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话:穹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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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把老子吓到了!怎么还不起床?”莱姆被从睡梦中喊醒,这个时间已经很晚了,早上来的垃圾车自顾自地把垃圾找个空地一倒之后已经离开了。
霍比早上起来后发现自己脸上被盖了一层布,难怪晚上会做自己在自己的葬礼上突然复活过来的奇怪的梦。莱姆这小鬼不学好,居然做这种恶作剧,从哪看到的?
“嗯……爸爸,什么事?”莱姆迷迷糊糊地醒来,看见霍比满脸沧桑地坐在自己床边,他第一时间做的扭过头去,想了想爸爸为什么会那么地生气。糟了,没有去放指示牌!莱姆还小,什么脏活累活都还做不了,所以他每天唯一的任务就是把引导垃圾车的指示牌立在一个地方,垃圾车会根据指示来选定位置倾倒垃圾。看起来今天搞砸了,那些人又会随便乱搞。
莱姆突然从床上打挺起身,连没有穿上衣服之后就立刻跑出了房屋,霍比都没有反应过来。啊,果然是这样。指示牌还放在门边,一些车还是按照惯例倒在现有的垃圾堆下,而门口那片自己平时放各种收集到的有意思的东西的空地上已经被几座新的小山包代替了。虽然玻璃盖坏掉但是时间分毫不差的怀表,玩到满是黑色线团的毛绒玩具,还有各种各样还能玩的东西就这样被压在了山下。他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然后回到屋内。
“对不起,爸爸,我忘记了。”霍比并没有因为他这样而责怪他,因为是自己昨天晚上太累忘记调闹钟的原因。平时父子俩都是一起起床,莱姆会稍微磨蹭一下,等到自己买早餐回来后先吃。
“唉,算了。我记得你在那里摆了很多玩具吧。”霍比每次收工走夜路回来的时候都要小心不要被那些东西绊倒。
莱姆有点难过地点了点头,霍比起身走了过来,把他揽在怀里。他知道连最后一点自己的余地都被占据后的滋味,儿子的心里一定不好受。
“昨天我们已经搬了很多可以卖到钱的东西了,今天我们就稍微放个假吧。就来把那片地方再清理出来吧。”莱姆的眼中闪耀着兴奋之情,高兴地振臂欢呼,因为这是爸爸第一次要带着他做一件事情,他的心中对“放假”这个词也充满了向往之情。
莱姆飞快地从杂物间里搬出两套铁铲和工作手套的工具,都是用了很久的老物了,他们的年龄可能比自己都要大。不过他并不会用这种工具,当他想学爸爸弯下腰用力朝着山脚下那样一铲过去的时候,莱姆发现自己根本握不住那根长柄,反而是铲头被地上嵌着的小石头给绊了一道,向前摔在了地上。
“嚯嚯嚯,你还小,用不会这种东西的。”霍比拄着铁铲开怀大笑,拖着铁铲走过去把莱姆一把拉了起来。“你应该试试这个。”
霍比拿起那把铁铲,冲底下接近根部的地方松开了一个部件,长长的空心铁柄变成了一段短短的圆柱柄。莱姆拿在手里的时候还没有他的半身那么高,他像登山队员一样朝着那个山上一步一步地攀登着,有模有样地把那把短锹当做登山镐一样。爬到了山顶后,莱姆想把它当做旗帜一样插在上面,但是突然脚底开始不稳起来,纸箱泡沫板和塑料袋构成的山开始散架。哗啦一声,莱姆就仰面泡在了这片黄白色的海洋里。
“儿子!没事吧?”霍比有点担心地走上前去,看到莱姆摆摆手,便让他就在上面用手丢这些一块一块的垃圾就行了。要是之前一段泡沫般繁华的时期这些就是各种腐烂发臭的食物变成的尸山,霍比没有手机和联网的义体,也不曾出过远门,但是他可以从这种能看到的变化中见识到整个联邦的变化。
莱姆想着四周看去,自己这座山是最矮的那个,高高的垃圾堆已经把垃圾场的围墙都给挡住,根本看不到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霍比在下面铲着装满沙石的纸箱,莱姆在上面往旁边丢着泡沫板和塑料袋,他感觉自己在慢慢下降,最后坐在了毛绒熊的头上。这个小山包很快就被铲平了,霍比还是感觉有点累,拄着腰站在一边。
莱姆这时被地上的一张画吸引住了,那是一幅画着战斗机器人的话,虽然看起来是手画的,而且不太好看,但是还是抓住了莱姆的眼睛。反射着白光,雄伟地站立在阳光下的机器人,这种样子和他在被丢弃的画册上看到的只会重复几个动作的工厂机器人不一样,伟大而帅气。举起的手臂上还抱着一个捧着头盔的英俊的大人,他是谁?是他让这个机器人动起来的吗?
“孩子,在做什么呢?”霍比也凑过来看,那是联邦的征兵广告,非强制性的,大家都是为了身份和赚钱才自愿地参加训练和编制。
“我也可以像他这样开机器人吗?”莱姆满脸期待地看向霍比,霍比心里非常地高兴,至少霍比没有被这个封闭破败的地方束缚着。他也会在时间还早的睡前给莱姆讲着外面的“故事”,自己也没有去过,不过和那些回收站的搬运工和来买材料的人对完价之后拿账簿记账时,听他们坐着聊天时听到的东西,再自己东拼西凑一下,就可以变成一个不错的故事,至少莱姆在认字之前也能听得津津有味。
“现在你还小,而我也有点老了。”霍比感慨地说着,就算是以前自己也不曾有这副画上的人那么英俊过。
“那我长大后就可以做了吗?”
