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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日日思君难见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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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伯来会稽几天,哪里知道匣中那所谓凤芝草于项籍的重要,他只随便答了句,扶项籍坐了起来。

项籍像是缓过来些,松开拽着项伯衣袖的手。

“叔父现在在哪?”项籍哑着嗓子继续问道,不似刚才般急了。

项伯从桌上倒了碗水递给他,看着他喝着水,又走到窗边看了眼隔壁的灯火。

“兄长照顾你一天,应该刚睡下,我这就去告诉他你醒了,”项伯刚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回头犹豫着继续说道,“籍儿,兄长当时拿着那匣子看起来不太高兴,应该是还气你对吕齐一族做的事,待会儿你稍稍注意些,不要再惹你叔父生气了。”

项籍低头盯着碗没应声,他摇摇头心里叹了口气,出门拐进了隔壁。

开门带进一阵凉风,项籍一向是不怕冷的,不知是重病初愈还是怎得,只觉一股冷意漫入心头,仿佛直击魂魄。

原来,都快入冬了啊。

不多时,隔壁燃起烛火,项梁急急披了件衣服走进房间,跟来的项伯考虑再三,停在门口替这叔侄俩关上房门。

看项籍坐在床上出神,项梁这一颗心总算彻底放了下来,为项籍加了件外衣才满意的坐到床边。

“现在天凉了,你身上的伤还没好,还是要小心些啊。”

他见惯了项籍满练武场追着其他人比试,亦或一个眼神就震退敌人的模样,骤然这么一倒,还真把他吓得够呛。

“小叔父都跟我说了,是籍儿不孝,要叔父受累了。”项籍低声回道。

面对侄儿难得的认错低头,项梁眸色一闪,转而又笑道:“你这孩子,说这些干嘛啊,我是你的长辈,还能看着你受苦不成,亏得那张子房身怀奇药,不然你身上这毒,唉——”

说罢,又长叹一口气。

原本眼神飘忽的项籍听到这话,顿时皱起眉:“我,是中毒了?”

烛火灯芯燃烧发出噼啪响声,灯火映照着下,二人在墙上的影子也与之共舞起来。

项梁点头,熹微光亮恰在他眼底投下一片阴影。

“所以说您已经知道了。”

“多多少少猜到了些。”

……

窗外刮来一阵凉风,冻得院子里的项伯一个哆嗦,冷风起院里落叶哗哗作响,响的屋里对话都不真切了。

扬起的灰土见缝插针地直往他鼻眼里钻,项伯使劲在脸上搓了搓,立即搓着手钻进另一间房里睡大觉了。

翌日,项伯被院子里扫帚声吵醒,他揉了揉眼睛走出房间。

今日是难得的好天气,深秋的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一下就扫去了人身上犯懒的大半困意。

不自觉伸了个舒服的懒腰,立即,项伯就注意到院子里站着的高大身影,惊讶的手都僵在空中。

“小叔父,你醒了。”项籍听见动静,转身从容的跟项伯打了个招呼。

打招呼归打招呼,手上的活倒是一点都没停,昨天还满是落叶的院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放眼过去看不到一片叶子,与昨天相比简直两个院子,这么一看,还真是豁然开朗了。

倒是项伯脸上烧了起来,受伤的小辈一早起来打扫院落,他这个手脚没伤的叔叔倒是一觉睡得安稳。

项籍这一句问好,怎么听着怎么不是滋味呢。

“籍儿啊,你怎么起的这么早?不多休息一会?”

他抬头看看天色,时辰确实还尚早,并不算他起晚了。

“躺了这么久,感觉身体都硬了,我就起来活动活动。”项籍答道,边将又落下的枯叶扫进枯叶堆里,还皱着眉,似在烦恼这枯叶怎么都扫不干净。

见项籍又专心致志对付起落叶,项伯倒是没有阻止,项籍躺了这么多天,多活动活动也好,左右看看,半天都没找到项梁的踪影。

“籍儿,怎么不见兄长?”

