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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皎月将尘(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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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终于是感受到虞秋的担心,在天空上的最后一丝落日余晖缓缓从天空消散之际,伴着渐起的寒露,半夏的身影慢悠悠出现在虞家的街头。

虞秋第一时间注意到了半夏,那一直带着幽怨与委屈的脸上,倏的扬出了一抹灿烂的笑,那笑如同冬日暖阳,落尽半夏眼里,然后一点点融进了她心里。

对着这样灿烂的笑脸,似乎一直冷得僵硬的身子也被烘得暖了起来,原来远在异乡,同样有一人,会如她的亲人般,小心翼翼地关心她。

然后半夏看到那抹倩影朝自己飞奔过来,她身后的子冉,只能望着自家小姐不断飞扬的裙摆叹气,自半夏出现,她被自家小姐忽略的彻底啊。

“虞儿……唔。”半夏刚扬起笑朝虞秋打了个招呼,就被虞秋揽住腰撞了个满怀,疼得龇牙咧嘴说不出话来。

虞儿直接把脸埋进半夏胸口,遮住自己红起来的眼圈,只有她自己知道在看到半夏时,她鼻头一酸只想扑进对方怀里好好哭一场。

她没有自己想的那么洒脱,嘴上说着支持半夏的一切决定,实际她比谁都更想把半夏留下来,更怕失去半夏。

良久,等自己情绪缓和下来,虞秋才抬起了脑袋,对着半夏又扬起了一抹大大的笑容。

“你……半夏姐,你回来了。”虞秋突然一卡壳,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按捺住心底的各种好奇,眼巴巴望着半夏说出这么一句。

原本是想问对方到底跑哪去了,可看半夏的神色又太平静了,平静到让她觉得害怕,一方面是怕再刺激到半夏,另一方面她们身后还站着许多府里其他人,她怕开口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

许是被虞秋的笑感染,半夏眉宇间还带着些不易察觉的郁色,嘴角却勾出一抹浅浅的弧度来。

“本来想随便走走,没留意就走远了些,让虞儿这么担心是我不好。”虞儿不提,她自然也不会在这种人多口杂的地方谈这些。

“半夏姐没事就好,折腾这么久一定饿了吧,府里刚好送来几尾鲈鱼,这个季节的鲈鱼鲜嫩清香,炖汤最好喝了,我一早就让人备下,半夏姐我带你去尝尝呀。”没有在半夏的道歉上多纠结,虞秋兴致冲冲说道,说完不等半夏回话就挽着她往府里走。

半夏已经回来,虞秋这话音一落,剩下的人也都动起来了,该叫人的叫人,该做事的做事,又是好不热闹的场景。

一片混乱之中,半夏被虞秋半拉半自主的拽着往她住的房间走去。

“虞儿,这……”半夏一愣,虞秋的意思,是要和她去她房里用膳?不去膳房的吗?

不等她说完,虞秋挽着她胳膊的手微微攥紧,半夏不舒服的皱了下眉,到底没有拉开对方,却也没再继续说下去。

她低头,只见虞秋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的路,似乎是察觉到了半夏的视线,这才回头对她露出一个与往日别无二致的灿烂笑脸。

“入了冬的鲈鱼才是最鲜滑肥美的,比起现在的鲈鱼更要美味上几分。”

什么秋天冬天的鲈鱼,半夏向来不在意这些口腹之欲,更区分不出虞秋说的什么秋冬鲈鱼的口味。

她先是迷茫,后似意识到了什么,不自觉心虚的移开了与其对视的目光。

对着虞秋那双过于纯粹明亮的眸子,似乎她刻意掩饰伪装出来的风平浪静都被撕破了。

“不过,我想半夏姐是等不到那个时候了。”说完这句,虞秋又扭头直视前方赶路。

她早该知道的,能将所有心事苦楚全隐藏在一张笑靥如花的面下,用一副活泼俏皮豁然洒脱的外表欺骗了虞府上下的虞秋,自是那般的玲珑心思,哪里会猜不到她的意图决定。

无关紧要的小事时,她会调皮计较,但在大是大非上,她一定是乖巧坚强,懂事的让人心疼,这方面,她远远不如虞秋。

而这时,她猛然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应该早被她扔的远远的名字,就如蛆附骨的进了她的脑海。

当年的他也是怀着这样,明明不舍却又必须离别的心情不告而别的吗?

