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水塘（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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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着这该死的旱灾，我这段日子鲜少进各宫。零星的几回，会了阿烟、曼曼和水清。紊紊向来不争风，她那儿我已有日子没去了。每每上楼去会道人，都见不着她的人！我怒了，到处查问，才探到她又野出去吃酒、学画去了。画院的高太冲、周文矩还有巨源，这三家大师的真迹平素我要一见都难，没想到他几人却一个劲给定云说话，周先生还抢着要收她为徒！道人呐，你的娘娘当了多少年了？还是改不了你那野鸟儿习气！
这日，我在朝上和徐铉等人争论一番，少有的热血澎湃！回后宫的时候，我的心情并不差。我穿了一袭七彩线绣祥龙穿云龙袍罩住我纤瘦修长的身子，上头的珠绣闪出炫目的宝光，自是助了我几分傲气！我心里认定了白水塘及屯田工程是于国大大有益的好事！所以回宫对钟后她们说起的时候，我真是信心满满！
众妃都在钟后那儿说话呢，我空出耳朵等着众人奉承，可钟凝烟先开口道：“圣上素知的，前朝的事儿臣妾向来不懂。”
我瞧了一眼，凝烟穿的深蓝宫裙，胸前的禽鸟纹旧得都瞧不出颜色了，发式也老气横秋的，幸亏五官及身材原是好的，还能算得上“端凝”。我不看钟后，问水清道：“清儿啊，你说呢？”
水清的水蓝色裙子上，绣了紫蓝色纤弱的兰花，头上也配了紫玉兰花步摇，那上头碧玉制的花叶，一步三颤，极衬她气质，她语声如莺啼燕啭：“田地得了灌溉，军士得以吃饱，终归是好的！皇上是个好皇帝，只看您上回求雨的时候就知道了！”
紊紊接口道：“紊紊只相信皇上！皇上答应的，一定是好事！”
曼曼和李妃一向都不懂这些，况现在冯正中在朝里拼命支持我推行的屯田等事，本就和我一同担着风险！作为他的幼妹，曼曼就更不好随意表态了。我又瞧耿道人，她冷着个脸一言不发，我被她惹得心焦，厚着脸皮问她道：“阿云，你说朕这回，是不是又好好整治了一回内务？”
阿云瞧了我一回道：“用百姓的牛疏浚河道、池塘，那百姓怎么办呢？况这工程开销巨大，我朝现正缺钱，这钱必是从课税上取…皇上，这么多民命在你手里掌着呢…听下妾一言，你做此事，可要慎重！失了民心……”
我苦笑一回，叹道：“你这道人说话同有些朝臣一个调子。这回兴这些工程，宋国老都是赞成的，对咱唐国以后的发展绝对有利！这是一辈人牺牲点个，子孙后代可以享福！再说了，军士有了饭吃，才不会像以前那样一打就垮呀！诸位爱妃！前朝的事你等莫问，塌实过活，抚育好儿女才是！”
我对定云等人那么说，其实我心里也没底！一时我心绪茫然地走在上林苑卵石小径上，透过远处薄薄晨雾，见耿道人挽着噙霜、遗珍二人在前边亲亲热热走着，忽地听见我脚步渐近，两个小姑娘早跪下了，定云打了个揖首礼，侧身立在我面前，竟一句话也没有！我拿眼风刮她一眼，又对二女道：“你二人先回，朕与你主子说会子话。”
二人怯怯起身，施礼退了。我对定云道：“道人！你近来是怎么了？对人人都好，只与我生分！一口一个皇上、下妾，好像与我…只有上下之别罢了！”
定云含嗔瞧了我一眼，领口紫色风毛无风而动：“那你还要怎样？”
见她那样子，我又生气了，想想祈雨之事以后，恐怕是恨我去云暖楼少了，她又似躲着我，这才每每不在宫中！我查问定云的友人，早有高太冲、周文矩、巨然三个大师替她认下，还说定云酒量甚大，论画、拼酒，从不落下风！
