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子之局(3)决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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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夜里,李璟微服离开了清晖殿。偷偷走的,走的有些凄凉。亲信只带了李宁安。李璟坐上船去了泰州,所有行程,却是冯正中打理的。我从清晖殿,一路潜踪跟到了永宁驿——他的症状愈发严重了。天机子答应,以后想法子为我化去牵情蛊,可是现在,我藏不住了。我打通了宁安的关节,进了永宁驿。
一进去我就发现了一件事:李璟不是生病了,他是中毒了。这毒别个不识得,我却知道他是中了“寒食无香散”!之所以杨让皇和杨琏中毒后死了,而李伯玉却仍然活着,这一定是下毒之人精通药理,把握剂量的关系!
李璟本就眉目如画,如今一袭雪裘掩住紫衣,却罩不住一身瘦骨,那容色却如外边的雪一般,仿佛一触便化了。这样的李璟,越发冷了,看似难以亲近,其实无助的很,巴不得与众人聚在一处。与他这些年,我少不得了解他的性子。
我缓步来至他的面前,他则一手撑着头,眼神慵懒地望着窗外的霏雨。
我斜睨了他一眼:“你被人算计了。你肯求我一句,我便救你。”
他嘴角一抬,倦倦一笑:“贼道人,我不求你。你若有法子,必会救我的。这次我不拦你,等我死了,天高地阔,你带儿子飞去好了。”
我伸手上去替他把了脉,他的情况不能更差了,我不禁脸色有变,语气也有些急了,说道:“寒食无香散,让皇和杨驸马,都是中此毒!解药不在我手上,你听我的话,人就停在这儿别动,待我去联络我师兄来救你!”
李璟苦笑一瞬,说道:“王延政去了鄱阳湖,够不着我;杨氏族人关在永宁宫翻不起浪;马楚的人忙着兄弟相争,李仁达也不在世了,他的建州之地也成吴越的了,我不在乎。吴越的钱弘俶,我也不放在眼里。唉,能伤我的,只有红颜泪。只怕我到处招人恨呢。”
“你可不就是太招人恨么。”
“阿云,就算是如此,还不是为了你么?我知道你不想困在宫里,和这么些人分着我。可我只问你一句,你当真愿意躲着我,把我丢个干干净净的?我知道你也舍不得!”
我闪了一下身子道:“你别动!我去找师兄来救你!只要你活着,我就能抢慧儿回来。”
李璟笑出声来,缓缓道:“我已派陈先卫先行一步,搜了永宁宫找到了慧儿,现在慧儿我已经抢回宫里了。什么时候,我都不会把他还给你。儿子在唐宫,你飘得再远也得给朕……”
“李景通!你救慧儿时竟贸然去搜永宁宫,不怕有人加害慧儿!”
“你天机门不是早有高手去了吗?那宋为,不就是你传信让他去的吗?”李璟的嘴角抬起微妙的孤度:“天机门始终忠于李氏,门人的一举一动怎会瞒得了朕?你发现慧儿不见,第一个求助的人是你那认识不到三个月的师兄,而不是慧儿的父亲、九五之尊的朕!定云!你……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什么?!”
他撑起身子,身体微微打颤,额角的冷汗骗不了人,他恨恨地盯了我一瞬,“我告诉你好了,慧儿被劫、闻黛出永宁,朕都是知道的。朕知道这些跟凌氏、钟后、刘太监杨氏余族和那背后的宋齐丘都脱不了关系!可我下不了狠手,不愿这手沾染佳人之血!朕得到江湖内线通报之后,只想除掉欧阳毓和杨仁这几个反贼,谁知父皇身边那个刘太监竟然勾结了杨家的人和湖南贼人在背后捣鬼,害死了汐萍她们很多人!竟威胁水清给朕下毒,最后还令你我的儿子身处险地。不过,从一开始,朕就赌他们害不了慧儿。因为,欧阳毓的漕帮中的泸州分舵主焦鹏远,早就投靠了朝廷,挂名在天机门。那日你和你那师兄弟得以从欧阳毓贼船上逃脱,你以为没朝廷的内应能行么?凌氏本是杨氏之女,和陆观友勾结的杨仁,本是常山王杨蒙的管家。陆观友见钱眼开,多与江湖名流相与,想是无意间从朋友那里知道了杨仁及水清的身世,便向杨仁索取无度。姓杨的想瞒住此事,暗地就容不得陆观友。所以陆观友便被毒毙了。下毒除掉他的人固是那线人杨仁,可制出寒食无香散的人必是那史太医的义子史守一!”