“如果你能够像他那样身强体壮的话,就可以去面试,然后那些人就会挑选出配得上它的人。”这就像自己中学毕业后去劳工所面试时一样,但是最后在一群职业人员和大学生之下还是默默地离场了。自己是怎么到这里待了几十年的呢?连霍比自己都记不清了,不过从说过话的人嘴里听说,老了的人就应该做一些清闲的事情,所以我就在这里了吧。
“那爸爸以前想当过这样的人吗?”看到莱姆纯真的颜神,莱姆不好意思说自己从来没有想过。
“这些人都是我们国家的英雄啊,是他们在保护着我们。以前在我年轻的时候,还没有这样的大大的机器人,甚至没有什么机器。但是这几十年变得太多了啊,我都快不认识这个世界了。”霍比的印象只留下从乡下走出来之前的老家景象和现在的垃圾场以及周围的一点地方,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他也不知道。
“那我以后想变成这样的人。”莱姆这么说着,霍比也十分满意地默默他的头。“好啊,比你的爸爸年轻时有志向多了。”不过他只是连户籍都没有的小家伙,临时户籍也马上就一个十年了,而且只是这样一个垃圾场出身的小家伙,怎么和外面那些普通的和不普通的小孩比呢?但是永远不要做的事情就是告诉小孩没有圣诞老人。
莱姆把这幅画拿回了屋内,挂在原来挂日历的地方。
因为起的比较晚,这时的莱姆还在和霍比吃着每天换着口味的面包,然后霍比继续去对着茫茫的垃圾山,坐在下面用手挑拣着一些可能有价值的东西。莱姆无所事事地在趴在床上看着各种残破的画册,用那些东西拼凑出一个世界。
“滴滴。”一辆车从铁门开进场内,停在门边。几个穿着像是工地的衣服的人走到屋前准备敲门,而霍比从听到车声之后就走到那里等着了。他拿起屋檐下的那几个桶,晃了晃,一桶发出金属片叮叮当当碰撞的声音,另一桶是可以重塑的各种塑料盒。那几个人小心地检查里面有没有用来充重的垃圾,然后放在了秤上。
“1846里,算你1850吧。”带队的那个人准备掏钱,但是霍比并不觉得这是一个合适的价格。
“今天怎么有点少啊。”霍比的言语中充满了谨慎,像是害怕那些人突然就翻脸一样。
“最近这边不景气,我们工厂也很难办,你去看看,我们的工厂已经停了一半的锅炉房了。听说最近的区里找到了新的矿脉,不过可能只是那些老大的骗局。”
听到这么多的解释,霍比也没有什么话说,只好唯唯诺诺地收下了那笔钱。这时莱姆从门里探出一个头出来,他想看看外面那些“有地位”的人是什么样子的。霍比有点紧张地瞪着莱姆,他一直都叮嘱莱姆不要在自己工作的时候出现在他们面前,最好一点动静都不发出来,因为莱姆的身份现在还是灰色的。
“哦唷,听说你以前捡了个小孩,一直都没有见到,原来是藏起来了啊。”领队正在撑另一桶东西的时候其他两个人走向莱姆,莱姆也没有害怕的意思,反而打开门走出来迎接他们。
“长得还行啊,比我儿子还壮。不过可惜生在了垃圾场里,带着那种洗不掉的臭味。”他们的语气中包含着太多的意味,摸着莱姆的头发。霍比听到这种话之后微微低下头去,但是看到莱姆炯炯有神的双眼,他还是挺直了腰板。
“老头,你这小孩是你的代班吗?”
“如果上面不把我的工作撤掉的话,那我死后就让他来做吧。如果那样的话就不要告诉别人我已经不在了。”他们的这番话让霍比考虑起了这个年仅14岁的孩子的将来。莱姆现在还是没有合法身份的人,只有到成年之后才能去打工后得到身份证,不过自己能不能撑到那一天呢?
“不要说这种泄气的话啊,你这样一说,我觉得我都要想你一样干这种活到老死了。”他们带着笑意说着,还有一点苦涩的意味。
霍比也附和着笑着,接着数起钱来,一共收入2530里,比昨天比起来少了一半。霍比想着。
“没问题了。”霍比摆出好了的手势,那两个人抬着装满材料的塑料箱回到了车上。领队这时也注意到了那个孩子,他看起来是政府有关的人,对莱姆这样的人肯定有什么要做的。
“这个孩子,是你的?”霍比小心地点点头。“你应该没有结过婚吧。”
“这时我以前捡来的,在这里养大。”联邦最近在严打拐卖儿童等犯罪行为,毕竟是年中,而且南泽已经被中心区的那些老大哥警告了很多次了,霍比自然要解释地清清楚楚。
“户口,身份什么的有吗?”领队的话到点子上了,霍比惊出一身冷汗,然后沉重地摇摇头。
“唔……”领队想了想,接着伸出一只手来。该不会是要我交钱了事吧?霍比想了想,然后颤颤巍巍地递上手上的钱,不过这些应该都不够塞牙缝的。
“不是这个,我是要你的工作证。”霍比惊讶地点了点头,然后从兜里把工作证拿了出来。领队接过去看了几眼,又递了回来。
“58,有点年纪了啊,再过几年就该退休了。”他若有所思地说着,“你刚才是说以后想把这个垃圾场交给他?”莱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走到了我的身边。
“对,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帮我和上面通融一下……”霍比卑微地提出这样的一个请求,但是领队看起来一筹莫展的样子。
“我又不是你的老板,这里的事情和我也没什么关系,见到他们我还得躲着走。不过你想得起上次老板来看你是什么时候了吗?”他这一问把霍比难住了,确实记不清上次来这里视察是什么时候了,于是摇了摇头。
“这就对了,他们已经忘掉你了,毕竟也不是什么赚钱的去处。”他开怀大笑起来,拍了拍霍比的肩膀,差点没有站稳,“你要么就去南泽区的政府大厅给他注册一个低级户口,要么就什么都不要说。”
接着他招呼莱姆过来,盯着他上下审视了一番。“看起来面色不错啊,不像是垃圾场老人养出来的样子。不过嘛……闻起来确实还是垃圾场的味道。我听说了哦,这个小孩是特华的私生子。”
“你从哪里听说过的?”霍比有点急躁地问道。特华在南泽可是鼎鼎大名,拥有着私人武装和议会席位,住在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里,旗下的产业遍布整个南泽区,就连自己这个没见过世面的人都听说过的名字。可是这个孩子怎么会……
“千万不要和别人提起这件事情,不然你和那孩子都会有危险的。这孩子从长相到身形都和特华很像,就是以前听说过一个民女被逼着扔掉他放的风流债,结果心软回去想抱回来的时候已经不见了的事情。
那天那个人问过垃圾场的人,都说没有见过这个孩子,因为都怕惹上事——特华虽然人确实不错,帮过我们几次,但是你要知道一点,他特别担心什么东西脏了自己的眼。所以这种事情千万不要让他知道了。
