竟所言何事,只道是二人就城防守备的事出现了分歧,当即点头答应。然而银发少年接下来所说的话,却险些令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还请冷小姐同我一起去劝祁兄,尽早撤防,回龙首渡登船起航。”

身披紫衣的女子不禁诧异:

“莫非你是要我去劝子隐回晔国?为何?我们如今好不容易得皇帝应允,入城布防。况且,至今尚未寻到甯月的下落,子隐他又如何肯走?”

“如若不走,恐怕明日之后,我们将会同这城中所有人一起葬身于此。”

听对方如是说,冷迦芸当即变了脸色:

“为何?自两日前接将炎传书,让我等做好守城准备后,你同子隐便一直忧心忡忡。可如今城外已有民夫深挖了沟渠,又有城内武卫布设了铁蒺藜同拒马,甚至连城墙之上都刷了厚厚一层火油,难道还无法守住?”

然而,莫泽明却是不肯再多透露半句,只是摇着头,神情肃穆:

“冷小姐若是信我,这便陪我去见祁兄。此时我已在星盘上推演计算了数遍,然而每一次皆是月晕七重,慧孛冲北衡的大凶之兆!”

“我信你!”

东黎女子心中虽仍有疑惑,但见面前的银发少年说得诚恳,当即点头答应。

然而,二人还未入得祁子隐所住偏殿的前院,便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待入得大门,眼中却见一片鲜血淋漓的景象——只见一辆民夫用来担土的牛车之上,码放着十数具残缺不全的尸首,竟是此前少年人派出城去,打探卫梁动向的那些斥候。

尸体上半掩着一块深色的麻布,似乎早先被掀起之后,便无人再敢上前将其重新盖好。牛车刚刚入宫,矗立于院中的祁子隐便紧锁着眉头,沙哑着嗓子向押车入宫的执金吾问道:

“这些残躯,是由何处寻回的?”

当值校尉拱手行了一礼,脸上早已全无血色:

“禀晔国公。今日入夜后,巡城的屯门卫于城墙之上看见白日里挖成的沟渠内有些异常,便出城去探,继而寻回了这些尸骨。”

“那可曾见到是何人将其弃于城下?”

祁子隐又问,然而心中却是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对面的校尉只是摇头:

“未曾见有人于城下走动。民夫们白日里所用的铁锨、锹铲也皆散落原地。只是有人称,半个时辰前曾见数里外有黑影攒动,却又不敢确定究竟是树影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屯门卫却称,在发现尸体的区域内,有活物于土壤之上留下的无数模糊不清的脚印。”

祁子隐心中登时咯噔一声:“什么样的脚印?”

校尉拱了拱手,脸色却是更加惨白了:“约有一个成年人的手掌大小。那些脚印明显是什么野兽留下的,似乎是狼,却又比寻常山狼大了数倍。”

“莫非驰狼已经逼至城下了?!”

听闻此言,白衣少年当即又走到了无人敢近,满是血污的牛车旁,伸手将车上盖着的麻布彻底掀了开来,却见那些尸体的残肢上,切口并不似刀兵砍削般平整。皮肉下露出的白森森的骨骸上,皆有多处被利齿啃食过的明显痕迹!

他脑中顿时“嗡”地一声响,当年于晔国的人骨地宫中所经历的梦魇,伴随着其极力想要忘却的那些巨狼模样,难以抑制地再次涌现出来。

见此情形,冷迦芸也终于明白莫泽明此前为何一定要来寻自己帮助,当即上前几步,张口欲劝。然而还不等她出声,便听见城外远处响起了一声诡异的号角声。

那声音并非是朔狄人的牛角号,更不是御北飒雪骑的军号。而伴随着那声号响,旷野中竟是此起彼伏地响起了声声狼嚎,便好似是无数由地狱中爬出的恶鬼,用冰冷的手脚将人缠得死死地,令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无法呼吸,心跳骤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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