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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氏之案(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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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字一句地仔细读着定云留给我的陈情书,她上面写明地道刺客为王延政降前所派,以及自身虽受帝宠,身心不欢。

我知道她说的都是真的。每读一个字,我就觉得我俩的缘份消逝一分,或许这道人就是一只鸟,一朵云,终究要离我而去的。她要的不多,但对于唐国之君而言,抛却其它妻妾,携心爱之人同归山水林泉,这却是不可能的。我深吸一口气,把泪水倒了回去,“走吧。朕有朕的傲气,这辈子也不会再去找你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封掉燕云馆,却没舍得堵了那条巨资修造的地道,我回了宫,又亲自去冯府,接回了曼曼,好几个月里,酒照喝,球照打,朝照上,折照批,我不准感化再唱那几首词,也不许任何人再提定云一个字。

我把自己关进清晖殿,朝中孙大人他们欢呼雀跃,说我终于找回了先帝遗风,有朝一日一定会成为千古明君。

我心里冷笑,做明君实在不易,我也没那个心思。朝中暗流涌动,我调查盏花遇刺的事没有下文,而韩熙载和陈觉的矛盾,却日渐明显起来。他俩为了自己的利益在朝上争得面红耳赤,这种状态令我对他们日渐厌恶,这时候,我对另一位故人的思念,也从心底翻涌了上来。

冯延巳,在定云走后不久,重新回到金陵,恢复了相位。朝中新近被重用的,还有孙晟一党的严续,他是我的姐夫,最擅长秉正处事,调解朝臣间的纷争,可惜姐夫的才干差了点,这一点朝中也另有能臣可以补足。我自信满满,用他们的时候,早就安排好了!

朝里暂时无事。说我不想起定云是假的。偏偏宫里头还总能看见她制的银器,上面还带着道人的指痕。我表面虽说着狠话,心里却盼她回来。钟凝烟多次要把这些处理掉,而我一面痛骂道人无情,一面又命萧和尚把我假意同意扔掉的银器,一件不少地从金水河里捞了上来。我以为以我俩各自的脾气,我以后怕是很难再见到定云和从慧了,然而,世事难料,我怎么也没有料到,不到半年的时间,我和那个贼道人,竟会以那种方式重新见面!

今日天气睛好,糜丽壮美的唐国宫殿,在我的授意下已臻完美。但我现在却不经常在宫里呆着,这日我撇了李宁安、文小何,也不带萧阙和陈先卫率领的御林军,心意不听使唤,犹豫着信步穿过了泊云书馆地下的通道,来到了燕云馆外。紫竹大门锁着,贴着保大七年的封条,封条下面是我用裁纸刀在竹门上刻的“正”字笔划,定云已经快半年没有回来了。

我怅然若失地踏着落花而回,随后的宫宴上,我又喝得酩酊大醉,酒宴上我让王感化当众写一首诗。王姑娘不假思索就写了一首《咏鹤》在席间高歌道:碧岩深洞恣游邀,天与芦花作羽毛。要识此来栖宿处,上林琼树一枝高。

我瞟了一眼旁边坐的严续,“姐夫,您做这么大的官,这么短的时间内,您能作得出此等好文章么?”

严续摇头道:“感化姑娘大才,不输那耿先生……呃,佩服、佩服!微臣是断乎作不出的!”

我苦笑一声道:“感化是女中雅士,可令男儿汗颜。可惜,白鹤栖于上林高处,不如那紫云…停在高士过处,来得更……”我收住话头,执杯敬向白衣的感化,酒意上头,脑子里也已糊涂了,大着舌头说道:“你唱得甚妙,诗也甚好。该当重赏!只是这宫里头,看似什么都有,其实什么也没有……朕赏你的,你末必希罕呢……朕富有天下,怎么就不能…不能想你……”

这样的醉生梦死的日子,麻痹了我自己,自欺欺人地把定云淡忘了,呵,其实挺叫我放松的。我把老冯叫过来,告诉他说从今儿起,朝廷的事儿我不管了!有冯爱卿领着朝上这么多爱卿帮衬朕,朕只享享清福就是了。这本是一句戏言,谁知正中当真了。他滔滔不绝地对我保证,他会好好干,不行就请教宋国老,总之一定让我垂拱而治,过上逍遥日子。我也许了他,谁知如此没几个月,出了一个案子,竟然把定云也牵涉在内……

繁杂的事务一并丢给了正中和孙大人拿主意,我则每日窝在后宫,同王感化、李家明他们喝酒斗茶,只图一时的开心罢了。这日云暖楼外繁花正盛,那域外名种的异种海棠,如轻霞粉雾一般开得正好,我一袭撒金贡缎轻袍,头戴一顶盘龙抢珠的银冠,手里执了一只青绿斗彩定窖斗笠碗,饮了一回酒,带了几分醉,竟又见定云款款从花树下朝我走过来,我猛闭一下眼睛,她又不在了。我见李宁安这个没眼力的,又拿出了当年定云送我的金笛子,见了这笛子,我嗔怪宁安道:“你把这劳什子的笛子翻出来做什么?不怕言官们再说朕误国?”

李宁安委屈地看了我一眼道:“适才听闻圣上又欲命王姑娘作歌,向来作歌都要用这笛子相和……”

我道:“今日不作歌吹曲了,李宁安,你去告诉萧阙,让他去太湖,找找那道人,告诉她,她可以不回来,但从慧,一定要回来!去吧!”

