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寄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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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夏季,紧张的中考后,成绩公布下来,香儿如愿以偿考上了城里的高中。暑期她过得出奇地惬意:躺在荔园的竹榻上憧憬着新老师新同学,憧憬着新知识新生活,甚至畅想着三年后收到某个大学的大红录取通知书。一个个美好的心愿如树上挂满累累的通红荔枝,剥开来是满满的芬芳与欣喜。
那年的中考录取程序与往年不同,中专都排在重点高中“收割”完后才录取,录取分数明显降低,录取率大为上升。香儿以高出中专划线分四十多分的成绩,稳稳妥妥被重点高中录取。虽然没能如长辈们愿去上仙游师范将来当个小学教员,但是女儿有如此上进心,老跃进和山里英自是心生欢喜,对她寄予了沉甸甸的厚望。
她的几位同学也发挥不错,各自考上了理想中的学校:林媛考上了泉州幼师,杨丽芳考上了莆田艺术学校,于秋萍考上厦门轻工学校,林惠敏考取了外省的卫生学校,方萍萍和跟香儿一起考入莆田四中……马常青和郑山炮分别被市内普通中专录取,但是他们放弃读中专,选择一起到西墩尾镇中学继续上高中。大家都为他们不去念中专惋惜,可几年后事实证明,马同学和郑同学的选择是正确的。
早早的,阿嫲就用旧花布为香儿亲手缝制了一个漂亮的米口袋,母亲也给她配备了一副崭新的铝盒、调羹和筷子。入学报道那日一大早,山里英还特意为香儿煎了一条带鱼的中段给她带上。香儿便抱着装得鼓鼓囊囊的书包,坐在母亲的自行车后座上,经过一个多钟头的颠簸,来到小西湖边的莆田四中报道。
香儿当初选择报考莆田四中,是经过取经的:根据表哥潘教授分析,她的成绩在普通中学虽然是拔尖的,但是到了重点校压力肯定更大,考一中压力大,她又偏文科,四中的文科教学水平不亚于二中,于是便报考了四中。
那是一所“历史悠久”的百年老校,始建于清末民智初起,校门深藏在逼仄的民宅之中,食堂还是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三清殿”,洗漱用水是打的井水,有些宿舍是土木结构的瓦房。
交完学费,香儿“幸运”地被宿管安排在一间昏暗的单层土瓦房里:三架双层单人床,各自上铺睡一个同学、下铺睡两个同学,不足二十平米的空间里,上下铺挤进了九位同学,转个身都怕会碰到对方。
舍友们来自莆田沿海、山区、平原各个地方,有的父母直接挑了一担米过来,有的连过冬的棉被都准备好了。中间的桌面上很快摆满了牙杯牙刷、暖瓶、各种腌咸菜、腌鱼干、罐头瓶等等。新同学们个个手脚麻利,谈笑风生,只有第一次住宿的香儿呆呆地站在床铺前发怵。
山里英给女儿铺好席子后,出来时从裤兜里掏出三十块零钱给她,吩咐道:“记得蒸干饭水要没过米一节指头,要吃什么菜就在食堂里买,过两天有空了,我再来看你。“
香儿点点头,望着母亲牵着自行车远去的背影,眼里噙满了泪水。
午饭后,香儿跟着舍友们一起到三清殿侧的厨房学蒸饭。她们以一个宿舍为单位,把九个装好米和水的铝饭盒用白布带从上下四面打十字活结打包好,做好记号再放到大蒸柜里,晚饭时间过来取就可以了。
舍友们商议,每天按床位顺序轮流派一位同学去食堂蒸饭取饭,铺位在门口的香儿第一个轮到。
可是,就这简单的取饭蒸饭,香儿刚开始也没搞好,晚上第一次去领饭盒,她就把别人的饭盒给拿回宿舍了。
当徐碧桑同学带着她返回食堂时,一个戴眼镜的高个子男生正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围着大蒸柜上下搜寻,急得汗流浃背。旁边站着一位系着大红色围裙卖开水的阿姨,也在帮他四处留心。
“嗨,田柏良,你找什么呢?”徐同学捂着嘴巴偷笑,把藏在身后的那摞饭盒猛地提到他面前,问,“是不是找这个呀?”
田同学喜出望外,一把夺过那摞饭盒,转而有些生气地说:“原来被你偷拿了,害我们整个宿舍要没饭吃!”