其实说来也几乎没有人说见过,所以就有人传闻特华的私生子可能还在哪里活着,这种流言都已经能让特华坐立不安,更别说找到你们之后会怎么样。今天我见到之后就感觉很像,所以我觉得当着面告诉他最好不过。”
领队摸了摸他的头发,眼神中透露出一股怜悯之情。“要记住,你现在只是一个弃子,不是什么高大的人物。以后最好躲着点。”但是莱姆的眼中表现出一股倔强,让领队和自己感觉有点不安。
“那么我先走了,你们以后小心,也不要坏了我的生意。”领队边往回走边点了一支烟,上车离开了。
霍比望着铁门处愣在原地,身上仿佛有千斤之重。
“他们说的是真的吗?”莱姆扯着霍比的衣袖问道。
“我多希望这不是真的,但是从你的那头金发,那样的眼神和强壮的身体,我……我真的应该早点告诉你的。”霍比想不出应该怎么向莱姆解释了,他只希望两个人能好好地生活下去。
“所以说,你不是我的爸爸咯?”这句话如同尖刀一般刺进霍比的心中,他痛苦地点头,然后准备去继续忙活明天的生计。
“但是那个叫特华的人也不是我的爸爸,你才是。”莱姆接着补充道,然后从背后抱住了霍比的腰。霍比听到这样的话也已经心满意足了,牵着他的手走到了今天早上堆起的一大片建材垃圾堆旁边蹲下。
“孩子,你以后就将拥有这片地方,这是我能给你的所有东西了。虽然全部都是脏乱臭的东西,但是你也要学会一点,在这些没有人要的垃圾里面找到有价值东西。”
这个下午霍比将他所有的见识都教给了莱姆,怎么样去分辨有价值的东西,怎么样避免沾上肮脏的淤泥,教莱姆认识各种材料和物件,从宣传单上一点一点地把自己认识的字和意思都告诉了莱姆,在画册上讲着自己在小时候妈妈怀里听到过的关于那些高高的烟囱和炫丽的灯光下的故事。
“我可以出去看看吗?”最后莱姆满脸期待地问道,霍比思考良久,说:
“以前是因为你还小,而现在的你却太特殊了。我害怕外面不会给你带来任何的好事。”但是这番话并没有让莱姆就此退缩,他盯着我的脸,带着生来他的眼神中就有的坚定。
“我们只是靠捡垃圾为生的人,不可能直着走在大街上的,这样子活着就行了。”霍比把那句压在心底里的不争气的话还是告诉了莱姆,但是莱姆并不在意地摇摇头,然后跑回了屋子里。这个孩子到底听进去了多少句话呢?霍比继续低着头挑拣着断掉的钢筋和生锈的螺栓。
晚上霍比休息回到房屋的时候,发现莱姆已经睡着了。他不忍去打扰莱姆,便把面包放在了他的枕边,然后接着去工作,直到深夜。
莱姆就在晚上醒来,蹑手蹑脚地从门后拿起手电筒,小声地走出了房屋。他想起来今天下午忙活的时候在哪个地方看到了一本书,一定要把它找出来。他翻遍了印象中的地方,最后找到了它。那是一本介绍联邦的现代科学的一本书,书名很长,里面画满了各种机器人的图示和里面的构造,文字都是十分浅显易懂的,连莱姆也能读个大概。
他这时候有了一个更大的梦想。
莱姆逐渐了解到了机器人也只是和平常收集到的那些材料一样,是由各种金属和塑料组成的;还有这个世界也是,万物都是由一百多号叫做“元素”的东西中的几个或者几十个组成的,无一例外;每个人也是一样,都是有着相同的身体构造。这本书告诉了他外面正在飞速运转的世界是什么样的,比起他现在的这个地方要多了太多的东西。
莱姆不曾进过学校,从出生以来就待在这个臭气熏天的垃圾场里,但是从会说话和识字开始,他从来不会错过任何能够引起他兴趣的东西,从每个山堆里翻出各种各样的书和报,绞尽脑汁地比划和猜想着上面的字是什么意思,写的东西是什么。霍比只能教他自己因为工作而认识的一点字,其余的时候他只是担心地看着莱姆,欲言而止。可以说,莱姆的见识,甚至不比那些在大学的学生要差。
他打着手电读完了这本科普性质的读物,内心中听到了一个呼声:别人做的到的事情,你也可以做到。
莱姆也觉得自己可以做出那样的机器人,在自己成年之前有……他数了数手指头,还有6年的时间,一年有365天,那么……莱姆这时候只能数出四位以内的数字而不会计算,但是他明白这是一个很长的时间。
夜影下一个人影在垃圾场里跑上跑下,这个在恐怖故事里会发生的情节每晚都在发生着。莱姆每晚都会在这个庞大的垃圾场里翻找着霍比因为老花眼和够不着的地方还留着的那些材料,从螺钉到长长的钢条,还有在掉页的漫画里看到过的机器人驾驶座前的那些眼花缭乱的屏幕,那么这里就有老旧的电脑显示器和各种因为太老而被换掉的旧电线。万事俱备。
但是他想到爸爸也需要卖掉这些东西补贴家用,就有点过意不去,所以他打定主意,每天只拿两只手能拿起的东西,对于遗传了特华的健壮体型的莱姆来说也是一个不小的数量。在找不到什么东西的时候,他会小小地从爸爸工作的结果里拿出一两点不会引起察觉的东西来。
那么这些收集到的的东西应该放在哪里呢?莱姆绞尽脑汁地想了想,如果放在这个被垃圾山围成的地方里面,那么总会被爸爸找到的。所以他想到了铁门外面,这里的周围从上次出去买东西的时候来看破败不堪,街道旁边建起的那些仓库都破破烂烂的,看起来没有人。
莱姆抱着从各个地方翻找到的材料,不发出一点声音地从房屋旁边经过,然后在铁门处左顾右盼。这条街连街灯都没有,只有在道路的尽头才看得到一点光。深夜的时间,面前的这片房区只有零零散散的灯光还开着。
街上虽然一个行人和车辆都没有,但是还是莱姆像偷了东西的老鼠一样,弓着腰小跑着。在废弃仓库的门前停了一下,确认里面会不会有报纸上画着的那种抽着烟的恶棍,然后正想走进去的时候,被里面没有任何的光,如同黑洞一般的环境吓得毛骨悚然,而且不敢吭声——这就像是小孩子第一次参加试胆大会一样。
没有水滴声,没有小动物爬动的声音,没有外面的环境声,这里面就像一个完全被隔绝的地方。莱姆往前走了几步,身形已经完全被黑暗浸透,但是他还是担心放的离门口太近会被发现,所以继续往前走着,一下子就走了很远。他不敢打开手电筒,因为可能会惊动别人,坚定的意志在这个时候发挥了作用,让他没有被黑暗吓倒。
莱姆回头看去,只剩下一个小小的放着暗光的门口,就放在这里吧,应该不会有人看得见的。就算有人看见了,也会当做垃圾视若无睹的,除了爸爸。
在他慢慢弯下腰放下东西的时候,那些零零碎碎的螺钉和垫片叮叮当当的掉在地上,从四面八方传来嘈杂的回声,把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的莱姆吓了一大跳。这么大的声音,不会有人发现自己吧?