“叔父昨夜睡得晚些,还在里面休息。”项籍头也不回的答道。

项伯往屋里看了眼,见项梁睡得正沉就没叫他。项梁这段时间一直操心着大小事情,是该好好休息一下。

“多睡会也好,多睡会也好。”

他念叨着再进院子,项籍已经扫干净落叶,坐在院子里发愣。

项籍生得一副人高马大,不笑时那不怒自威的浑然气质便能吓退不少人。这一愣,周身气势都柔和许多,没那气势撑着,看上去颇有活阎王变傻大个的喜剧效果。

这样的项籍,却更像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模样。

他这侄儿一向有自己的主意,这种呆傻的样子,当真是很少见啊,莫不是这次在虚谷被刺激到了。

想着想着,项伯心下更为担忧了。

顺势往项籍身边一坐。

“籍儿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小叔父。”项籍遥遥望向一个方向,眼神又黯淡不少,他在想昨晚项梁对他说的话,“我在想叔父对我说的。”

“嗯?”

“叔父告诉我,凤芝草他已派人快马送去吴中。”他目光空洞,像丢了魂般吐出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来。

“啊,那这是好事啊,那位虞小姐用了这药,相信很快就能痊愈的。”项伯想破脑袋也觉得这应是好事,他当时看项梁的表情,更像要一把火直接烧了的干脆啊。

既然是好事,那他家侄儿怎么一副丢了老婆的落魄感,估计姜洋看了都不能相信这回事那个屠了他全族还一本正经说他不该认命的项籍吧。

项籍回头望向项伯,眼神透出类似委屈的神情,他当然知道凤芝草可以治虞秋的寒症,可是,可是……

项伯揉了揉眼睛,他怀疑自己看错了,委屈这个词何时能跟他这个侄儿挂钩。

“可,我答应了虞儿,会亲自为她带回凤芝草的。”

答应了,虞儿?那位,虞小姐。

项伯猛地站了起来,不可置信地将项籍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

夭寿啊,是他太迟钝了,不,不是迟钝,简直是蠢钝如猪,真当项籍只是为拉拢吴中大家,怎么都没想到儿女情长。

他这侄儿,竟然也有为情所困的一天?生项籍的大兄只有一位正妻,似完成任务般有了项籍后就一头扎进军营没出来过,以致于英年早逝之时只留了项籍这一位独子。

至于教导项籍的项梁,嗐,至今还是铁树未见开花,有这么好的例子在前,项伯对项籍真就从没考虑过这个。

他一直都以为项籍会跟他两位兄长一样的,万万没想到,两个不识情爱为何的,能教出一个情种来。

瞧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可不就是情窦初开,少年初识情滋味嘛。

真是好个痴情少年郎啊。

他叹了口气,他们项家竟也能生出个痴情种,还会是被他认定此生与情爱二字扯不上干系的侄儿项籍,是没想到啊。

不过这样,他也对那虞家小姐生了兴趣。

“若那位虞家小姐知道籍儿是为她受伤才违约的,相信不会埋怨你的,”项伯笑着开解,“能得籍儿这般重视,想来那位虞家小姐必是不凡。”

“那是自然,世间女子千万,皆比不得我的虞儿。”项籍昂着头颇为骄傲,世间女子于他眼里不过草芥,怎能与他放在心尖尖里的明珠相提并论。

果真奇了,他夸这虞家小姐一句,倒像是项籍自己受夸了一般,还我的,这还没成婚呢都成这样了,以后还怎么得了?

注意到项伯揶揄的神色,饶是泰山崩于眼前仍能面不改色的项籍都不好意思了,不自在地挠挠脖子,继续说到:“小叔父莫要取笑籍儿。”

这一句,多少有些被看破心思的气急败坏了。

项伯识趣没继续逗他,拍拍项籍肩膀,一脸欣慰:“籍儿长大了。”

他家大兄家不至于像二兄这般绝了后,真好。

从小与这位长辈接触甚少,以至于项籍心里其实并不算亲近这位小叔叔,甚至有项梁胸怀沟壑珠玉在前,这位小叔叔多少显得平庸无为随遇而安了些,所以项籍心里虽然认同这位长辈的身份,却没有待项梁那般亲近与敬爱。

项梁向来对他严厉,更多时他都是听着项梁教导,以项梁的性格,更不会与他如同辈般坐在一起谈情爱之事,此刻与这位长辈的接触,他多少有些陌生和不适应。

“小叔父……”

