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始是千红万艳繁,莫闻雨潺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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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熙三年,选秀已定,新人各受封宫室,今日方依制觐见,拜见皇后与一众后妃。
天边渐渐破晓,正是寅时,紫禁城的人早已各司其职,顶着灰蓝色天上的几颗残星,在淡霭间匆匆行过,彼时晨辉未见,尚且一派微茫,轻纱般的雾气被人迹带过,悠悠晃晃地荡着。
贴身宫女恣欢扶着筠仪坐在妆台前,伺候她洗漱。
“主子昨晚睡得好吗?”恣欢边替她梳发,问道。
因着今日是新人拜见宫中后妃的日子,不免在衣饰上费诸多心思力求妥帖周全,她出身不高,分封的景阳宫距皇后所居储秀宫较远,晨起较往日早了许多。
阮筠仪微微颔首,抛却紫禁城繁杂的规矩,主位娘娘是个心善和蔼的,她在宫中生活得倒还习惯,心里念着既来之则安之,寝息也算安适。
“精气神儿倒是充裕。”筠仪把玩着手中的鎏金缠枝簪,不知想些什么,“我一直悬心吊胆的,生怕一会儿有不周全的地方。”
“主子心思细腻,又费了不少心力,自然是周全的。”恣欢宽慰道,“奴婢昨日与宫里人闲谈,得知皇后娘娘座下便是两妃,悫妃娘娘育有三皇子,璟妃娘娘多年来圣宠眷顾,听他们说,皇后娘娘和两位娘娘都是极和善的人。”
筠仪复思忖片刻,将手中的鎏金缠枝簪递与恣欢簪上。叹道:“新人觐见是要紧事,定不能缺席,怕是十二分的心力也不够。”
“那便一分心力做两分用,末了再好好补回来。”恣欢将下巴搁在筠仪肩头,对着镜中的她笑道。
筠仪失笑:“你呀……总能想着法子让我定心。”
主仆二人又是好一番梳妆,筠仪着水绿色宫装,宫装绣有几朵荷花半开,袖口处的缃色丝线勾出淡黄的花蕊,淡施粉黛,两腮犹如出生的粉白月季,柳叶眉淡扫,发间花色与衣裳相得益彰,七分的姿容也衬出了八分的颜色,颇有些清妍雅致的味道。
待梳妆毕,筠仪朝铜镜前微微勾唇,素雅又得体,方才满意。
因着与同在一宫的祥嫔娘娘同行,筠仪不敢怠慢,只垫了两块点心,便径直与恣欢在景阳宫门前候着。
不多时,正殿里传来动静,见一宫女掌灯,三四名宫女太监拥着一黛色宫装的女子走来,晨光未起看得不真切,只瞧着是个极温婉的女子,那女子步伐平缓,发间步摇的月白色垂珠轻晃,让人觉得那像是宫中静静开着的一树梨花。
筠仪忙行礼:“给祥嫔娘娘请安!”
祥嫔娘娘便是这景阳宫的主位,也是皇上潜邸时的旧人,如今正值花信之年,见人常带两分笑,周身透着一如初见时的和气。
“阮答应快请起。”祥嫔柔婉一笑,“可是久等了?”
筠仪摇摇头,低声说:“不曾久等。”
祥嫔见她动静举止略些生涩,却也不是个怯人的模样,又噙着笑看了她片刻。
见祥嫔打量自己,筠仪不敢多行多言,不免有些局促,微微垂下首:“娘娘……我的衣饰可是有不妥?”