莱姆想马上跑出去,但是他这时想到如果有人来找自己的话就不得了了,可能被当成报导里的小偷被抓起来审问,而且自己现在确实在做着小偷做的事情。他设想着如果这个时候从门口照进来几束手电的光自己应该往哪里跑,然后在环视的过程中发现了从仓库的尽头上面的破碎的玻璃窗里照出的一点点月光。
他慢慢地走向前去,却一头撞在了在黑暗中隐去体形的支撑柱上。“好痛!”莱姆无意识地呻吟着,却没想到四处传来的回声已经变得尖锐而洪亮,这让他以为这里面睡着什么人,他的手电筒也啪嗒一下掉在了地上,怎么摸也摸不到。莱姆赶快捂上了嘴,连呼吸都屏住,周围归于一片死寂。
就这样在原地缩成一团坐了几分钟,莱姆才敢动弹。他走到发着微光的窗下,那里也是空空如也,不过从那些窗户边缘的碎玻璃碴里,他看见了不同颜色的色彩在跃动着,从三角形的两边直到尖顶处。这些光是从哪里来的呢?一无所知的他只知道这样很美,与家里那些杂乱无章各种颜色搅和成的垃圾堆不一样。
莱姆不敢多耽误太多的时间,小心地回到屋里,爸爸在床上打着呼噜,这就是每天工作完放松的方式吗?他并不喜欢这种声音,因为这样他晚上就睡得不太安稳,不过这么多年过来也已经渐渐习惯了。
因为每天晚上都要摸黑做着这种小动作,所以起床时间比以往会晚大约30分钟。
霍比在第二天早上在闹钟响起的瞬间起来,惯例地洗漱,争取在下半季之前攒够一笔撑过寒季的钱,因为那个时候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材料供自己收集转卖了。他并没有注意到手电筒不见了,看看床上正在呼呼大睡着的莱姆,心中有点过意不去,是昨天告诉他的真相刺激到了他吗?
他是一个不称职的父亲,只是为了自己的私欲而让这个孩子受了那么久的苦。这样想着,霍比更加拼命地做着活,手中用来挖掘翻找的铲子每一下都比以前要深上了一截。一定要为他做到一些什么,莱姆可是地方老大的儿子啊,不应该就让他这样一直苦下去。
铁门处很快就传来了车辆的声音,这宣告整个早晨都会有运送垃圾的车从门口开进这里,霍比起身后站到一边去。那辆车的司机看起来很随意的样子,像是没有睡醒地直接撞飞了我摆在垃圾堆前的凳子和桶,然后倒车的时候直接撞在了门边挂衣服的吊杆上。前天洗的衣服全部都掉在了地上,还被车轮碾了两遍。
霍比按捺不住自己的怒火,朝那个正在指挥其他人搬运东西的司机发了火。
“喂,你开车注意点!”霍比仰视着车窗里的司机,那个人看起来像是喝了酒一般,一脸醉意地转头看向自己。
“什么?老头你好大的口气啊,难道不是你没有放指挥牌,让我找不到路了?”司机满脸不屑地开门走到霍比面前,叉着腰俯视着比他低一个头的霍比,用咄咄逼人的语气说着。霍比看到其他人有点害怕的样子,自己也害怕起来,如果动起手自己肯定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
“喂,注意点你的身份,垃圾,臭死了。”司机用食指点着霍比的肩膀,然后闻了闻手指,摆出一副被熏到后龇牙咧嘴的样子。霍比被这种无理取闹的行为激怒了,他最讨厌别人没事就把身份这种东西摆在嘴边的人,而面前的这个只是和自己一样,每天都与垃圾为伴的人。
“你不也是天天运垃圾的人吗?”霍比气得胡子随着嘴唇一起颤动起来。那个人听到之后也一脸的不悦,把脸贴的更近了,摆出一副威胁的表情。这个时候莱姆突然从房间里面冲了出来,把那个指示牌放到了墙边没有堆着垃圾的地方,然后走到我的身边低声地道了歉,然后飞快地跑回了屋,关上了门。那些搬着东西的人在等着司机的指令,不过这边的事情并没有完。
“啊?什么?我可是之后就要升职去保洁司工作的人啊,现在只是在当司机而已,那种东西我碰都不会碰的——而你,你只是一个偷过东西,进过监狱,一事无成的人,要不是我们在就业征募所要求下给你安排了这么一个工作,你现在应该还在哪个地底下挖煤呢。”他的语气透露出一股的优越感,还有对霍比的贬低。
霍比的眼角出现了几滴眼泪,曾经父亲多次训教过他“大丈夫有泪不轻弹”,但是这次,他并不是因为被诬陷或者被欺负了之后流的泪,而是因为悲哀,无法躲避的悲哀。那个人肯定看过自己的履历,才会这么有底气地站在我面前对我指指点点。面前的这个人可能可以决定自己的生死去留,所以霍比选择把委屈都往肚子里吞。不过很明显那个人并不想就此放过这个老实的出气筒。
“你那小孩不会是哪个地方拐来的吧?还是谁家的野种?养这么大肯定费了不少功夫吧,不过他以后肯定也只会像你一样偷了东西之后锒铛入狱的吧,毕竟你们怎么活到现在的我都还不知道,一个人的抚恤金能养两个人?”
接着他又劈头盖脸地说了一大堆屁话之后才让霍比去一边站着,开始指挥工作,然后又从散落在地上的衣服上碾了过去。起床那时的动力瞬间蒸发干净,霍比感觉心里有一股绞痛的感觉,慢慢地走回了房屋,这个时候莱姆为他开了门。
霍比有点失魂落魄地躺在了床上,本以为不在街头流浪之后就不会被别人这样指指点点,但是今天却因为自己没有控制的情绪而自找罪受。他稍微起身看了看同样躺在自己床上,裹着被窝的莱姆,接着又躺了下去。
“爸爸,你真的是小偷?”令霍比担心的话还是传了过来,儿子声音中那种震惊与遗憾的语气他能直接地感受地到。两个人就这样在两张床上隔着讲起话来。
“嗯。”霍比沉重地在被窝里点了点头,接着便是几分钟的沉默。
“偷的东西还回去了吗?”
“没有,换成钱花了。”
“那,坐了牢吗?”
“坐了两年,然后在街上待了五年。”霍比的眼泪一点一点地流到了枕头上,这让他想起了不惑之年自己的经历。
“那那个人为什么还这样看不起你,他不应该也是和你一样的人吗?”他感觉莱姆的话中带着一种稚嫩的气息。
“因为我偷过东西,进过监狱,一事无成。”霍比把那些不争气的话又复读了一遍。
“爸爸不是进过监狱了吗?不是应该受过惩罚了吗?为什么还要被别人这样看不起?”莱姆的语气突然加重,他似乎觉得这样很不合理。
“因为他们会觉得我也会再做那种事情的,这种被警局叫做‘前科’的东西就这样留在了我的身份证里。他们也会这样子看你的,我的孩子,你要知道这种事情的惩罚可不是简简单单蹲几年监狱就能解脱的。这些将带进我的坟墓里,带到你的身上,带给我老家的所有有关的人,这不是罪,是诅咒啊!”