只是她远没有他那种魄力和实力,刚回去就能把人接过去。

如果可以,她多想让虞秋看看她成长的地方,那繁盛的咸阳城,那恢宏壮观的咸阳宫,那恩爱相守的薛医师一家,那被她改良过的针灸,那酒香四溢的第一酒楼,那城北李叔家香喷喷的烤饼……那药香袭人的夏府,以及她最爱的家人。

只可惜……

半夏望着虞秋的背影苦笑,想清夏无且的情境,她便知道此次归途必是凶多吉少,即便能活下来,也是不能光明正大的带虞秋入咸阳了。

虞秋不愿挑明,半夏自然也不想主动去谈,虞家厨子烹制的鱼汤如何鲜美,她们怕是吃不出什么滋味了。

用完膳后,天色已经不早,折腾一天二人脸上都掩饰不住倦意。

当看到虞秋撒娇打滚就是不走,一个不留神直接赖在她榻上不动时,半夏终于明白虞秋一定要在她房里用膳的“小心机”了。

“虞儿!”半夏轻喝,无奈地望着塌上将自己裹成一团,一副什么也不听不配合的虞秋。

“不要,我不管我不管,今晚我就要和你一起睡。”团成一团的“不明物体”耸动了两下,虞秋的声音有些模糊。

熊孩子,半夏无奈,目光投向一旁站着的子冉,对上虞秋,子冉只能给她还了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她伸出手象征性地扯了两下被虞秋拽得死紧的被子,而后……

以最快的速度又送来寝衣和厚被子。

于是,在半夏错愕的目光下,子冉故作无奈的摇摇头,一句“小姐今晚就拜托你了”后,收拾收拾案几上的狼藉就退出了房间。

这一过程迅速又顺畅,不禁让半夏怀疑到此为止眼前的种种,是否都是这主仆二人提前设计好的,只等她入套呢。

子冉走了有一会儿,半夏看床上的虞秋还没有动,没好气的拍了两下被子的最高点。

“哎呦。”冷不丁被人打了屁股,虞秋惊呼一声,终于从层层被子中露出了脑袋,一脸“凶恶”地望向罪魁祸首,等她看清“施暴”之人的脸,特别是那愈发黑沉的表情,虞秋一下子就乖了。

“半夏姐。”跪坐在榻上,虞秋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拽住半夏一只袖角,那双眼眸澄澈,在昏暗的灯火下仿佛空中闪烁的星光。

半夏一个恍惚,又想起虞秋落水那日,亦是这样小心翼翼地拉着她一只衣角,像只没有攻击力的小兽在乞求她护佑般,就是这种可怜兮兮的讨好表情,次次都能将半夏的火气浇的干净。

没好气地看着她,半夏气笑了,抬起另一只手在她柔嫩白皙的小脸上捏了两下。

“你是不是打算让我睡地上啊,还不起来把寝衣换上。”说着从旁边把子冉备好的寝衣丢给了虞秋。

回头去收拾案几旁一地的书简和器具,今早匆忙听到消息,刚又用过膳,这一地同样不比刚才的案几好看。

下意识接过寝衣,虞秋先是一愣,然后对着半夏笑得灿烂。

“好的,半夏姐,你也要早点休息呀。”

