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云:九重悲(2)
66读书 www.66dushu.com,最快更新璟朝烟云!
离开燕云馆后,只因走得匆忙,什么都没有想着带,更兼九华山上,也有我与他的回忆,绝不能再去了。我在客栈留宿了五天。
身上银子不多了,但凭着一时血气,我买了一头小驴,骑上走了两天,穿过金陵城,跑到了城郊的一个小驿站牛头驿里,可天地苍苍,四顾茫茫,原本的洛神观早已散了,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姐妹也不知身在何处,这唐国上下,我又去投靠谁去呢?偏这时在驿馆里住着,胸口又有些不爽,一时走不得。
我因病耽搁了几日,荷包里的银钱所余更少了,想找些废铁、谷粒什么的,炼几颗珠子使用,偏又没有带上应用之物,再因前些日子病着,把长指甲也剪去了,未带紫粉,黄白术也使不上来。因此为了驴儿的草料,我正与驿馆公人说理呢,不想天无绝人之路,就在这牛头驿,有人在背后使拂尘轻轻打了我一下,我回头一看,倒是个熟人:依旧假扮谭国师的游侠慕容晖之。
我见他还是谭国师的样,便打趣他道:“道长这要往何处去?”
他看了看我,笑道:“云仙师,你过牛头驿,是要离开金陵了?”
我点点头道:“正是,这地方,我一天也呆不得了。”
慕容晖之道:“别呀,你在朝的日子过腻了,不如跟我去打理我的药铺吧,也不用离开金陵啊。”
我道:“多谢先生您了,不过…我还是离开的好。”
慕容道:“实话跟你说,你是不是有个叫汐萍的徒弟啊?”
我疑惑道:“确有,她便怎样?”
慕容手中拂尘一摆,悠然说道:“人家带了你栽培的几个徒弟来投靠你,遇上起风留在我留宿的野观里面。我因听她们说起你,才把她们安顿了,辛苦奔波到这里来候你的!”
我这人向来孤僻,人缘也不大好,本来从小无父无母,偏有个慈云师父极是疼我,故而生得了个娇蛮的性子,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当初我离馆的时候,虽大家都来送我,却没人提出要跟我去的,可见我的性子,也不是那好相与的。
如今慕容堵在我必经路上,莫不是我走时连累了徒弟们,祸及燕云馆?我心里确实彷徨,便问慕容:“先生可知发生何事了?”
慕容一脸忧色道:“反正这事儿,与你现在无关了。告诉你也不妨事,唐国怕是要变天了。”
我鼻子里冷哼一声:“福州归唐国,还是归李仁达,关我们这班百姓甚事呢?道长没来由替他操这个闲心。”
慕容晖之摇头道:“非也,非也。我说的是……”他压低的声音,在我耳边道:“君王垂危,唐国易主!”
我愣了一愣,随即强作镇定,问道:“你怎么胡说起这个来,前几日我走的时候,他还好好的呢!定是他弄出来骗人的,这种谎话如何信得?”
这个“谭国师”上下打量我一番,淡幽幽说道:“这个谭国师的牵情蛊,看来是唬人的。怪道他没将解法写在我的书上。告诉你说,是你徒弟汐萍亲口说的,说那一位已是危重,把你的燕云馆封了,却不回宫,一个人待在里头,只叫太医诊治,如今说是太医没有法子,宫里娘娘叫挂出榜文从民间招医去瞧,这个榜我倒是看见的,只是这干系太大了,又没有父母官保我,我也不敢应的。”
我想起自己胸口连日来不适,却还有些游移不定,便道:“那榜上说他得的什么病呢?”
“那如何知道?但我听汐萍说过,说是不能进食了。你身边那个淬月也说了,封馆子那日,皇后先是进宫去了,可后来又返回你的别馆,只听见那冯娘娘提出找你去见驾,可皇后也说了,你又不是太医,去了是‘不会治病,唯有催命’,这么着便把你那些人全赶出来,现在改由宫里的老人在你的馆子里服侍着呢。”
我听了这话,只觉得有些心慌,脸上就是不肯露出来,冷冷答道:“你不知道,他是恶人自有病来磨了,也是活该。烦你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上,帮忙安顿了我这个徒儿,我自有道理!对了,慕容先生,就请借我一匹快马吧!”
慕容晖之嘴里“啧啧”了一阵子,朗声道:“我就看在你没把我假扮国师的事儿说出去的份上,借你一吊钱和几两银子,马你自己去挑,还有,我是已经给大人物追杀过一回的人,你惹出事来,可别赖我。汐萍她们几个人,就在我开的药铺里,地址就在卢妃巷东头第一家,你空了就来。要是你肯拜我为师,绝少不了你的好!”