霍比感觉身体里有着无形的锁链在捆绑着自己,那个命运的钟摆声能随着心脏跳动而听到。他这时候需要一个神来为他洗去罪孽,最好能把他一块带离这个痛苦的世界。
“什么‘诅咒’之类的东西,”莱姆应该不会听过这个词,他的语气中带着一种不屑一顾的样子,“为什么不去证明自己已经不是那样的人了呢?为什么在被惩罚后就要这样子永远地背下去?为什么我们只配这样子活着?”
“不不不,我的儿啊,你现在不会明白的,这可不是说我偷了多少的东西,是因为我这么做过了,所以就要永远地忏悔下去啊。”莱姆听到之后有点闹情绪了,直接在床上坐起身来看向正在畏缩的爸爸我,就像那些人的眼光一样,都带着正义凝视着我。
“我不明白,难道就没有解释的权利吗?”
“没有,没有。我不可能在每个人面前都解释一遍,也不会有人愿意听我的解释的。他们一旦知道了你曾经做过的事情,那么他们就不会平等地看你了。我现在啊,就像是带着瘟疫的难民,浑身带着臭味和疾病,谁都不敢靠近我一下,看我一眼啊。”
听完了霍比的牢骚后,莱姆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之中。他并不是因为认同这样的事情发生而沉默,而是在心里想着去改变,去扳倒这种非正义的事情。这种事情一定是有哪个家伙在背后煽动着群众而出现的,他首先想到了抛弃自己的那个大户特华,一定是他这样的人在背后使着坏,而且抛弃孩子这种事情无论怎么说都比偷东西要来的重许多。他还想到了那些报纸上报导的新闻,很多的事情都无疾而终,怎么想都让人觉得奇怪。这种事情,绝对不应该存在啊!
这便是莱姆心中代表着他的正义的恶魔之种种下的那一瞬间。这之后,两人之间的话语交流变得少了很多,莱姆也明白了霍比心里对自己的顾虑。
时光匆匆流去,莱姆在那天深夜忙活完之后摸黑找到了手电筒,还试着照了一下那片窗户上发的彩光,结果什么都没有发生。他依然每天都在深夜的时候一点一点地积攒着组装成巨大机器人的“原材料”,把那些东西搬到了延伸到最远的那个仓库里,在那个仓库里也见到了那样的光,这让他更相信有什么东西在保佑着他。
在废弃仓库的一角也出现了和垃圾场里那样一个一个的小山包。然后就是每天做完工作后勤奋地看书,因为纸质书不再流行而倒闭的店铺处理旧书的时候就是他最快乐的时候。
霍比也在每天默默地操劳着,他现在已经很少考虑到自己了,都是心里想着让这个从各个方面都不太一般的孩子过上更好的生活,每天工作的时间也拖得更晚了才在水桶里泡泡身体。
在暖月时候的“忙月”没有感觉到少了点可以卖的零件的霍比在“暖过渡季”的时候感觉到了一点异样,自己十几年以来的经验告诉自己可能“生意”要不太好做了,今年的材料比以往都要少了一点,而且价格也不见回涨的时候。到了寒季之后那些人就不会一两天来一次了,可能一个星期甚至一个月才会来一次。霍比感觉自己就像动物一样要为冬天做好准备,但是现在攒下来的钱比以往的时候要少了不少。
这一年马上就要进入尾声,整条街除了行人日渐稀少之外也没有任何的变化,依旧是昏黑一片。但是在这样一个时候,莱姆像肥皂泡一样光彩的梦想被捅破了。
快要入寒的一天,莱斯利又因为和老婆吵了架而斗气出了门,在深夜的时候也留在棋牌室里和那些人赌着钱。最后一个人走的时候,店长看到准备在这里的沙发上睡觉的莱斯利,马上制止了他。
“这里要关门了,你还留在这干嘛?”
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但是这个时候莱斯利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地解释了一遍。
“我和我老婆都在楼上睡觉,你在这里这样像话吗?”
“可是我现在也不敢回去啊。”
接着就是店长和莱斯利坐在沙发上,开了两罐啤酒后畅聊自己是怎么和老婆恩爱地相处到不惑之年的,并且勉励还没有三十的莱斯利不要灰心。莱斯利受教后,趁着酒劲准备回家把店长教自己的理论好好使用一番,在回去的时候发现卷帘门已经被锁上了,还好自己有钥匙,正在钥匙串上一个个找的时候,左边突然有什么动静传来。
莱斯利害怕是晚上游荡的恶棍,马上蹲下来抱着头,试着融入夜色中。没想到是一个正在小跑着的人快速而无声地从面前街对面的墙边跑过,手上的东西在昏暗的月光下反射出一点光,然后过了一会之后又跑了回来。莱斯利在墙角偷偷探出头去,那个人影跑进了霍比的垃圾场里,难道说是……小偷?不过为什么要偷霍比的东西呢?是因为好下手吗?他准备明天晚上来霍比来买面包的时候应该和他说一下。
霍比如期而至,他掏出那些旧巴巴的纸币,准备买倒数第二贵的面包,看起来和以前一样在这个时候都不景气。我俯下身去拿面包的时候想起昨天晚上的见闻,和霍比说了起来。
“什么?小偷?!”霍比听到这个词之后有点受到了惊吓的样子,反应有点过度了。
我肯定了我的说辞,虽然那天确实酒醉了,不过以我最后通过店长的教诲成功睡服了老婆来说,这点应该不会记错。
霍比听到之后,心里惴惴不安。为什么小偷会找上门来呢?难道是以前的人来报复我了?我不记的当初和谁一起做过这事的经验,都是一个人做的。他又联想起自己感觉每天工作的量并没有少,但是感觉卖出的钱也没有变多的样子,更加地怀疑了起来。
这一天他工作地心不在焉,晚上工作完吃完面包,在水桶里泡了一会之后就摸上了床。
“关灯了,儿子。”霍比对着正趴在被窝里看书的莱姆喊道,莱姆轻轻地回复了之后把床边的开关关上了。
霍比尽力地克制住了睡觉的欲望,开始回想最近的事情。房屋里也没有什么东西突然不见了之类的,不如说就没有什么值得偷的东西,诸如这些的理由都让他无法理解为什么莱斯利会说有小偷找上了门来。但是莱斯利应该也没有没事寻自己开心的理由,所以他决定今天先观察一下。
夜晚静悄悄地,只能听到洗浴室里滴水的声音,就这样熬过了很久,还是没有什么动静。霍比感觉要支撑不住了,正在意识即将涣散之际,突然传来了一点响声,是从莱姆那边传来的。是要起床上厕所吗?
