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流萤逐火(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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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秋怎么也没想到出来会看到这样一幕。
她看到吉伯与几名下人围在四周,中间半夏被两个虞家下人按着往马车里送,还有一人背对着她,手里拿着块布正覆在半夏口鼻之上。
虞秋在虞家众人心里极有地位,看她一句话就吓得扔了手上药巾的那人就知道了。
不用看都知道那是什么东西,虞秋表情难看,疾步走了过去将其踩进灰里。
众人鸦雀无声,只有周围呼呼而过的风声。
“小……”
“啪。”这人话还没说完,虞秋扬手给了拿着药巾的人一巴掌。
声音干脆响亮,让在场众人都吓得一阵哆嗦,他们从来没人见过虞秋这么生气,甚至气到直接动手的程度。
“这种东西,不要让我看到第二次。”说的是这个下人,但虞秋的视线,对的是吉伯。
吉伯的脸色先一僵,然后重重叹了口气,终究没有开口,从虞秋出现的那一刻,事情便不能如他所想的那般发展了。
虞秋打小就见不惯这些,从没想过有一天,这种龌龊又肮脏的东西,会出现在自己敬重的长辈手里,难怪她会如此恼怒。
这虞家下人诚惶诚恐,直接跪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吭都不敢吭一声。
虞秋顾不得他,转身又看向还按着半夏的二人,目光堪称凶神恶煞。
被这不善的目光一扫,两人不约而同的松开手,全身无力的半夏就软软的往下滑去,眼看脑袋就磕在马车上,虞秋急忙过去将人扶住。
好在虞秋自小习武,不然还真撑不住比她还高半个头的半夏。
“半夏姐?半夏姐!”等接住半夏,虞秋才察觉到不对。
按理说中药后半夏只会全身无力,可现在,她明明都站不住,抓着她胳膊的手却格外有力,就像是抓住了一根绝路时出现的救命稻草。
她看到半夏目光空洞直直盯着前方,微张着嘴满脸恐惧,仿佛在她面前的是什么毒蛇猛兽般。
“你怎么了半夏姐,他们伤到你了?”虞秋再度狠狠剜了眼众人,踉踉跄跄扶着她先靠着马车坐下。
“小姐,半夏她怎……”
发觉不对的吉伯刚向前走了一步,就被警惕的虞秋狠狠喝住。
“站住!你!不准过来!”
吉伯试探性再上前一步,不过看虞秋红着眼一副护犊子的模样,就放弃退后两步不敢刺激对方。
半夏昏昏沉沉间,又回到了那间空气中飘着灰土的房子里,那晦暗摇曳的星点火光下,周围散落一地的药瓶,依旧是沾着灰尘满地乱滚。
这次唯一不同的是,她看到那人一身囚服,衣衫褴褛地朝她一步步逼近,身上脸上满是血痕污渍,他步履蹒跚,脸上表情狰狞,死死的盯着她的方向。
对方张大了嘴,她看到里面空荡乌黑似乎望不见底。
半夏呼吸一紧,下意识随手在地上一抓就朝他的头上掷了过去。
然后,那个瓷瓶从对方额头穿了过去,她的手也被人狠狠攥住。
什么情况?
半夏微微一怔,她听到了一个清亮的女声急急痛呼出声,这是绝对不应该出现在此情此地的声音。
半夏涣散的眸子逐渐清明,眼前狰狞的孙怿化作了一张娇俏无双的容颜。
“……”
绷紧的身体骤然一松,那间摇曳着烛火阴森可怖的屋子变成了宽敞高大的虞家建筑。
“虞儿……”
南方姑娘白嫩,更别说虞秋这种娇生惯养出来的,稍微磕着碰着都显眼极了。
一看到虞秋额角的红肿,半夏就知道发生了什么,瞬间清醒过来。
虞秋一手虚扶着额角,一手固定着半夏乱挥的胳膊,见半夏恢复神志,按着将对方仔仔细细将她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外伤才微微松了口气,放开了对方。
“你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你疼不疼?”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开口,说完一愣又同时笑了。
虞秋这才又想起头上的伤,下意识按了一下,没准备被疼得一哆嗦。
不过接触到半夏带着愧疚的眼神,她当即豪爽的摆摆手。
“还有点疼,不过我头硬,半夏姐不用管我,你怎么样,能站起来吗?”说着还不忘再瞪一眼紧张兮兮围在周围的人。
刚才那一幕刻骨铭心,以至于半夏这才想起现在今夕何夕。
“……”那场噩梦太真,以至于这时她的手脚还有些发软。
以手撑着马车慢慢起身站稳,幸好吸入的药量不多,自己站起来还是没问题的。
等虞秋再想过来扶她,她才又反应过来什么,目光闪烁的避开了虞秋。
她本意是不惊动任何人悄无声息的走,结果被抓了个正着,此刻她都不敢看虞秋的眼睛。
“虞儿,我……”手搅着药囊带子,半夏犹犹豫豫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虞秋。
虞秋冰雪聪明,自然明白半夏的顾忌,她伸出手环住半夏的腰,将其紧紧抱住。
“你什么都不用说的,半夏姐,你真的什么都不用说!无论你做出怎样的决定,我都不会阻止,只要,这是你的决定。”
所以,她会死皮赖脸追着要跟半夏一起睡,所以,她会感叹不能让半夏尝尝最好吃的美味。