我冷笑一声,“李璟!你这皇上做得也忒失败!那陆观友也是皇亲,也要对付你……”
“陆观友这种人没甚骨气,凭他定不是别国派的,不过被杨氏收买而已。他做的事,紊紊一定不知道,这种人死有余辜,何足挂齿!只是……”
外头的雨声不息,李景通一手扶案,艰难站起身来道:“若正中和萧俨为了陆观友这个败类,错判了侯晶晶主仆的话,朕恐怕又要造冤孽了。但若再改判,恐萧大人一世英名毁于一旦。所以朕借病大赦天下,一来侯氏二女免死,一来命正中为萧俨求情,缓和朝中两派,一举数得!只是,这水清被J人所骗,趁朕失去宏茂心伤之际,有意在云暖楼上进献你当日所制的龙脑酒,也不知里面寒食无香散的份量,究竟够我撑得几日?唉,若再寻不到解药,我恐怕撑不到回宫了!阿云,我只想听你一句实话,在你心里,存我几分?…倘若你我之间,再无旁人隔阻,你是否可以……”
“李伯玉,凭你的性子,我们之间,又岂会没有旁人隔阻?你老实待在驿馆中,千万不可妄动。我联络宋师兄,取解药给你。”
李璟重重抓了我手,捏得我生疼:“你心里怕是有了旁人吧!我若说此刻,我心再无旁人,你肯信吗?”
“此刻你是对着我,下回你对着别个,不知还有多少闺中妙语。天下最懂你的,想来莫过于我。你心里装唐国还要装着那么多令你怜惜的女子,你也够累的。宫中虽然美景宜人,豪奢冠于唐国,可我心中憋屈,白受许多拘束。你也知我闲云野鹤散漫惯了,不如你也抬手放我带子远去,大家落个干净!”
“原来,在你心里,就这么厌恶我!只要…只要能躲开我,你怎样都行!阿云!为什么?为什么?!”
我见他那样,也有些心疼,“你莫动怒!待我发信,请宋为来医你!”心里怕看他的眸子,转身出了永宁驿馆,站在外面,向天放了一颗紫昙云弹,这便是我与宋师兄的暗号,他将自青龙山火速赶回永宁宫,我知道,他很快会来这里。不知为何,对这位病弱的师兄,我却很是信得过——与我昔日在景通身边惴惴不安的心情,是截然不同的。
李璟的小命,正如一团微焰,渐渐黯淡下去。好在我针灸之术尚可,终于拖住他的性命,等到宋为来到——然而,宋师兄此刻的样子,却是易容成江北箫王李冠。
宋为只在寒玉瓶中轻轻倒出一颗透明丹丸,掌中铺了丝绢,小丹接在绢上,宋师兄道:“皇上,此药不可用手触及,置于特制药水之中冲服,一剂可痊。只不过此药有毒,必损寿元。”
李璟见了宋为,不知怎的神色极不自然,眼中变幻一阵,说道:“你…你分明是……啊,不,公子极像朕早年熟识的一位…故友。公子就是宋为,朕早知道你。当年,马道元曾说朕难过五十,如今再损去一些,也无妨!”
宋为道:“圣上明鉴,草民此副样貌,确非我所有。实乃我一个俊美的朋友,其人得号江北箫王,近因小民贱体有恙,憔悴不堪,恐污了龙目。所以用些师傅天机子传下的小术,换上他的样貌行走御前。”
李璟服了药,眼中神采立复,朗声道:“宋公子救朕有恩,但你冒充的李冠,虽原是我旧友,可后来,实在与我有旧恨。朕曾与令师有约,待令师入朝,便送金药锄与他,许他在田园一世安。从天机子这面而言,宋公子也是朕之友,又何必效仿朕的仇家呢?不若改回本相才好。”
宋为揖了一揖道:“遵旨。”便化作本相面君。景通道:“逆党横行,正是用人之际。朕眼下派了晖之去护查文徽,有了宋公子的药,他的命可保无虞。宋公子今后也留在朕身边,当更胜于慕容晖之,朕有福了!”
宋为道:“小人微末贱躯,不堪供奉君前!这么多年小民散荡惯了,请恕草民不敢应承圣命!且喜天机门不负君恩,已协助陈先卫和萧阙将军在永宁宫将从慧皇子救下。萧阙将军手刃了史守一。恶贼杨仁、史守一、欧阳毓现均已伏诛。后宫凌美人亦涉此事,凌美人本姓杨,为常山王杨蒙之女,而史守一死前交待,还有一各伺候先帝的刘行深公公也牵涉此事!”
“人各有志,朕也不勉强公子。贩儿之事是由李氏所起。刘太监恼恨先帝绝情,使他不能如意;欧阳毓转投宋相,还想广留后路,勾结水清也不为怪,杨仁是杨氏旧部,原名周仁,正是原天机门主周昱的父亲!当年曾放杨蒙出逃,又为表忠心改姓为杨,足见是个死忠的,也不足怪;可是那史守一,朕当年放他,他却依旧恨朕,必欲杀之,不知为何?”
“据天机密档所载,史守一是史太医的养子,而其生父,乃乐师局主申渐高。申渐高乃烈祖不慎错以鸩毒裂脑药所害。”
“原来如此!前人种瓜后人收,公平的很。唉!罢了!既然救到了从慧,就回宫去吧。水清、闻黛,朕都要给个说法了。从慧么,先解决了这些事,再定你母子的去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