不过莱姆披了一件外套之后没有从自己身边走到里面的厕所,而是小声地掩门而出。
感觉有点冷啊,莱姆身上的旧外套还是显得单薄了一些,他最近几天都找不到多少有用的东西了,甚至连玩具车的轮轴他都觉得可以派得上用场,如获至臻。
他小心地爬上一座高高的被冻地硬成一片的山堆,每下一次手,都感觉有冰刺刺进自己的手指里。莱姆还是放弃了这样的挖掘,不敢打开手电筒,只能在月光下这样极低效率地找着,是一件困难而痛苦的事情。也许只有到下一个“寒过渡季”之后才好继续做这种事吧。
即使如此,固执的莱姆还是想要完成自己的“工作”,他慢慢地走到下午父亲收集好的材料桶里,悄无声息地取出几个零件。把手伸进去摸索,里面的材料只有半桶那么多,这次就少拿一点吧,最后他只取出了几个螺栓和螺柱,还有一块小铁片出来,然后又从另一个装着塑料的桶底抽走了几根抽掉了铜丝的断电线出来,最后确认了没有什么动静之后,小跑出了铁门。
手里抓着一点材料,走进了废弃仓库的里面,莱姆在其中一堆的废铁堆上轻轻放下了金属材料,又在支撑柱下的电线簇里又添上了几根。
这个仓库已经不是原来那样空洞无比了,里面堆着各种各样分好类的物堆,有大的废铁块堆和小的废铁料堆,墙角还倚着几根长短不一的钢筋。几个支撑柱下还有莱姆用捡来的碳素笔在黑夜中写下的扭扭曲曲的字,“电线”“朔料”“屏慕”“刀具”“子弹”(其实只有弹壳)等等,还有一堆拢起十分庞大的小山,那些是不知道有什么用,但是莱姆就是觉得有用的东西,像是断腿的小凳子,木板,砖头之类的。
莱姆在即使没有视线的情况下也能够凭借自己的内心和记忆力去找到各自的位置。
“莱姆,你在这里做什么?”霍比震惊地站在门口,手电筒发出的强光直直地照在正在佝偻着腰的莱姆身上,像极了抓获正在偷东西的小偷的样子。不,这就是抓到了小偷。
“爸爸……”莱姆一时间没有转过头来,站在原地发愣。霍比慢慢地走了进来,拿着手里的手电筒在仓库里四周扫视着,然后站在了抱住双腿坐在地上的莱姆面前,直接照着他的脸上扇了过去,嘴角的胡子开始猛烈地颤抖着。莱姆被这样来了一下之后直接侧躺倒在了地上,用手捂着脸,但是没有哭出来,眼中充满了悔恨。
“莱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为什么不学好?”霍比的语气中充满了疑惑与焦虑,他从来没有想过儿子居然就是莱斯利嘴中的那个小偷,那天那个人说的话难道应验了?
“我……没有偷东西。”莱姆的语气十分沉重。那种恨意开始从他的体内散出,弥漫在了黑洞般的库房中。他恨的不是爸爸,也不是自己,而是一个不曾存在的东西,也许是特华,也许是莱斯利,也许是其他的人。
“还在狡辩!你为什么要偷东西?”霍比看到儿子仍然矢口否认,正想再次举起手来,但是他忍住了,他觉得莱姆一定不会无缘无故这么做的。
霍比蹲下身,双手扶住莱姆的肩,用手去抚住刚才打到莱姆左脸上的地方,自己因为太过于生气而下手太重了。
“说吧,孩子,为什么要这样做?”霍比眼角泛出了几滴泪来,这一掌仿佛是打在了自己身上。
莱姆这个时候站了起来,稍微穿正了外套,拿起霍比带着的很大的手提式手电筒,然后把功率调到了最大,瞬间一道锥形的光柱从镜头处闪出,照在高高的仓库墙壁上汇成了一个明亮无比的圆形。这个时候,闪白的光中突然出现了几条如同心电图一般的黑色波形,一场投影式电影即将在这里上映。
“我要用这些,去杀掉特华,杀掉那些看不起我们的人。”带着决绝的语气,莱姆为这场电影致了开幕词。霍比被发生的这一切震撼到了,呆呆地看向那个墙上发生的一切。
屏幕上出现了影像,如同很久远以前的影片,虽然是彩色的但是带着一点雪花的痕迹,传出的声音也带着少许刺耳的底噪声。画面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银色机器人,他如同展示肌肉一般伸出左臂,在上面坐着一个全身穿着紧身作战服,双手抱着头盔的人看向屏幕这边,那个人带着一头金发和炯炯有神的双眼,和这个在太阳下发出耀眼光芒的机器人很般配的样子。
接着在巨大的机器人下出现了很多穿着暗绿色军装的人,他们看起来对那个金发少年十分的敬佩,迎接他下来之后勾肩搭背地走着。从四周伸过来了几个车载的机械臂,在为那个机器人进行着修理,旁白告诉了他们将要去进行一项伟大的事业的事情。
接着那个少年坐进了驾驶舱里,用熟练的动作拨下了几个开关,在各个屏幕上来回扫视确认着,各种屏幕上纷繁复杂的数据让人眼花缭乱。最后用右手拉下了一个闸,整个屏幕上出现了淡蓝色的火焰,那是机器人的腿部喷出的火光。
驾驶舱后的战斗室里坐满了人,他们全身武装,只露出鼻子处的皮肤,正在向下面为他们准备这一切的后勤人员挥手,金发少年也露出自信的笑容,朝着面前屏幕上的众人握住了拳头。后面的舱门关闭后,他们恢复了严肃紧张的备战状态,坐在座位上检查装备。
银色的机器人从荒野外升空出发,划过落日下的地平线处,以极快的速度飞进了一个发达的城市里。城市中立刻想起了防空警报,但是像是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一样,金发少年迅速操控右手上的重炮轰掉了几个防空的火力点,然后方向一转,直指这个城市中最高最豪华的一栋建筑。
“发射!”金发少年大声地喊道,几发炮弹如同刀光一般划破了夜空,直接贯穿了那栋大厦的中间一端,然后切换到了左手的武器,那是一把用钛钢铸造而成的长而尖的刀刃。金发少年控制着机器人向前飞去,直接冲撞在大楼的墙壁上,整片整片的玻璃都破碎开来,从空中散落到地上。那把刀刺进了大厦的体内,横向切割出一个口子,接着登陆舱打开,作战室的队员用钩锁和吸附装置从机体上跳进了楼内,最后的一个人向金发少年作了手势之后也跳了出去。
这个时候手电筒的灯丝开始发红,发出滋滋的声音,然后啪的一下熄灭了,莱姆眼中和那天见到的彩色光芒也暗淡了下来。他有点没有预料到这些的样子,转过头去朝向霍比的位置,现在只有明亮的月光从窗户上和门口照进来,将两人的影子从两个方向拉得很长。
“孩子……这……这是什么?”霍比嗫嚅着嘴,他现在感到一阵恐惧和寒冷,这绝对不是因为穿的太少了。
“这是我的计划,就用这样的方式去除掉我的父亲——不对,给我肮脏的血液的家伙。”莱姆的语气依旧是刚才那样的冷酷,他开始变得和恶魔一样了,身上似乎出现了不寻常的特征。
但是这个时候霍比冲过来抓住莱姆的两肩,像是想把他唤醒一样猛烈抖动着。
“儿子,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这是恐怖份子才会做的事情啊!”