“籍儿是不好意思了?这有什么,算算你今年也有十五了,你若是与那虞家小姐真心相爱,等你伤好了,叔父就为你去虞家提亲。”项伯直言。

他儿子还小,若是能为侄儿娶一位趁心娇妻,倒让他提前体味了为父的欣慰。何况虞家乃吴中大户,教出来的女儿如何都不会差的,配得上他这侄儿。

提亲。

听到这二字的项籍目光当即就亮了,他自然是要娶他的虞儿为妻,不光要娶,还要光明正大,风风光光的将其迎进门,他想要天下都知道他和虞儿是天生一对,谁也分不开他们。

只是,又想到什么,那双亮起来的重瞳再次暗淡下来。

“可是,叔父他不准我再去见虞儿了。”

所以,项梁派人快马加鞭将凤芝草送给虞家,却全面把控吴中方面的所有消息,不愿告诉他虞秋的半点情况。

他知道凤芝草下落,却连虞秋的半点安危都不知情。

知他抓耳挠腮时时挂念,又冷眼旁观只字不提,这是何种的狠心。

项伯脸上的表情也是一怔,终于想到了被自己忘了干净的凤芝草由来。

项籍要为情所困,怒发冲冠只为红颜,辛辛苦苦培养他的项梁却怎能接受自己器重的侄儿这般窝囊。

凡成大事者皆不拘小节,拘泥于儿女情长者岂能成就大业,只会令英雄束脚作茧自缚。

人有七情六欲自然无错,错就错在用情至深终为其累,常人可以谈情说爱毫无保留项籍不行,他们要走的路困难重重荆棘丛生,有了弱点的项籍,一定会成为最先出局的败者。

项梁反对,情理之中意料之中,这下,确实轮到项伯头疼了。

他当然是希望自己侄儿能幸福,可他不敢违逆项梁。

“籍儿,你叔父他,也是为了你好的。”

“……”项籍偏过头,他是桀骜不驯,却从不会让长辈的话落在地上。

项伯悻悻闭上了嘴,他当然知道这是来自项籍无声的反抗。

寒风萧瑟,两心异地,谁道离人何时归,只见伊人日日思君盼君回。

项籍之心事,非项伯可解,他自觉处身尴尬,找了个由头出了小院,迎面便碰到熟悉身影款款而来。

“子房啊,你怎么来了?”项伯迎了上去,笑着打了个招呼,看到张良,刚刚的压抑心情似乎得到了些许缓解。

不料张良没有说话,看到项伯先抬手作揖,对其深深了一拜。

项伯一怔,急忙上前扶起张良:“子房你这是做什么!使不得使不得,快快起来。”

张良先救他一命,又一路相送助他见到兄长,是他项伯的救命恩人,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岂能坦然受张良如此之大礼。

张良被项伯扶起,这才笑着接话道:“昨日让二位兄长见笑了,良今日是特地来请罪的。”

请罪,这名义就更严重了。

项伯忙摆手:“昨日喝的那般尽兴,子房之酒量令兄敬佩,何来见笑一说?”

这是实话,张良确实算得上海量,喝那么多要是他怕得好好醉一场,不睡的昏天黑地也绝对做不到张良这样,一大早就能精神抖擞的过来要请罪。

“惭愧,应是良孟浪了才对,”张良面色微红,似是带着未散干净的酒意,“本是来看望项公子的,不成想自己却先醉了,劳烦兄长亲自送我一趟。”

“子房你啊……”项伯笑笑没有多说,这些个小事,他当然是不放在心上的。

张良左右看了一眼,继续问道:“兄长这是要去哪?”

“随便走走,子房可要一起。”项伯发出邀请。

“这……良还未拜过项先生……”

子房还在犹豫,项伯拉着张良往外走:“兄长此刻尚在休息,子房先与我走走,或许回来时兄长也就醒了,届时你再拜访不更合适?”

“也好,那兄长请。”

“你我之间还客气什么,怎么只见子房,高兄弟呢?还没缓过来?”

