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借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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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没有来!为何没有来?
齐宁望着窗外的湖面,手掌靠着下窗樘,手指慢慢收紧。
一站不知道,等他回过神来,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
吹了一个时辰的冷风,他常年白皙的脸颊上浮起两团粉红,平时红润的嘴唇染上暗色,虽美貌不减,可瞧着有些滑稽的意味。
他的面色平静,好似毫无波澜,可那双藏在袖下的手能够窥见他内心世界一角,好似并不如表面一般风平浪静。
他和衣而眠。
第二天一大早,他洗漱好,打开屋门。
门外候着的是伺候他已经将近五年的婢女,名唤苏苑,才貌俱佳,文武双全。
“公爷!”她轻施一礼。
齐宁未看她一眼,负手离开朝阳殿。
苏苑连忙跟上。
这就是她能跟在齐宁身边的原因。不多言,更不多问。
齐宁并不管她,只慢悠悠地走在前面
府外的大道已有行人,他们步履匆忙,齐宁看了一眼,又埋头走自己的路。
来到开阳街,他先是去了雅音阁。雅音阁是城中最受欢迎的乐器店,多有收藏一些古琴与残谱,平日也有一些鉴赏器乐的活动,是齐宁最喜欢的地方,平日里得空了总会来看一眼。
店中掌柜见着是齐宁,马上大礼相迎。
“公爷!”
“胡掌柜,近几日不曾来,此中可有收到残谱古琴?”
胡掌柜是一脸的喜笑颜开。虽说郡公不怎么买东西,可他琴艺了得,听到耳中也是一大享受。
“前日正好收到一份残谱,公爷一起看看!”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
齐宁先到后堂,找一地方坐下,阁中伙计立马奉上清茶,点上熏香。
胡掌柜来时手中捧着一个红木锦盒,急不可耐的放在了齐宁身前的地上。
“前几日不止收了残谱,还得来了一张琴。”
胡掌柜将残谱放在一旁,打开了锦盒,齐宁将箱子中的七弦琴捧了出来。
胡掌柜看到齐宁六根手指均有伤痕,其中食指与中指的伤最为严重,心中一惊,嘴里说道:“公爷,今日琴咱们还是否弹了,不值当。”
齐宁并没有理会胡掌柜的话,而是将放在几案上,伸手一挑,琴音温劲松透,堪称一绝,忍不住问道:“胡掌柜,此琴唤何名?”
“不休。”
齐宁将七弦琴放回箱子里,说:“胡掌柜,这琴我要了,你差人送我府上。还有,胡掌柜,看残谱不费手,费眼睛。”说完,拿起残谱放在几案上,支着脑袋看了起来。
“是!郡公说得极是!”
残谱谁都可以来补,雅音阁每月会召开一次聚会,评选出最受欢迎的补曲,胜利者会得到五十两白银的奖励,奖励虽然不算丰厚,可有才之士就缺扬名的机会,他们很愿意来一展所长。
几案上备有笔墨纸砚,苏苑见齐宁入神的状态就知道他陷入思考,默默上前为他研磨墨条。
“退下!”齐宁的声音不大却极为冷漠,他随手召来一旁的伙计,为他磨墨。
苏苑退到一旁,神色不变,倒是那个小伙计看了齐宁几眼。不太明白一个大男人为什么会对一个弱女子如此冷漠,红袖添香,不应该是一件美事吗?
齐宁补好残谱以后,又去了茶馆,他并没有选择去雅间,而是坐在大堂中,听众人低语,承受着各种各样的目光。
“这鬼面人怎么就来武安了?”
听到这话,齐宁的手一滞,不过瞬间就放下。
“不知道,更让人困惑的是他前天去了丞相府,杀了丞相的孙子,你们说这是他们会做的事吗?”
“王丞相平日里经常会置粥棚,天寒地冻之时还会送寒衣,没做过鱼肉百姓之事,鬼面人常出现在江、豫二州,武安那人不可能是他们,肯定是有人假借鬼面人之名,想挑起矛盾。”
“鬼面人行仁义之事,若是可以,我也想加入他们。”
“你可别,听闻陛下还想剿灭他们。”
“为什么要剿灭他们?他们不是好人吗?”
“好人能杀人?”
“不管他人如何,可江、豫二州百姓是过了段好日子,就有时候我也想…”
“人抓到了吗?”
“不知道,不过听说那人受了伤,应该很容易抓到吧!”