“哼!什么叫偷拿?帮你找到你还不感谢我!”徐同学故意白了他一眼。
“好好好,感谢感谢。”田同学囫囵说着,拎起饭盒急匆匆小跑着去男生宿舍了。
香儿站在一旁尴尬地看着他们说笑,从所剩无几的一堆饭盒中找出自己宿舍的那摞饭盒,经徐碧桑再三确认后,才敢领回宿舍。
“饭来喽,饭来喽!”舍友们早已饥肠辘辘,打开各自的饭盒,纷纷举勺子埋头挖起洁白喷香的米饭,吃得津津有味。
她们头两三天的配菜基本上是家里带来的鱼干咸菜,就着在食堂花两毛钱打的青菜豆腐汤。香儿也打了一份热腾腾的青菜豆腐汤,就着家里带的油煎咸带鱼配干饭。
匆匆吃过晚饭,大家又往各自洗好的铝盒里加米,准备明天的早餐。香儿一个人将捆好的饭盒拿到三清殿前的自来水龙头下一份份淘洗、加水,再摞好捆好,小心翼翼地送到蒸柜中。
“可不能再出差错喽!”面对着蒸柜中堆积如山的银色铝盒堆,香儿内心还是忐忑不安。
晚上,舍友们有的在兴奋地讨论着明天的军训,也有的在讨论着什么时候给上中专的老同学写封信,还有的讨论新近播放的新加坡武侠电视剧《鹤啸九天》。
徐碧桑聊到高兴处,干脆打开收音机播放起自己灌录的独唱磁带,让大伙儿欣赏她美妙的歌声:“昨天华山论剑,今天决战京城,谁是谁非谁又能分清......”
来自“界外底”的陈建妹同学,从一进宿舍就盯住坐在床铺上一言不发的香儿打量。
她试探着细声问她:“施香儿,你是城里人吧?”
“不是。”香儿摇摇头。
“一看你就不是干过农活的。”陈建妹凝视了一下她的脸,接着说,“你们细皮嫩肉的,哪像我们界外人,一放学回家就得去花生地、番薯地,还有菜园子里干活。风吹日晒的,皮肤又黑又糙......”
说着她自己摩了摩长满老茧的手心,在羡慕他人,也是在心疼自己。那双粗糙的手和她脸上的肤色一样黑里透红,叫香儿真想拉过来轻抚一番。
半夜里,下起淅淅沥沥的雨来。
拂晓,香儿突然醒来,耳畔仿佛听见一阵阵噌噌哄哄的钟声,悠远辽阔、飘渺轻盈地从天际传来,轻轻送入她烦躁郁闷的心房。
她轻轻挪开同铺刘红同学不知什么时候搁在她胸口的手臂,起身取伞去屋外的茅厕。
通往茅厕的走廊上,一盏昏黄的灯光下,一只只飞蛾在英勇地扑火,勇往直前,前赴后继。
“奇怪,这时又听不到钟声了。”香儿站在路灯下,摸摸自己的脸颊,一度怀疑刚才是在做梦,自言自语道,“估计是头一回离家,不太适应,做的梦吧!”
忽然,想起年迈的阿嫲和可爱的阿弟来,想起争吵不休相爱相杀的双亲来,思念的泪水难以抑制地涌上眼眶。
香儿睡意全无,趁着黎明前的微光,举着伞在宿舍楼前闲逛。
那茅厕旁的大榕树下常年开着路灯,此时正值榕果成熟,鸟雀便不分昼夜地聚集在树上啄食。树下不远处有一口大井,井台上的石头和洗漱池的不少地方已经被一届届的师生们磨出光滑的“包浆”。
“扑通——”她发现一条黑影正站在井床旁用塑料小水桶打水,他们也同时发现了对方。
“这么早啊!”是昨天那位田柏良同学,他友好地朝香儿点点头,打好水后转身到洗衣池那边去洗脸刷牙了。
香儿抬头望望雾蒙蒙的天空,东边的屋顶上已渐渐泛白,宿舍楼里偶尔传来一两声窃窃私语。过了十来分钟,便到处都是乒乒砰砰的声音。
几声急促的哨响过后,教学楼里开始灯火通明书声琅琅。宿管员叉着腰站在楼下,仰面大喊着:“动作快点!要清宿舍锁门了......”
高一新生头一个礼拜要军训,还没有课业的压力,但秩序纪律一样要遵守。大家洗漱完毕到操场列队集合,班主任点名、教导主任训话后做早操。
做完第八套广播体操,细雨渐渐停了。
香儿随着来去匆匆的人流往食堂取饭盒。这回没有领错,只是不知什么原因,昨夜饭盒里面的水没装够,抑或是倾洒了,让舍友同学们大清早吃了个“夹生饭”。
“施香儿,你以后蒸饭要多留点心。”徐碧桑心直口快皱着眉头说,同时替其他同学发表不满,“你说这样的饭叫人怎么吃?下次再这样,你以后自己蒸自己的,不要跟我们合一起......”
香儿委屈地环顾了一下低头吃饭的舍友们,她们脸上似乎都没什么表情。
同铺刘红用胳膊肘轻轻碰了一下香儿,说:“吃吧吃吧,能吃就凑合吃吧!”
出门的时候,香儿仿佛听见陈建妹跟徐碧桑在背后叨咕她:“都这么大了,连饭都不会炊......”
军训在pt市体育馆如期举行。由于香儿满脑子都在怀念以前军民中学时同学们和家里人的温情,被武警教官同志单独提出来训了好多次。
“一二一,一二一,咦,你怎么总是比别人慢半拍?”年轻的教官严肃地说。
“那个女生,出列,出列,动作要有力气,软绵绵的不行!”教官严厉地喊。
“想什么呢?说你呢!出列!”
“你这个老大难,同学们光看我训你了!”
......
谁知香儿越训越不像话,最后直接被教官放弃,干脆让她一旁观摩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