“比前几日好多了,出来前还叮嘱想吃肉,让我回去捎给他。”

“啧啧,这说的,我倒是有些羡慕他了。”

“岂会,若是兄长也如此,良自然也会用心照看的。”

“哈哈哈,那还是不必了,我一个楚人要是在楚地水土不服,怕是要被兄长打死了。”

二人声音渐远,院里的项籍再拿起扫帚扫着地上新添的落叶。

项梁确实是为他好,怕他为儿女情长所累耽误大事,怕他为美色所误,怕他用情过深。

自古凡成大业者皆无情人也,自古也有美色误国之说,似乎古往今来,人人都认定成大事者必须无情无爱。

可项籍偏偏不信,那些为了江山抛弃美人者皆是懦弱无能之辈,谁规定要取得江山就要牺牲美人,谁说江山美人不能共存?

他项籍就是要带着美人俯瞰山河万里,也唯有这般美景,才配得上他的美人。

世间安得两全法?他项籍,偏要与这上天斗一斗。

“虞儿,等我……”少年低沉的嗓音尚还透着稚嫩,又显得格外坚定。

卿今安好否?挂念否?

不想看你见我受伤而难过的样子,不敢以这伤痕累累的身子去看你。

君心念之,思之如狂。

榻上项梁睡得正沉,忽地翻了个身眉头紧锁,似梦到了什么棘手的事,屋外项籍在干净的院落里操练着拳脚。

他着一身干练单薄的衣衫,隐约可见腕下包扎的边角,他双眸如剑,一套拳法如行云流水又拳拳带风,干净利落又爆发力十足,一点看不出是个重伤初醒的病患。

而在项籍心心念念的吴中,与项籍所想的不同,没人打理的虞府乱成一团,似遭了贼般。

虞家主人的虞老爷子和虞子期神色不安站在虞秋房前,紧张的盯着房门。

不知过了多久,掩着的门再次打开,屋内,庞医师扶着门,对上一道殷切之目光,无奈摇了摇头。

“不可能!庞先生,你再试试,虞儿她吃了凤芝草的,怎么会没用?”虞子期的眼底的光顿熄了些,神色激动的喊道。

怎么可能没用,明明凤芝草都拿回来了,怎么能救不了人?

“老夫……”庞医师眼下乌青似好几天没睡好了,他长叹一口气,“也许是老夫医术有限,虞公子,不知那位半夏姑娘,是否……”

就算庞医师再不情愿,也需得承认,在虞秋的病上,那位年纪轻轻的姑娘比他更有实力。

听到半夏的名字,虞子期身体一绷,双唇颤了两下,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屋内再度传来女子惊呼声,庞医师看看虞子期,没有追问,深呼吸一口气,扭头冲进房内。

“子期。”身后虞老爷子的声音沧桑,虞子期却不敢回头去看短短几日便白了头的老父。

虞老爷子与前段时间判若两人,整个人都苍老了十几岁,花白的头发因长时间没有打理而略微凌乱,显得整个人都萎靡不振的。

“子期。”少顷,虞老爷子已到他身边,再度唤了一句。

“……爹。”虞子期低声应道,目光依旧紧盯着房门,从头到尾,不敢看虞老爷子的眼睛。

他兴致冲冲请虞老爷子回来看妹妹的痊愈,却不想虞老爷子马不停蹄赶回来,却是一直在处理他留下的烂摊子,哪有一刻欣喜轻松。

接二连三的受打击,虞子期怕,虞老爷子撑不住的。

见此情境,虞老爷子也不必多问,心里多少明白了些什么,佝偻的身体又低了些,似已没多余的力气去支撑。

是虞子期将他想的太脆弱了,他年轻起走南闯北经历了多少,岂能这么容易就倒下。

他是儿女的顶梁柱,天塌下来他还要去替儿女顶住。

儿女未长成,他岂敢先老。

“子期,你吉伯生前最疼你们兄妹了,如今虞儿这样,你该带着虞儿的份去看看他的。”

话落,虞子期呼吸一滞,平白身形一晃,双唇紧抿,跪倒在虞老爷子身前。

他怎么不想去看看吉伯,他是不敢啊。

一想到被人抬回来冷冰冰的躯体,一想到再不会有一人时时关心着他们,虞子期就觉得好似有什么扼住了他的喉咙,然后一点点收力,丝丝缕缕地攥取着他所有力量。

是他!害死了最疼他们的长辈啊。

“子期!”虞子期应声茫然的抬头,对上的是虞老爷子那双格外严厉的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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