“只要我成功了,那么所有人都会来支持我。他们也不会再被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瞧不起了,他们会来帮助我的。还有更多像特华这样的人,那也会有更多更多被像老鼠和瘟疫一样看不起的人。”莱姆用近乎机器般的语气说着,看向自己的右手,上面仿佛沾满了特华的鲜血。
霍比看到儿子已经被情绪冲昏了头脑,现在想的只是将他从自我毁灭的边缘拯救回来。他紧紧地抱住莱姆。
“儿子,你明白吗,这些都只是废铁和坏掉的电线,你知道要做出你眼中那样的机器人需要多少的东西吗?那些东西我没有见到过,所有人都没有见到过,有那些东西的人就是像特华那样的人啊。儿子,你明白吗,你做不出那种机器人的,做不出的!你也不会把他们拼在一起,对吧?书上不会教给你这些东西的。”
莱姆突然瞪大了眼睛,他不敢相信地低下头来看向这个已经满头白发的老人。为什么,为什么没有人能理解我呢?他有那么一瞬间想照着霍比的脖子上来那么一肘,但是这种邪恶的念头在一瞬间也烟消云散了,他的身体和意识开始恢复正常。
“总会有人……愿意帮我这个忙的……”莱姆的语气中充斥着犹豫和迟疑,他逐渐明白了,自己现在只是一个弃子,不是什么大人物,没有人会来帮自己。自己有的只有破铜烂铁,那些表面粗糙,长满铁锈,被人们丢掉的东西,和那种发着光的银色机甲差的实在是太远了。
“儿子,做不到的……”霍比也发出呜咽的声音,透露出了一股对于命运的绝望。莱姆被这样的情绪也冲击到了,直接瘫坐在了地上,看向面前的这个已经在垃圾场待了十几年的老人,不由得失望地摇起头来,拼命地擦着自己抑制不住的眼泪。
“那,我该怎么做?”莱姆茫然地问霍比,霍比是绝对给不出一个让他满意的答案的。
“这些东西如果卖掉,可以让我们度过这个冬天的。把他们都搬回去吧,不要让小偷发现了。”霍比说出这样残忍的话,让莱姆一时之间接受不了。
“可是……能不能留着,万一以后有机会的话……”
“孩子,你要知道,我们已经没有钱了!”霍比大声地喊道,最近的回收价格只能用悲惨来形容,如果这些东西能够在过渡季之前卖掉,那可以攒下不少的钱,至少能一周吃上几次肉,可现在只够啃面包度过这个冬天。
可是莱姆心中还是有着念想,至少他这时还觉得,有人会把这些“材料”变成机器人的。看到愣在原地的莱姆,霍比虽然不忍心,但是还是说了:
“如果我们活不过这个寒季,那你做的这一些都没有任何的意义。我很高兴我的孩子有惩奸除恶这种正义的想法,但是我们有的东西太少了,没有人会听我们的话,就这样苟且而平凡地活着,也许是他们给我们的恩赐,不然我们也许早就不在这里了。”
这个时候门口突然闪过几道人影,是他们的动静太大把附近的人都闹醒了。霍比拉住莱姆的手,想带他离开这里。莱姆无力地反抗了一下,还是跟着走了出去。
他们微微弯着腰,躲避着那些人尖利的眼光和话语在月光下走着。
回到屋里后两个人什么话都没有再说,莱姆直接钻进了被窝里小声地啜泣着,霍比在这个晚上也失眠了,他想着自己说过的话给这个孩子带来了多少的伤害,不过他更希望的是莱姆能够正常地活下去,至少在这里能够挺直腰杆直着走路。
“孩子,想明白了吗?”第二天一早,在那些车辆都没有来之前,霍比和莱姆就站在了仓库的门前。这是莱姆第一次看到自己收集到的这些材料,他们个个都是暗淡的颜色,堆在一起显得杂乱和多余。
莱姆没有回应,而是默默地走了进去,霍比也跟在身后。他们要把这些东西运回去,在回收价格继续走低之前卖出去一个还可以的价钱。
这时莱姆被一个玩具吸引到了注意力,那是一只毛绒熊,脸上的眼睛纽扣少了一个,显得十分地恐怖。剩下的那只黑色的眼睛看着莱姆,莱姆也看着它,用白色的线缝出的嘴巴微张着,似乎在说着什么,那个声音从他的心底发出来,那个眼睛突然微小地转向一边,发出了莱姆熟悉的彩色光芒。
他的意志并没有消解,他的心依然动荡不安。
突然间仓库里开始回响起各种各样的响声,是那些地上堆着的废铁,是墙角倚着的钢筋,是堆成山的塑料。霍比这时候停下了手中的搬运,被这种灵异事件给吓得瞪大了双眼。
那些在除了他们看来没有任何价值的东西开始自发地抖动起来,不断地敲击着地面,然后像被吸引了一般开始在仓库的中央如同龙卷风一般旋转着,速度之快以至于失去了形状,还激起了更大的风,震得厂房嘎吱作响。这股风暴将更多地上的东西吸引过去,越聚越大,快要占满了整个仓库,风暴之中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逐渐能模模糊糊地透过风暴看到里面出现了一个不断长大形体。钢铁与地面剧烈地摩擦碰撞着,发出骇人的响声,“嘡”的一声卷走了仓库的屋顶。
霍比想拉着莱姆离开那里,但是莱姆只是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切,他只好一个躲在了墙角里,眼睁睁地看着莱姆被卷进了那个风暴中,不,莱姆是主动投身进去的,他似乎没有受到风旋的阻碍,一步一步地走了进去,消失在了里面。风暴的半径越来越大,突然传出一阵巨响,被卷走的屋顶直接撞在了旁边的居民楼上后掉在了门口。
如此大的动静引来了很多的人,他们驻足于门前,惊异地看着在这个看不到希望的地方发生的奇迹。
这股龙卷风逐渐平息下来,在刚才风暴的中心处出现了一个外表是锈迹斑斑的铜黄色,再仔细一看上面满是各种颜色的碎片的机器人。和那天在墙上的光里看到的机器人不一样,这个机器人更加地大,大到撑出了屋顶,在朝阳下显得老旧而威严,充满魄力。
“这是什么……”门口的那些人发出惊叹声,纷纷交头接耳起来,他们中有人提到了“魔法”这个词。
