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水彩鱼(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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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碗搁在外间桌上,才转进内。出乎我的意料,定云已然晨妆过了。我见她难得不梳道妆,头发挽作个迎仙髻,簪戴一支白玉流苏钗子,眉心处着意戴了一颗紫晶,薄薄地施了一层粉,掩去三分病色,那脸却吹弹可破,有如未化的春雪。
她穿了紫色齐襦长裙,长袖翩翩,脚下踩了一双平常姑娘家的绣履,静静立在香木镂花窗下,朝阳映在她清丽的脸上,我想,只要脚下再飘上几朵云,她真能像仙鸟一般飞去了。
我笑道:“今日‘先生’打扮入时,令璟眼前一亮呢!”
定云翩然下拜,笑道:“本先生今日要谢学生赐食之恩呢。”
我大笑,搀起她道:“今日如何这般客套了,快来吃吧,可别饿着。”
定云才吃了半碗,只听外头喧嚷起来,我不觉恼怒,向外问道:“是谁在外面喧哗?”:
谁知却见凌奉急急忙忙闯入,跪地大哭道:“启禀圣上,我师傅出城入镇上采买雪参,回山途中却给刺客刺杀……已然……身亡了!”
我闻言十分震惊!竟有人胆敢在朕眼皮底下刺杀近臣,这还了得?!忙问凌奉道:“吴爱卿的遗体现在何处?”
凌奉哽咽道:“已停在山下了。”
我对定云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得去看看,你的身子不好,且留在馆中等我吧。”
定云道:“我养了一夜,已有些气力,自当与你同去。”
我知道她的心意,一旦定了改变不得,便点头默认了。
挽着定云快速下山,我果真看见了吴太医的遗体蒙着白布,静静躺在山下的临时竹棚之中。
我亲自上前,检视吴太医的尸身,却在他的掌心发现了一个红点。
这显然不是他手上流出的血迹,却更像一个字的起首一笔。
定云看了看吴廷绍的遗体,问道:“谁跟吴太医去的?”
有两个跟班模样的人跪地道:“回仙师,是小人。”
“吴太医可曾坐车轿?”
“确实坐了。”
我与定云对望一眼:“带我们去看!”
吴廷绍的车轿并无甚异常,显然他的死并不是外人侵犯车轿而导致的。
定云拉了拉我的白色袍袖,急道:“我们再去瞧瞧吴太医。”
于是复又转回去,看吴太医的遗容,再看之下,我大惊失色:
中年的吴廷绍,方才的容颜还是安详的,头发还基本是全黑的,可是忽然之间,他的头发全白,容貌全然扭曲,连我这个常常见他的人都不认得了!
很显然,吴廷绍是给人蓄意毒杀的!
定云见了吴太医的死状,低头垂泪,忽然掩着口,剧烈地咳了一阵子。好容易咳完了,我见她的掌心,已接了一泊紫血。我心绪大乱,忙抖抖索索地掏了一方明黄丝帕,细细替她擦了掌心、唇角的血,柔柔地劝道:“吴太医是被奸人下毒所害的无疑,朕一定替他报仇就是了。好在雪参与其他药材已备,你这回毒发不轻,还是坐软轿先回吧。”
定云潸潸落泪,泪水洗花了她的宫粉,显得她小脸有些憔悴,我忍不住,轻轻拭了拭她的泪,她忽然大力扯着我道:“吴太医死得可怜。当年,潘大哥他,他也是这般,你可、可一定要查出来……”
我不顾身边凌奉等等这么多双眼,一把拥她入怀,却发现她真比先前瘦了不少:“不怕,有我在,凭他是什么宵小,任他是什么居心,我都把他抓起来!”
定云道:“暗地里定有奸人使坏,你也要小心!”
我听了心中一暖,只说:“放心。”便叫过张汐萍吩咐:“回去照吴太医抓的药好好煎着,看着她服了,叫她睡下。”
我抱了定云,把她放进软轿,吩咐轿夫慢慢抬上半山,见她去了,我才问凌奉道:“你师父的饮食可与我等在一处?”
凌奉小心答道:“皇上与云仙师,是宫里小厨房的人伺候,我师父和我等的饭食,向例与城外卫军的饮食一样,都是近卫营伙房送来的。”
我问:“伙房主厨是谁?”
文小何回道:“禀皇上,是曾伺候过先帝药膳的张御厨。”
“速传他来见!”
少顷,御厨张览胜宣到了。
我知道张览胜、吴廷绍曾和史守一、潘易二人共制过先皇的药膳,治愈了父皇的喉疾,立过大功。我登位后,从来不曾贬谪过他。但他何以如今会成为这低阶的御厨呢?
我自然向他询问了这缘故。
张览胜道:“只为小的在太后的御膳中,多放了些葱白,太后说不喜欢,才贬谪了下官。”
我作色道:“张览胜!吴廷绍所用的饭食,是否你负责的伙房所送的?”
张览胜面色不改,从容答说:“正是。可吴太医的死,与我的人并无关系!皇上圣明,吴太医吃了下官等人做的早饭,难道就不会中途又吃了什么?!下官冤枉啊。”
我上前扶起张览胜,道:“朕知道了,你不必有什么顾虑,若你胸怀坦荡,朕绝不会为难你。”
我知道一时难有什么进展。便吩咐凌奉道:“就近安葬你师父,立即飞马通知大理寺萧俨大人,立即着手调查吴太医一案!”
想了想,我温言对凌奉道:“你连夜护着你师傅的灵柩速回金陵,去吧。”凌奉领命,坐上吴太医的车轿去了。
我深叹一声,想不到锦绣如诗的唐国,竟也藏着这等晦暗诡谲之事,实在令人伤怀啊。我隐隐感到,吴太医诡异的死亡,也许是一个巨大阴谋的序幕。他的死与潘易之死、百尺楼暗道刺客事件一定有某种联系,幕后之人,恐怕目标在我。或许,还会祸及定云。
我想,明枪暗箭的日子,终究还是要来了。
我闷闷不乐地回到了长春馆,来到定云的寝处。定云喝了药,恹恹躺在贵妃榻上,我抱了一条薄被给她盖上。定云道:“我也知道一时半刻你也问不出什么来。景通,我知道,你心里也堵得慌。”
“好好的一个太医,竟中了奇毒而亡。若听之任之,我好好的大唐国,岂不成了鬼蜮之地?”我幽幽注目于她,一瞬又把她当成了另一个人,抬手替她擦去额上冷汗,“你放心,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一定要搞清楚此事。”想想我自是放心不下她,便补了一句:“喝了药,可好些了?”
定云有些倦意,却强撑着坐起来,慢悠悠地道:“那方子果然没有背错,实在有些效用。只是我在这里躺着,连累你也没心办正事,委实是我的罪过。”
我摆手道:“哪里!你若不想蜗着,我便抱你去看瀑布吧,趁现在旭日初升,正是好时候呢!”
定云眼波微闪,眸子亮如寒月,声音也清泠泠的:“七日早过了,我的腿早己复原,你为何还要背着我呢?”
我无奈地想到,若不如此,怕是你都不愿主动碰我一下吧,我又哪来的机会一亲芳泽呢?
当下我只能淡淡苦笑,回应她道:“还不是怕你累着嘛。”
定云道:“只是有一条,今日,我陪你去看瀑布,明儿去白鹿书院和你那未结顶的书屋,你可还得带上我。”
那还用说么。就算回朝后,受言官御史弹劾,我也从不曾想过不带定云去书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