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闲逸情思有作伴,流年晓暮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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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日不过只是凭借太医的言语才得知身孕,如今皇后才算真正感知到了这个生命的萌动,长夜无人时腹中总有微动,虽说不适,却驱散了更多的孤寂和不安。
皇后到底还是扛不住这些挫磨,这日钟鸣来请脉的时候,她正神情疲倦地靠在榻上,小案上搁着的半碗汤药还冒着几丝白汽。
钟鸣问安的声音不算太大,皇后便转首过来,她半睁着眼,带着客气道:“钟大人来了。”
这宫里的宁静使人沉溺,即便再好动的性子也会在此时默然,所以钟鸣只是恭敬地又拜了一拜,便无声地从药箱里拿出腕垫和丝帕。
皇后递出手腕,她正是一个不适的病患,而医者的诊治,哪怕还未用上半分药石,已足够予人心安。
她轻轻询问,一吐身况:“近来本宫胎动难安,腰腹酸胀,夜里也总是休息不好。”
“皇后娘娘刚显怀,胎体渐长,五脏和宫体受到压迫,自然会觉得腰腹酸胀,而娘娘底子又弱,一向睡得浅,微臣稍后为娘娘开一剂安神汤,希望娘娘能够睡得安稳些。”钟鸣边叙道,又过了片刻,才止住了切脉的动作。
“如何?”皇后见他动作便问道。
“虽说皇后娘娘初有孕时胎像不算稳固,好在这两个月静养有所成效,龙胎已健壮了不少,只是娘娘的身子还是偏弱,往后还要好好进补才是。”钟鸣叮嘱道。
皇后颔首应下,钟鸣却又叹道:“其实孕育本非易事,微臣说一句明白话,望皇后娘娘包涵,今日娘娘尚且不适,往后只会愈加难以忍受,汤药不过只有去患消疾的作用,却无法缓解孕育本身的痛苦,所以一切还请娘娘保重。”
皇后闻言落寞了须臾,转瞬便恢复了常态道:“多谢大人提点,本宫明白。”皇后顿了顿,又含了歉意笑道,“说来也是本宫先前对大人多有得罪,还请钟大人别见怪。”
“微臣不敢。”钟鸣俯首应道,又仰头看向皇后,她已然是身怀六甲,体态自然丰腴了不少,只是所有的增长都聚在了腰身,彼长此消,反而显得她比从前更加单薄羸弱。她正是意料中的一脸疲态,却仍挂着那半分笑意,合出几分母性,洋洋洒洒地予人包容。
这并不是钟鸣从前所见的皇后,她虽一直期盼子嗣,恐怕也只是为了不让人闲话,做一位合格的国母,而如今再见她,却仿佛少了几分缘由,多了一些纯粹。
离宫回府的时候,钟鸣心中仍揣着一些思绪,所以他并未让轿夫送他到钟府,而是留了一段路途让他独自踱步。
此时天色不算早了,街上行人也不剩多少,二老想来还在家中等着他用晚膳,钟鸣想着走得快步了些。
没来由地一个趔趄,钟鸣摇晃两下,幸而没有摔倒,他低头一看,一个匍匐在脚边的人影正死死抱住他的左腿,钟鸣打量着他,那人穿得不算单薄,但衣衫仍然破旧,脏污不堪,一时竟连男女都辨不出来。
“大爷,赏点吧,可怜可怜我这个断腿的残废,我都几天没吃饭了,您行行好,赏点吧……”
是个叫花子,钟鸣暗道,心中被陡然绊倒的怒火却还未消散,便想抽腿离去。
他用力甩了甩,那个几天没吃饭的瘸子却仍然挂在他的腿上,钟鸣不由地冷嗤,几天不进食那是哪里来的力气?
钟鸣转首再仔细打量他,一看反笑,他本是宫中太医,这人是真瘸还是假瘸,这一眼已经够他看出端倪了。如此,任那人百般地扭动、挣扎、抽搐不已,在此刻钟鸣的眼中,都显得尤为滑稽起来。
“你真的瘸了吗?”
钟鸣一问,那叫花子定了定身子,钟鸣见此一抽身,叫花子便又嚎起来,无赖般地求道:“大爷,赏点吧……”
钟鸣欲发怒,想用力踹开,却自觉正被打量,四下寻找,才望到不远处的墙角那里躲着一个小小的身子,钟鸣暗想先前这个假瘸子扑过来的方向……
一小块碎银子落在脚边,钟鸣命令道:“滚。”
“瘸子”忙抓起银子,似怕钟鸣反悔,一溜烟地起来,身手矫健地跑了。
钟鸣陪着父母用膳并没有花太多时间,他到书房点了一盏烛灯,便又拿起一本医术研读起来。
未过多久,他还是放下医书,又唤小厮端了一壶热酒进来,独自小酌。
白日里皇后的神情在脑海中浮现,钟鸣不由地升起几分纠结与自责,天下母亲,可颂可怜,但是他帮着皇后以禁术冒险生育,这到底是对还是错呢?
秋日凉爽,再没有夏日那样灼人的烈日,一切都来得恰到好处,不会叫人进退两难。
用过早膳,左霜萼实在觉得宫里闷得无趣,素日再不喜欢抛头露面,也只是厌恶那些假模假样的寒暄,不过今日尚早,想来不会撞见人,便带着银跃出了门。
御花园算不得多宽敞,起码比不得外边的天地,但好歹开阔了些,比锁在屋子里强了不少。
霜萼漫步着,御花园的景色早已看了百遍,再抿不出来什么新鲜,那些彩雀和斑斓的甲虫,算是不多的乐趣,还能让人感知几分生机。
偶尔有欢歌笑语传来,伴着清越的滚动声,那些声音并不嘈杂,却足够让霜萼神动,引她而去。
霜萼走近些许,得见是一群女子,几个人围着抖空竹的一二人,抖空竹的人利落矫健,活泼敏捷,耍了不少童趣的花样。
“这是筑巢飞鸟。”“这是对酒当歌。”有人念着她的招式,引得围观的宫女一阵惊叹。
隔着假山,霜萼也只是这么望着,银跃眺了半刻道:“小主,是瑞贵人和阮常在。”
霜萼并未打算上前与那二人碰面,她并不十分喜欢阮筠仪的为人,或许是为了经幡之事她的那些算计,也或许是为了她不经意间的那些自作聪明,起码霜萼更愿意和纯粹一些的人往来。
只是现在那些发自内心的快乐,着实令人羡慕。
银跃看出主子的想法,便轻声道:“小主的空竹抖得也好,只是不知道入宫这么久,可有落下功夫来?”
霜萼回眸看她,笑道:“可有落下,一试便知。”
语罢二人便转身回了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