祥嫔回过神来,轻轻拊掌,柔声道:“好看。”目光忽的看向她发间的水碧色绒花,“不过还是素净了些。”
说罢,便同筠仪一齐向储秀宫去,筠仪跟在她一步之后,宫道上二人也一同说话,不过是些你问我答的家常。
行至一处华阔的宫殿,便知是储秀宫了,筠仪仰头去看匾额,不曾想竟被庭院中的两颗苍劲的古柏吸引了目光去,虽未入庭院,古柏枝干高挺,葱郁的枝叶即便在外头的宫道上也能瞧见大半,深褐色的枝干虬曲,透着别样的古朴气息。
祥嫔先行入了穿堂门,因着拜见的规矩,筠仪一行便在殿外候着,待皇后通传。
筠仪来得早,殿外未见其他新人,她又不敢随意闲逛,便驻足张望储秀宫外的格局布置,恣欢见主子整肃安静,自己也收下浮躁,静静的陪着她。
储秀宫内植有不少名花异草,珍贵又好寓意,被打理的极好,整个院落花团锦簇,雍容华贵。
正殿的的单檐四角攒尖飞翘,檐油成色淡雅,绘着鸟兽虫鱼与神仙故事。黄澄的琉璃瓦齐叠,一派庄肃威严。前廊与东西殿廊回环相连,几个宫女太监垂手立着,眼前分明能瞧见许多人,却都是静默不言。
日光渐渐明朗,忽的听门外太监高喊:“左贵人到。”
筠仪循声,回身望去,见一着蓼蓝宫装的高挑女子走来,她步伐稳健,神色淡淡,身后紧跟着的婢女也一然如此。
左贵人发间并无过多装饰,单单几只嵌玉石的簪钗便衬出高贵,其间不设坠饰,愈发显得干练飒爽。一双凤眼媚意天成,却不相配的透着冷冽,琼鼻挺秀,双唇不点而红。
杲杲若丹景之阳,凓凓若九冬之凌。但见冰遇阳之不化,更显阳遇冰而愈明。
着实是位美人,自己怕是不会有如她这般的冷傲孤芳的禀质,筠仪心底不禁欣赏,想着是否要上前搭话。
待左贵人走近了,筠仪屈膝行礼:“左贵人安好。”
左贵人向她微微颔首,并无搭话之意,走向别处,看着高处的柏叶。
筠仪远远看见她修长的背影,想着应是清冷不爱说话的人,自己也不上前打扰。
“左贵人是绥远大将军左有孚的嫡女,左将军骁勇善战,护国有功,皇上在咸熙二年曾亲赐黄马褂……”恣欢低声同筠仪说。
筠仪微微颔首,对当今名臣之事也知晓一二。
“不晚不晚,你看才破晓呢。”远远便听见一女声。
另一女声纤柔些,愧疚道:“都怪我折腾了太久,你说这样好看吗?”
“哎呀,这一路你都问我三回了。”那人不住抱怨,“好看好看,我可是第四次回你了。”
“一会儿觐见有多少人啊,我如今忐忑地厉害。”
“总归没有选秀时多,选秀时不怵,一会儿也不许你发怵。”
听通传便知是王常在与卞常在,两位都是新人,并行走来,举止亲密似是旧相识。
“王常在安好,卞常在安好。”筠仪向二人行礼。
王常在与卞常在也都和气的应着。王常在爽朗些,便开口同筠仪说话:“阮答应好,我可记得你呢,我们同一行面圣入选,只只间隔了一人,着实有缘呢。”
王常在眸子亮亮的,笑起来更是莹明,面容也是神采飞扬,和气又亲忱,让人徒生好感。
筠仪与其交谈几句,两人才知左贵人在远处,便又同向左贵人见礼。
此后储秀宫陆续来了人,主仆二人也礼数周全地待着,无暇细看,也无人攀谈,不一会儿,新晋宫嫔便应了皇后旨意,依着身份排序入内。
其间位份最高的当属左贵人,她并着王常在居前列,次为筠仪并着卞常在,再次是两位答应。
入了明间,众人无不敛声屏气,行动举止不敢出错,只听见步声细碎,衣料摩梭,又嗅见芳香缕缕。远远一看,映入眼的便是粉黛与簪钗堆在玉山上。
众人方才站定,便在姑姑的教引下跪下请安,行三跪九叩的大礼,口中齐呼:“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吉祥安康。”
皇后是皇上的结发妻子,约莫三十岁,着正红色常服,绣彩凤穿牡丹纹样,金银丝线勾勒纹饰,端坐在主位上接受众妃跪拜,头戴掐丝九凤彩金钿口,凤口各衔一粒蓝宝石,钿口中间缀有象牙珊瑚与红蓝宝石。镶银蝶的金步摇落至肩头,垂珠厚大,坠着温润的金丝绕东珠。
皇后面容标志端正,是个极有福气的面相,抹上正红的口脂,愈显端庄。她微微抬手,笑容可掬:“都起来吧,今日宫里头可算是热闹了。”
“谢皇后娘娘。”众人谢恩,纷纷按位份落座。
阮筠仪口中随众人齐呼,该有的礼仪规矩便是早已从教习嬷嬷学好,不过依着流程做好。
心下略微安定住,便开始不着痕迹的打量周身布置,见东侧由花梨木雕葡萄攀藤并蒂花开纹屏风相隔,屏风内嵌着的山水画亦是出自名家之手,设有高台桌椅也多为花梨木。
案上的花瓶插有新鲜的花枝,修剪得宜,着人每日专门料理,梁画摆件无不精致高贵,凤凰栖梧的镂金香炉熏香袅袅,只见一个东侧,皇后宫设的富丽堂皇便可见一斑。
“本宫瞧着各位妹妹都是如花的容貌,方才请安也是恭顺伶俐,心底十分欢喜。”皇后复又问,“在宫中可还习惯?”
众人又一并答道:“谢皇后娘娘关怀,都很习惯。”
皇后欣慰地颔首。
“娘娘的欢喜是母仪天下的君子之喜,那臣妾的欢喜可就不同了。”凤座右侧首位的妃子笑着起身,向皇后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