“知道了,把厚被子换上,夜里风寒,我这儿可比不得你房里,要是再着凉了可不好。”半夏头也不抬回道,也就虞秋的房里会在刚转凉就起炭炉。

“这不是有半夏姐嘛,我才不怕呢。”虞秋不假思索的扬头说道。

整理针灸包的手一顿,又接着将银针仔仔细细检查包好,这才回过头,狠狠瞪了一眼榻上以最快速度换好寝衣,正抱着被子的某人。

“说什么胡话,你要是这么不爱惜自己身体,看我管不管你。”

至于虞秋,早就被自家兄长练得铜墙铁壁,才不怕半夏这故作凶狠的模样呢。

见半夏不理她了,冲着半夏的背影吐吐舌头,动作利落的铺好床钻了进去。

半夏收拾完,扭头就看见钻在被子里的虞秋扬着脑袋,亮晶晶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

“你看着我做什么?”正要熄灯的半夏只能停下,将灯盏放到榻头。

虞秋的眸子亮晶晶的,哪有半点困的模样。

“半夏姐,我睡不着。”虞秋掀开被子的一角拍拍床榻,示意半夏赶紧上来。

对这么热情的虞秋,半夏在心里无奈的长叹了一口气,默默爬上榻。

“虞儿别闹。”

被当成胡闹的虞秋嘴一撇,悄悄朝半夏靠了靠,对方身上清苦的药香扑鼻而入,闻着这药香,似乎自己身上渗骨的寒意也消散了些许。

“我才没有胡闹,半夏姐,我是真的睡不着嘛。”

虞秋眼珠转了两下,一手挽住半夏的胳膊,歪头望了过去,一双眼睛更亮了,“要不你再给我讲讲在咸阳的事吧。”

将某人不安分的手摆正,半夏侧过身与虞秋对视,“不是都给你讲过了吗?”

“可是虞儿还想听呀,好不好嘛,半夏姐,你再给我讲一次嘛。”手再次悄咪咪地缠了上去,论起缠人撒娇,虞秋自认虞府上下无一敌手。

连家里最严厉的兄长,平日除了治病其他方面都对她百依百顺,这般道行的虞秋哪是半夏能对付的。

半夏万般无奈,只得挑了几个印象比较深刻的治病经历讲了起来。

虞家兄妹在医学方面都是一窍不通,加之她讲故事的天赋实在平平,与其说是故事,倒不如说在背药方,连她自己都觉得脸红,虞秋却听得津津有味,不时还能提出三两个问题来。

月牙悄悄爬上枝头,连外头不时的犬吠声都停了,不知何时燃烬的油灯依旧摆在床头,整个院落里除了悉悉索索被风吹得哗啦作响的榆树,大抵就只有二人低语声了。

不知过了多久,虞秋还精神奕奕,她自己却口干舌燥困魔附身,说得也愈发语无伦次,什么脚伤治口疾,内伤需外服,也亏得是虞秋在听,要是夏无且在场,少不得又要直眉瞪眼罚她抄书了。

讲着讲着,不知怎么就成了虞秋絮絮叨叨在她耳边讲自己的趣事。

“半夏姐,你知道吗,以前兄长可调皮了,还带着我去孙婶家偷鸡蛋,结果被母鸡追着啄。”

“哈哈哈,虞大哥还有这种时候呢……”

“还有还有,有次我带子冉去骑马,结果被枣核追着跑,后来才知道是因为她把枣核要吃的草料拿着垫屁股了。”

“枣核是你给马起的名?”

“……”

“还有还有,吉伯有次……”

“……”

“还有上次跟着兄长的……”

“……”

开始半夏还能强撑着应上两句,后来她只觉得脑袋越来越沉,意识也越来越模糊,而虞秋的声音,也一点点远了。

“半夏姐,你将来带我去咸阳玩好不好……”

“半夏姐,你身上的药香好好闻啊,庞医师身上的味道就没你的好闻,你是不是一直用什么药材泡澡呀……”

“……”

“半夏姐,我们还会再见的对不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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