“还没有抓到,不过城中药铺周围都有宿卫军巡查,你们别问我怎么知道的。”他一个眼神,大家都懂。
“可平日里这事不都是都尉管制吗?怎么惊到了宿卫军了?”
“陛下将此事交给武安将军,可见其重视。”
…
齐宁饮完了茶,将茶杯一放,起身就离开。
茶馆伙计连忙过来拦住他,齐宁往后一指,他立马拦住跟在后面的苏苑。
苏苑给了伙计一锭碎银,立马跟了出去,可齐宁已经不见踪影。
她寻找的齐宁正走向离茶馆最近的药铺,一看到药童就直截了当地说自己要十服治伤的药。
药童见到齐宁,先是惊艳,然后是惊讶,说:“这位郎君,可有药方?”
齐宁一脸着急,厉声呵斥道:“让你拿就拿,其他的别管。”愤怒让其面部充血,看着更添了几分鲜活颜色。
“可没有药方根本拿不了药。”
“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还有这条规矩。”他怒目而视,质问。
药童赔笑,说:“这是近段时间才有的,郎君要不要请大夫把把脉…”
齐宁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药童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只剩下尴尬,齐宁的脸色一变,马上转身离开。
可药铺的大门马上被人围住,齐宁宛如瓮中之鳖。
他见到来人,毫无反抗,被他们押进了衙门。
狱掾见到众多兵士押着紫衣男子,好奇地看了几眼,只这几眼,他就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了,连忙上前作揖行礼。
“拜见郡公。”
齐宁一笑,道:“大人别来无恙?”
“只要郡公不来,在下一切都好。”
兵士本来瞧不上狱掾,可听他与犯人交谈,猜想两人应该甚是熟识,不由地猜测手中的人是个惯犯。
正好,管他是不是郡公,栽在他们手里也不算太冤。
他一把推开狱掾,将齐宁推进监牢里,马上将牢门锁住。
兵士离开后,马上找到许俭,向他禀明情况。许俭听完,立马匆匆来到监牢。
他上下打量了监牢中的男子,只觉得以往见过的女子皆为庸脂俗粉,颜色风骨不及眼前人的万分之一。
许俭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喉结滚动,吞下一口唾沫。
齐宁见到来人,慢慢站起身,笑得亲切柔和,说:“许大人,近来可好?不知大人可否屏退左右,齐宁有事要报。”
许俭想此人生得冰肌玉骨,肯定受不得苦,让他一人留下定是想要求情。
如此一想,他便如齐宁所愿。
只见男子手指解开自己的腰带,正要拉开衣襟…
许俭热切的目光却在此刻顿住。
他胸前没有一片完好的肌肤,旧疤新伤混在一起,丑陋至极。
能够想象他受了何等的折磨。
“吾乃皖南郡公,这便是我去药铺的原因。”随即他见许俭正在沉思的神色,低首敛目,十分沮丧地说:“许大人可是忘了我?”
许俭并不是沉思,而是尚在震惊之中,他回神,心思总算回到正道上来,冷冷道:“本将不管你是谁,为何要去药铺买伤药?”
齐宁对他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
许俭觉得他的那双眼睛好像有一种魔力,将他的身体牵引了过去。
听他讲完,许俭看着面前这个笑得温柔的男人,眸光微闪,心情激荡。
“不管大人信还是不信,不出几个时辰,自有分晓。”
许俭走出监牢,心情也不曾平复,那飘散的思绪依旧漫天飞。
他望着头顶上空的昏暗天穹,心里忽然涌出一股子豪迈来。
两个时辰后,陛下命人传话给许俭,让他放了齐宁。
许俭面色不变,心中想法却已经百转千回。
“严内侍,这是为何?”
“郡公是长公主之子,不管他犯何事,应由宗正府处置。”
“是,本将明白,这就放了他。”
许俭走到监牢外,命人放了齐宁。不一会儿,齐宁自阴暗中走了出来,他面色平静,抬头轻瞥一旁的许俭,翩然离去。
“这郡公生得真是好,不知公主是何等颜色。”一旁的士兵展开想象,只能惊叹于脑中人物的风姿,无法亲见成一大遗憾。
许俭沉浸在自己的思路之中,并没管身旁的兵士是何想法。
齐宁走出衙门,苏苑已经等候在一旁。
“公爷,大人交代,若你再如今日一般行事,他一定会成全你坐监的心愿。”
齐宁哈哈大笑,极尽嘲讽。
“是他那潮湿的地牢吗?你告诉他,还是留着自己住吧!”