怎么无端端的，才好了这几日，又来怄我了：“朝里大事你莫管，我不论怎样做，都是为了唐国！只是你……”我一时胃又疼了，便出一手压着胃，疼得弯下腰去：“我知道，我只要一时到别处去了，你心里就不痛快！随意把儿子丢在宫里，就去找高太冲、周文矩、巨然他们拼酒、论画，现下金陵，还有哪个不识得你？”
“认得我便怎的？”耿道人一撅嘴道：“我原就如此，皇上须不是头天识得下妾！”
“你……”我不觉气得身子打颤，猛咳了一阵：“我这人在你心里，怕还没这几个画坛大师有份量呢！”
“皇上偏要这么想，我也没法子。各人的分量如何，只有圣心最明了！”定云冷了脸，眼里又泛水汽了：“只是，说到这份上了，定云还有几句不好听的话给皇上你呢！”
“你说呀！朕给你气着，也不是一两回了！”
“这回我与晖之、杜老等人意见一致！皇上，您的症候可大可小，切忌劳累、忧思，还有…自今而后，万万不可饮酒！除了我上回给的药酒外，旁的便要滴酒不沾！否则，万一转了寒疾，只怕……”
“哼！”我蔑然冷哼一声，转开脸去不看她：“你也休来唬朕，你这般远着我，我故意去寻人吃酒，喝死了干净！”
“你也别这般置气了，我也跟你交了实底吧！”耿道人死盯了我一瞬，眼泪如珍珠委地：“这世上，我们这满宫的人，从皇后娘娘算起，直算到宫人彩女，哪个不靠着你！况别人或高或低，总有个娘家倚仗，我…你只想想…我只为长日无聊，抽了几个慧儿午间熟睡的时辰，去向周大师学麻衣皴的笔法，便被你猜忌至此…可怜我们母子，在这里倒要靠谁去？燕云馆闻得已扩修好了，不管怎么说，那里也离宫里远些，不如我们母子……”
“你这个人！前时不争气，也给你自己耽搁了好些年！到将老了，才得个幼子！到这年月，你别无路走，竟还不肯死心信我！”我打断了她的话，一手揽了她入怀道：“今后不准称下妾！须知只要你与我隔着，我心里便气得很！阿云！我对你已别无所求！只求仙师，别再与我生分了！燕云馆虽则好了，从人的地方，还要好一番分派呢，反正…反正不许离宫！”
“不是我非得远着你！只是你为了你们李家江山稳固，竟连老百姓的牛都要抢！这样下去，天下必有许多人怨你！”定云仰然挺立着，神似父皇和那位宋国老，我怕她又要隐身遁去，忙牵住她的袖子，听她说道：“到时你又要懊恼，少不得去寻旁人晦气，那时，我不是头一个，也是第二个！”
“我也不瞒你！就今儿朝上，徐铉奏议停了屯田！被我否了！阿云……”我眸中含了些情意，柔声对她道：“不过，朕知道这事儿一定有不妥！车延规和傅宏二人，虽是我齐王府的旧人，奏折上又全是漂亮话，可还有百姓屑竹去节，在竹筒中燃香诉冤，来金陵堵了徐大人上朝的路！这山高路远的，我哪知道这工程到底干的怎么样呀！所以朕让徐铉去查查，真有什么冤情，也好早点解决！徐铉一个人去，朕也不放心！便叫你师叔萧阙，带个二百人去襄助于他！云儿，要做点子事，必是要得罪人的。你一个妇道人家，哪里能明白！白水塘有利于楚州将来的收成，屯田也是为了给咱卖命的人有口饭吃！说到哪去我也没错！”
定云脸上的神色变了几变，叹了一口气，极失望道：“像你这等一惯居高临下的人，哪能去管老百姓的死活呀！”
我有些恼了，青了脸，挑眉气道：“天底下，也就你敢说这种话！我若真不愿管，怎会派徐大人和你师叔去？再说了，如今灾异频仍，前番家底钱银压上去，地却全丢光了！我苦撑着这唐国，也只表面风光罢了…妃子！难道云暖楼，你都不能扶我去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