难怪半夏一路,一个虞府之人都没碰到。
若不是吉伯阻拦,她在虞秋的帮助下,应该已经出吴中了吧。
“虞儿……谢谢你……”
最后,千言万语,化成了一句谢谢。
虞家其他人做什么是其他人,虞秋,从未对她不利。
听她这么说,虞秋当即回道:“谢什么,你为我做的已经足够多了,况且……”
说到这里她声音一顿,不由看了看一旁从刚才开始一直沉默的吉伯,哑声沉沉道:“我们没有立场去阻挠你的决定,该是我说声对不起的……”
吉伯,终究是做的太过,半夏刚才的反应真的吓到她了,要真出了什么事,就算半夏不计较,她自己却不能原谅自己。
虞秋心里门清,半夏与虞家非亲非故,她没有责任为了自己的事而视亲人安危于不顾,虞家中亦没有人能替夏无且,去以她长辈的身份自居,为半夏做出任何的决定。
半夏拍了拍虞秋的肩膀没有说话,说毫不在意是假的,吉伯是为她好,但这份好意,恕她难以接受。
还是虞秋到的及时,若是再晚些,她与虞家的交情就真的到头了。
“虞儿,我该走了。”再过了会,半夏感觉身上的药劲过去了,再次开口道。
既然已经撞破,她该好好与虞秋道个别才是。
虞秋点点头,作势便要扶半夏上马车。
而在这时,一旁许久没有开口的吉伯终于有了动作,只见他上前一步,开口喊道:“等等。”
顿时,二人不约而同的以警惕的目光看向他,一脸他又打什么坏主意的表情。
吉伯心底一酸,强撑着干笑道:“小姐放心,既然你都出面了,我自是不能拦着不让她走的。”
虞秋不答话,只静静等着对方下文。
“可是半夏小姐,这马车,可是老夫自己买下的,不问自取视为偷的道理,你不会不知道吧。”吉伯幽幽将话说完。
半夏上马车的动作一僵,先前这一闹,她都忘了这个事了,这会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余光瞟见虞秋正欲发作,半夏忙先一步掏出钱袋说:“这个好说,你说个价钱,我买下便是了。”
吉伯挑挑眉,干净利落的说了个价格。
这下他对面两人惊悚了。
虞秋不理府中财事也知道吉伯报出的马车价格远高于市场价格,何况是半夏,她表情几近崩裂,下意识就攥紧钱袋。
她要是按吉伯说的价格掏了钱,那剩下的盘缠,恐怕不够打点长途中可能会发生的各种情况。
“你不想卖直言就好,何必拿这个价格搪塞半夏姐。”虞秋沉声说道,表情不满。
吉伯闻言笑了,忙摆手否认:“小姐这可冤枉老夫了,并非我有意刁难,这正是我买下马车的价格,分毫未差。”
半夏了然,难怪那老汉出尔反尔将马车给了吉伯,比她高了十倍的出价,换成她也会这么做的。
虞秋则是张大了眼,恨不得将这天价马车从里到外仔仔细细检查一遍,怎么看这马车都是个普通的。
“这马车怎么这么金贵啊,难道里面镶金了?”她半弯着腰戳了戳车轴,轻轻嘟囔了一句。
要不是场合不对,半夏一定笑出声了,虞儿一直都是这么可可爱爱。
所以她一直是所有人的开心果啊。
“镶金是没有的,”同半夏一样,吉伯也被虞秋逗的又笑了,“活人一命抵千金,这马车若是能救人一命,自然是要金贵些了。”
这话意有所指,半夏表情微敛,抿着唇不说话。
“一个马车能救什么命?”虞秋翻了个白眼,饶是看着她长大的吉伯都没看出来虞秋这话是不是在故意呛他。
“这钱我出了,多少钱吉伯你去账房划,半夏姐,这马车你直接拿去用就行。”
虞秋豪爽一语,吉伯面色顿时难看下来。
“不行!”
吉伯的声音如期而至,半夏刚舒缓下来的脸色又是一绷,皱眉望向吉伯的方向。
“吉伯!”他接二连三的刻意阻挠终是让虞秋的耐心耗尽,声音更沉,带了分警示意味,若是吉伯再这样刻意找事,她便不会再客气了。
吉伯叹息着摇摇头:“小姐你还小,不知道这世上的许多事,不是单凭着一腔热血就能做好的。”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虞秋反驳,小脸皱成一团,她最讨厌他们这么说了,明明她已经不是什么都不懂需要人教的小丫头,她有自己判断和想法,也知道该做什么能做什么。
气恼的虞秋也不理吉伯了,一手拉着半夏就要往外走。
“不卖就不卖,走半夏姐,我带你去买一辆新的。”吴中这么大,难道她们非得守着这个马车?
不过半夏立即就制住了虞秋,她一直看着吉伯,知道吉伯是铁了心的不会让她离开,从虞秋作势要拉她走而对方眼里毫无波澜时,她已经猜到结果了。
“虞儿不用了,想必现在整个吴中都没人敢把马车卖给我了。”她苦笑,不想区区一个她竟然让吉伯做到这个地步。
吉伯,当真是太看得起她了。
虞秋先是一愣当即反应过来,又怒视望向吉伯。
虽然她是虞家的大小姐,但她毕竟是不理事的闺中小姐,在那些人眼里,显然更在乎掌着虞家经济命脉的吉伯。
“她说的不错,小姐不要忙活了,今天就是拼上老夫这条命,半夏小姐也休想出吴中半步。”
虞秋被这句堵的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吉伯这话可太重了,她实在无法直接做什么。
一来吉伯是她长辈,二来她清楚吉伯如此毫无私心,全然是为了她们。
可这份好心,她们真的无福消受。
有吉伯在半夏定然是走不了的,但有虞秋在吉伯也无法强行动手,子冉过来看到的就是这双方僵持的一幕。
她顿了顿,打量了一下门口的形势,这才开口说道:“小姐吉伯,公子回来了,现在要见你们。”
公子,虞子期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