苏苑不再说话,齐宁此刻正好不想听见任何人的声音。
而另一边,许俭带着目的,进宫谒见陛下。
皇帝宣他进殿。
“许俭拜见陛下!”
“爱卿平身!”
“陛下,属下不明白,皖南郡公的腹部有伤痕,为何要放了他?”
听此,皇帝的面色一冷,说:“许俭,他的事你不必管。”
许俭连忙跪下,道:“臣有一话不得不说,若皖南郡公真是前夜凶犯,若江、豫二州出现的鬼面人并非游侠,而是有人假借游侠之名行张狂之事,所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不可不防。”
皇帝的眉头紧蹙,似在沉思。
“丞相是肱骨重臣,如今他受伤卧床,手中之事皆交由永安王处理,此时正值考核之机,陛下不觉得时间太巧了吗?”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提起永安王这个名字,而永安王不是旁人,正是皖南长公主的同胞弟弟。
此话一出,皇帝的眼神变得深沉,正在敲击自己大腿的手指慢慢停了下来。
“你且退下,寡人还要再想想。”
许俭领命退下。
他一走,皇帝立马唤来了严内侍,命他宣齐宁进宫见驾。
可皇帝等回来的并不是齐宁,而是中护军齐栋。
齐栋是否如以往一般忠心吗?这一刻,皇帝的心里涌起疑问。
“齐栋拜见陛下,陛下万岁。”
“从叔父,寡人命人传齐宁,为何来得是你?”
“齐宁自幼体弱,今日去监牢走一遭,受了惊吓,回去便病倒了。”他话说得谦恭,无一丝逾越之处,说到齐宁生病时,眉宇还透着一丝忧虑,对齐宁的疼爱不似作伪。
“可要找太医为他瞧瞧?”
“臣已经请过太医了,太医开了方子,我离开时他已经服药睡下。”
皇帝点点头,命他下去。
傍晚的天空中落下飞雪,敞开的窗飘进雪花,伸手接住,来不及细看便已消融。
他们不喜欢手心的温度,手心的温度虽暖,却成全不了他的飞舞,如果停驻,等待的只有化为流水。
门忽然被推开,一位女子缓缓走了进来,她身穿红色薄纱,薄纱下是一件桃色抹胸,上面绣着精致艳丽的花纹,透过红纱,可以瞥见她被红纱映衬得更加娇嫩的肌肤。
她将托盘放在几案上,回头看了倚靠在窗边的男子的一眼,手逐渐捏紧手中的巾帕,脚丫子扣紧木屐,就算是深吸一口气也无法缓解。
“公爷,该吃饭了。”她的声音很温柔,声线却颤抖到全然不似曾经的她。
男子没有转身,女子抬眼却不敢看他,只因为她要做一件极为大胆的事。
等了一会,男子还没有转身,女子再次攥紧自己的手,鼓起勇气,慢慢走了过去。
“出去!”男人的声音染上愤怒,凌厉又冷酷。
她鼓起勇气再次往前,那颗脑袋正要靠在男子的肩上,男人接下来的话语却让她觉得难过又痛心。
“看我像一个任人摆布的傀儡是不是很开心?还是你也觉得我是可以随意摆弄的布偶?”
他又道:“没想到有一天你也会自甘堕落,你真的令我很失望,苏苑。”自她靠近,鼻尖就萦绕着一股浓厚的脂粉香气,这味道,他闻了十几年,不难猜到她想做什么。
不过是怕他不再受人控制而准备的后手罢了。一个不听话的成年男人,一个尚在襁褓的婴儿,该选谁,一目了然。
苏苑觉得难堪,可她觉得自己能够说服齐宁,她重振旗鼓,拿出她的筹码,“大人答应我,只要我一生下孩子,他就会放你离开。”
离开!真是一个好条件!
齐宁冷笑一声,声音漠然又决绝。
“这是恩赐吗?我永远不会向他认输,你走吧!”
苏苑上前一步,正想伸手抱他,可她觉得心口一痛,好似有什么东西要钻出胸膛。
“公爷,我…”苏苑的眸光一暗,猝然倒地。
听到“咚”的一声闷响,齐宁回头,正好撞上女子圆睁的眼睛,黑黢黢的眼珠正直直地盯着他。
他蹲下,伸手抚下了她的眼皮。
“苏苑,我从不是什么好人,我以为这数年的时光,你应该明白的。”没想到最后你还是同那些人一样。齐宁觉得嘲讽却又觉得理所应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