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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8章 佛间花事,折子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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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那是他们的名字。

母后亲自取的名字。

他们天生就该是一对。

连名字都是那样的般配。

卿朗自小便知道父皇对待自己和皇妹是不同的,比起自己,卿惠更为聪颖,无论是识文断字也好,还是舞刀弄枪也好,卿惠总是只需要付出五分的努力,便能换来十二分的结果。而他无论怎么样去追赶,也不过是落得一个平分秋色,换不来半句好话。就连那来历不明的凤华,都比他的天份更高些,父皇说凤华,身有傲世之才。凤华不甚在意,只当是一句平平无奇的夸奖,卿朗却是知道自己的父皇从不轻易夸人,所说的话一定是出于真心,不会虚假半分。

皇妹喜欢凤华,明眼人都看得出。凤华同样喜欢卿惠,天下人也都看得见。唯有他卿朗对卿惠的喜欢,男女之间的喜欢,为天下所不容,只能掩藏在心底,只有自己知道那无法言说的守望。

凤华曾找他求娶卿惠,卿朗没有答应。他的皇妹从那么小的一团,从牙牙学语到如今亭亭玉立,都是他看在眼里,疼在心里长大的。卿朗巴不得皇妹养在宫里一辈子,怎么舍得嫁与别人,成为别人的妻子?哪怕是凤华,也配不上他的卿惠。

卿朗回绝了凤华,却是像第一次意识到皇妹终有一日会嫁人般,独自一人出了宫,他奔走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妄图找到什么永远把卿惠禁锢在身边的方法。

卿朗堂堂一介帝王,却是不明白心中所想为什么不被世人所容,那样明媚娇俏的皇妹,为什么不能只属于他一人,卿朗不懂,也不愿懂。他在风雪中飘摇了半夜,也没有寻找到答案。

在皇城相府之外的野地里,卿朗遇见了一位疯癫的老人。鹤发苍颜,短褐穿结,不蔽风雪。寒意袭入他褴褛的衣衫,遍体蔓延,他不禁浑身打颤,却仍竭力护着袖中那冷冰冰的傀儡娇娘,一刻不肯松懈,生怕教雪雨打湿了弄花她的美艳容颜。

卿朗从未见过这样的人,于是悄悄用了轻功跟随着,想要知道这人到底想要做些什么。一直过了半夜,终于,他寻到一座荒寺,撂下包袱,费了好些力气生了火,暖了半壶剩酒捧在手心,这才算是歇下了。

酒入愁肠,腹内空空,烧灼得他心里一阵火辣辣地刺痛。他骤然拂袖而起,癫癫狂狂,说了一串疯话:

“少时好观牵丝戏,耽于盘铃傀儡之技…既年长,其志愈坚,遂以此为业,以物象人自得其乐…奈何漂泊终生,居无所,行无侣,一无所有……”

那人老了,不胜酒力,脚步颠三倒四,七晃八歪的,不着调。年轻时还说得上是醉玉颓山呢,如今只好比作一滩烂泥了。惝恍迷离,耳热眼花,拨不清五里雾,道不尽沧桑迟暮。他忽然举起一双瘦骨嶙峋的手,颤抖着伸向她——他的傀儡人偶,他的美娇娘。

“不对,不是一无所有。”

他拼了命的摆手,浊泪润湿了枯槁的皮面,他口齿不清地嗫嚅道:“我还有你。年少轻狂的喜欢,老泪纵横的挚爱呀,我唯有的你啊。”

咣啷。

疯男人感激而悲之际,他的手手猛的一颤。酒壶掉到地上,跌得个,碎尸万段。

风雪交加,寒风刺骨,那疯男人老眼垂泪,嘶声唤着傀儡人偶:“楚辞。”

卿朗远远的看着,心中估摸了个大概,这疯男人为那人偶取名,声声唤她楚辞,不知是不是因为诗中那一句:“愿岁并谢,与长友兮。”

“你的妆花了,我替你补补。”

他捧起人偶的脸庞,形销骨立的手指蘸了些许朱砂,点她唇上脂,艳妆泛桃腮。末了,还不忘拿水染她眼角泪珠,便绘她一副凄美悲容。

“我自知命不久矣,今夜,怕是你我演的最后一出戏,只可惜,并没有观众在场。”

暗处观察的卿朗实在不忍心,他负手走出,笑得格外温润柔和:“若是老者不嫌,不如让小辈做那个有幸的观众,好好听一曲。”

到底舍不得这纷扰的尘世。纵是无关风与月,落魄至极,也有情惹人痴。那人像是蓦地忆起一句西皮摇板的唱词,喃喃道:“自从我随大王东征西站,受风霜与劳碌年复年年。恨只恨无道秦把生灵涂炭,只害得众百姓困苦颠连。”

西风冲破支离破碎的窗,呼啸而来,势不可当。疯男人瘦骨不禁风,他腿一软,跌坐在一堆杂草垛子上,浑浑噩噩自语着:“是人是戏,老朽是分不清了。戏也好,鬼也好,人也好,我都演了。”

卿朗知道这人已经是在弥留之际,并没有再出声说什么,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一处,等着那一场折子戏。

老者将最后一截红布扯尽,三尺戏台勉勉强强搭起来。他仔细揩去覆着盘铃的尘埃,试敲了一个音。叮——惊散了栖在庙檐的昏鸦。

“还好,音色没变。”

老者颔首,笑意凄惨:“就来场…霸王别姬?悲莫愁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

那一场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最后魂归故里,生死相隔的折子戏,让卿朗的脸庞流下了两行清泪。明明只是惊鸿一瞥,却是再无替代。

卿朗将老者葬于郊外,同他的美娇娘一起,那应当是他此生的挚爱,也是他一生的执念,至死方休。

“一曲折子戏,用尽您一生的力气,今日有幸看到,是卿朗的福气,多谢前辈提点。”

至此,卿朗心中暗暗发誓,往后余生,再无人能左右他的心绪,身为帝王,他有何惧?妄论风雨雷电,不说皇天后土,他只信自己,只要他足够坚定,无人能左右他的心意。

凤华也好,他人也罢,无人能夺走他的卿惠,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明月如霜,清风皎皎,是婆娑起舞的风雪,也是他踌躇半晌终归安定下来的帝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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