“爸爸,我要走了。”
从逐渐平息的风暴中走出来一个金发少年,他的眼睛炯炯有神,虽然身上的衣服陈旧的样子让这些反差很大,他不像老人印象中的那样有着充满稚气的脸,而是一个仿佛在童话中出现的那种王子一样的角色。他伸出手,老人接了过去。
“孩子,你……你不用在意我,可是……这样可能会害了自己的。”老人做着最后语重心长的劝告,但是他和所有的围观者一样,看到了奇迹的发生。他虽然内心依然焦虑不安,但是他最后想到,这个孩子一定不是平凡的人,他也许可以成功。
“如果我失败了,那就当是一种证明吧。不过总要有人去做的,那么那个牺牲的人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少年爽朗的语气让老人感觉到了一种无法撼动的力量,他不再说话,看着这个自己养育了很久的男孩变成的少年戴上裹着绒的头盔,只露出那坚毅的双眼。
“孩子,真的要去做那种事吗?”这句话不是挽留,是要让他,我的孩子更加地坚定信念。
“对,这是我必须去做的事。”
金发少年转过身去,看向那些带着惊惧和崇敬的眼神的人,他们聚焦于这个不久之前还为买面包而发愁的男孩。
“虽然我不认识你们,但是我能感受到你们的心愿,如果有那么一个机会,你们都不会住在这个昏暗的街道里。你们都是别人眼中卑微而低贱的人,我从出生的那一刻也是。就请让我,自私地为你们试着去争取这个机会吧。”
那些人听到之后,纷纷低下头来,有的人鞠了一躬,有的人双手合十祈祷着,有的人想他致敬,有的人只是带着期望的眼光看向少年。这份情感与责任少年也真切地感受到了。
“不过现在,请忘掉我!”少年大声地喊道,已经没有了回声,但是依然振聋发聩。“我不想给你们带来灾难,我将以自己的名义去战斗。而我,不会忘记你们!”
最后少年缓缓走向老人,一只手扶住老人的肩,用头盔轻轻地贴在他的额头上。这时那个机器人开始发光活动起来,关节之间发出老旧的摩擦声音,而动作却显得沉稳和有力。它搭下一只手来,少年顺着手掌和手臂走了上去,最后留恋地扫视了一圈,跳进了驾驶舱里。
“推进装置,启动。”一阵低沉的机器合成声想起,机器人带着少年升到了空中,向着背对着城市和这里的荒野飞去。
老人依稀记得在少年的脸贴近时,他看到了一种彩色的光芒。
在这之后,报纸上报导了一个名叫“瑞贝尔”的恐怖组织的事情,他们在南泽区和西江区边境线上荒郊野外的某个地方建设了基地,吸纳着流民加入。同时在南泽区的各个市内发动了几起恐怖袭击,几名富豪政客与保镖不幸遇难,其余的受波及者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精神障碍。目前科尔区方面没有作出回应,不过举相关人士透露准备动用军方进行地毯式围剿,行动进行时间未知。
在南泽区的一个垃圾场里,霍比孤独地生活着,不过他已经没有了那样的自卑感情,也更加地注意身体的卫生。恐怖组织没有与这个地方有联系的痕迹,所以他们也像往常一样安静地生活着。
在霍比生命的最后四年里,当处理完了本职工作后,他就会在棋牌室里和其他赌不起钱的人一起凑一桌牌局打着。在每个月底的时候都会受到匿名的人送来的装在信封里的钱,每次从莱斯利手中拿到信封,两人都会想起那个金发的少年的身影。
幸运的是,霍比生命前的最后一刻是在听教士传道的时候度过的,莱斯利发现了座位上霍比的不对劲,布道会紧急变成了临终仪式。
临终之前,所有人都收到了消息,在“净身区”唯一的教堂里为他送行,霍比最后的几句话是:
“把我枕头下的钱都分给大家,给那些还在地下工作的家人们,让他们吃上莱斯利的面包。”
在所有人凑的份子钱下,教士们为他进行了完备的仪式,装进棺材中葬在了教堂边的墓地里,和所有遭到矿难和疾病或者年迈去世的人一样。
这个地方现在依然没有任何的变化,寄到莱斯利这里的信封也在霍比去世后停了下来,转而寄给了教堂,然后几个月后也没有了消息。四十年过去了,莱斯利也已老去,看着霍比被翻新过的墓碑,他能做的只有放上一束花,然后卖着更多种类的面包给新住进来的前科犯人。
当最后一页纸读完后,诺艾尔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虽然这是自己写的。
“呜呜呜,有点被感动了。”诺艾尔说着,看向小d,她已经闭上眼睡着了。什么啊,有点浪费我的感情啊。诺艾尔在小d面前做了几个鬼脸,不过已经睡着的人偶一点反应也没有。
她看了看表,呜啊,已经这么晚了,赶紧睡了。关掉手电筒后,诺艾尔慢慢蹭进了睡袋里。
这个童话,未免有点沉重了吧,而且文笔也一般,有种故作深沉的意味在里面,如果是自己的导师会这样评价的。诺艾尔这样想着,进入了梦乡。
如果这不是一个童话呢?
在东云实验室的一个笔记本上,记录着一些诺艾尔在兼职做记者的时候的一些资料。
——他当时可能是这样想的,当然这个仓库被重新启用已经是三十年之后了。
——作为作者的我也不知道莱姆想的是什么,正如我并没有去过南泽,也不知道那里是否有这么一个场景发生。但是现在它出现在了某个地方,这是我很确定的。
——这种不能称为能力的能力将会为他浴血的下半生带来前所未有的帮助。
——在我采访他的时候他对为什么要深夜出去寻找给了回复:“我看到爸爸在挑拣的时候故意把它藏到了那些木板下面,他看起来那时也害怕我就这样招来灾厄吧。当初我也许应该听他的话就那样苟活着就行了的,但是你明白吧,我不会那样做的。”莱姆·凯勒最后还补充了一句:“我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