我看见宁安就要去传旨,还拿走朕的笛子,便带醉道:“这笛子给我,有什么好灵感便叫感化照样记出谱来!她别以为她了不得,王姑娘才华盖世,不输于她的!”

李宁安正要退下,被我止了。我这厢醉眼斜乜,见王感化脸色艳若海棠,衬着她那一身浅绯衣裙,着实美艳绝俗。我顿时生出兴致,想拉一回赤绳,做一次月老,想起定云曾私下对我提过,感化以前曾爱慕过史守一那厮,但我如今认为,不论史守一是否身涉迷案,他一个流亡匪类,是万万配不上感化了。想来想去,自然是沉玉最合适。我知道感化获罪被贬光山,于保大三年初被召回金陵,已有4年,今年二十三了。便借酒笑道:“朕欲做红媒,保一桩好亲事,便是把王姑娘,指婚给萧沉玉,真是妙事呢!”

见王氏俏脸羞红,不言不语的娇态,一旁的李家明笑道:“皇上不必为媒,只做主婚之人,这个现成媒人不如让给在下!”

“好!家明,这件事交你负责。宁安,告诉萧阙,朕要喝他的喜酒,叫他别去太湖了。留在家一段时日,陪感化吧!哎!什么花样都玩过了,没意思!家明,你去叫正中把最近的奏章拿点重要的,送到清晖殿给朕过目,快点儿。”

我由北苑起驾回转清晖殿,原想瞧瞧奏折解解愁闷,谁知让我看到了一件离奇的事。盏花死因未明,如今朝廷又出了如此离奇的民间大案,我不由得一惊,酒也醒了七八分,看到主审官萧俨大人写的案情是:

案发于庐州地界,涉案之人中,竟有我亲自提拔的庐州刺史的副手陆观友。他也是朕的皇亲。按我朝定制,外戚是不能当上大官的,所以朕待这个亲戚,很是不薄了!

令我惊心的是,陆观友竟然被一名叫侯晶晶的民女用砒霜毒死了!

我还末及细看萧俨禀诉的案情,宁安就疾步跑进清晖殿,对我禀说陆紊已经听说表哥被害一事,正在殿外候见呢!

陈盏花被刺真相未明,现在陆观友作为我朝命官又为民女所杀,这事儿马虎不得,我急忙好好安抚了陆紊一回,举目细看萧大人的奏折:

臣已查明,该犯侯氏,系一乡村樵户侯亮之女,有殊色。然早与本村秀才裴仁定亲,未成礼,因其父年老力短,遂与其父往州府送松木柴。柴,系太守所购也。陆干办奉命往后厨会账,见女。

半月后,使乡民陈望为说客,往说裴母,偿银一百两,许以退亲。女遂改聘陆氏。然此女虽已改聘,其心难测。据邻人张王氏证,六月十七日夜中,本证人于自家屋内闻侯亮举斧追其女,并殴伤其颊。

本氏及张仁、李三等近邻急趋往苦劝之,乃罢。侯亮遂将女禁于室,至其婚期始释之。

……

侯晶晶被其父侯亮放出来后,依然苦苦哀求其父取消与陆观友的婚约,但侯亮不允。侯晶晶在如此勉强的情况下嫁予陆观友,其婚后果然极其不幸。陆观友打着姐姐是德妃娘娘的名义,包揽庐州之地的词讼,以致冤案无数。这还不算,陆观友本来对侯亮夫妇说,要娶晶晶为妻,实则为第十八房妾。朕贵为天子,不曾像他这般荒淫!陆观友虽有妻妾,犹不知足,犹自在外拈花惹草!可不久之后,“侯氏有孕,十月怀胎,胎儿满月而生。陆疑儿子并非其亲生,借细故殴辱侯氏,几欲死。侯衔恨于心,无人可诉,遂赴净心观一游……”

遇到一位“某氏”,据萧俨称其为一会武之女冠,“女冠愤,夜访观友而举剑斫之,观友衣破,带轻伤诉于太守。遍寻女冠某氏不得”……

“心甚疑诸妻妾,但未得确据”,是夜与太守往醉月楼酣饮,归,撞入侯氏房内,饮醒酒汤暴毙于帐内。

侯已将残汤及杯盏涤尽,搜查末有果。查庐州该地,仅一家官卖砒毒之药铺:红记药房,往鞠其掌柜,得薄,载案发前数日,侯氏婢澄珠买红砒若干,载明药鼠。

果然,在侯氏处亦觅得红砒,严刑鞠审,该妇坚称此砒为药鼠之用,余者不知。

……人押在萧俨的大理寺内,萧俨判侯氏凌迟,澄珠绞监候,交冯正中复核定谳。下边儿是正中漂亮的书法:准。

可是此案,凭朕在局外看,也能发现不少疑点:首先,如果真是侯氏和澄珠真要毒死陆观友,何以等萧大人等人来勘验时,还能在她的屋内找出红砒呢?她们明明有足够时间转移毒物的;其二,陆观友被女冠刺伤,与他最后的死有没有什么关联?

其三,侯氏所怀之儿是否陆观友的?或是,则怀其子杀其父,怎么也说不过去;若否,那其奸夫为谁,是否与之同谋?其四,陆观友倚皇亲之势在外包揽词讼,造成冤狱,则他会不会有其他仇家借刀置他于死?

我想到此处,提笔写下:“再勘重审”四个字,把文小何叫过来,道:“给正中扔回去,叫萧大人组织重审,拿案卷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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