慕容晖之自牵了马甩开大步走了,我心里也有了主意,倒不如快马赶回去先瞧瞧再说。
我在心里告诫自己不急,可是我买的快马不听我的话,跑得飞快。我用两日时间跑了五日的路,到宫城外时,我的马竟累死了。我花些钱财雇个小子处理了马,急急跑到宫城之外。燕云馆虽不在皇宫,却在贵族云集的宫城之内。我来到城外才想起,自己早已赌气把腰牌、先帝给的穿宫牌都留在馆子里了。我想想只好装蟊贼躲在了进宫城的冯大人的车轿里,用聚雾遮影的法子隐了形,见冯大人果然往我的燕云馆去,我心里一松,躲车里跟着冯正中进了别馆。
可当我在冯大人车上的时候,不由得吃了一惊:虽确是冯延巳无疑,可老冯原来精心打理的须髯没有了,他竟是穿了一身太监的公服入见!
我心一惊,实在想现出真容来问问他,但我想,见了冯正中便是见了李景通,我只是来瞧瞧虚实,犯不着露了形藏。
我憋着疑问随了正中进去,见冯正中一个大丈夫伏在景通的床头,压着声儿哭了一阵子,景通才睁了眼,弱弱说道:“怎么哭起来了,可见你也不是忠臣,朕让你带来的太弟呢?”
冯正中涕泪交流地哭道:“呜呜……我偏不带他来,且他也不肯干,你年轻轻的,绝轮不到他呢……”
景通的样子,就如一片血色红枫之上,生生蒙了一层薄霜,他拍拍冯大人的手道:“我是不中用了,太医的汤药也没有用,后宫的人,皇后只一味地求我立老大,旁人我也不让来,只有你妹妹是个痴人,朕下的禁令也没用,今日还来了呢……”
“本来嘛…曼曼还靠着你呢,皇上…皇上…”冯延巳已是泣不成声,拍着榻叫道:“伯玉啊,伯玉,你怎么会病到这个地步啊!”
景通眼神空茫地瞧着屏风旁侧的粉墙,那里便是我用眉笔写下的小诗,景通道:“正中,去给我拿支笔来。”
冯大人道:“你想写什么,你只管说,我替你记着。”
景通直直地盯了我写的几句诗,呆了一会子道:“你…你给朕抹了它去!”
冯大人看了看,叹道:“你一向片叶不沾身的,这又是何苦?”
景通闭了眼,道:“抹了它,走得安生些。”
冯正中急了,接口道:“伯玉,可不能啊!你可知我那首《长命女》原不是写男女的,就专为了写给你看!你可是要活‘千岁’,我只望能长命,陪你一世君臣,也不求留什么佳话,只陪着你就心足了!”
景通瞧了正中一会子,苦笑了一笑道:“老小子,你胡子哪去了?”
冯大人摸摸下巴,“这不是有皇上病重臣子不能入宫的祖制嘛,你人虽在燕云馆,可手底下人却换了宫里的。我想着我弟弟刚受过责,不好给你找麻烦,便托我妹妹的人把我装扮了才进来。”
景通的眸光柔弱如虫翼,又似那水泡泡在阳光底下破去,复杂地瞧了老冯一眼,“你这人滑得紧,却…却也对心。不似她…就爱和我拗着……”
“说来说去,你就为那道人。你可是皇上,什么女子求不得?你既爱她,我百计搜求得她来就是了。”
“没有用!是我做了亏心的事,她这辈子终不会理我了……”景通忽然猛坐起来,眼里精光大盛,着力把着老冯的肩问道:“正中,我非先帝之子,你信不信?”
冯正中把手试向他高广的额头,“莫非真是病糊涂了!若真有人传了这等谣言,便该杀了。不问其它。”
我想你可真是险诈之徒,这话你也说得出口!
“哎!”李璟颓然叹了一口气,“我怎么竟拿你和他比了,你俩不一样的。她若像你,我也省心。”
老冯道:“妹妹啊,为了皇上,哥对不起你了!枉你比哥小了一轮多,生得又水灵。可人家偏偏看上了那女道人。哥真的没办法,且先要尽忠呢!只好先替他把那个道人找回来,好救命!伯玉,你可要听我劝,好好治着,我替你寻那道人去。她把你害成如此,总得给个说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