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彼之砒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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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走出小院的那一刻，纳兰栩仍然震惊于记忆与事实的碰撞。
“栩哥儿，奴婢僭越，但还是要说。”徐菱让刘青窈扶着送纳兰栩出门，看着纳兰栩眉头深锁、神情恍惚不由担忧，“这事儿太大了，万事小心，切记以你自己的安危为重。”
纳兰栩回头宽慰一笑道：“徐嬷嬷，我都明白的。”
“少爷少爷，还有那个刘磊、刘垚两兄弟，他们不是什么好人。”刘青窈压低了声音说着，“那房子不是他们的，是前年刘淼出事儿没了，他们一听消息就跑来吃绝户呢。”
“吃绝户，少爷您懂的吧？他们兄弟俩简直不是人，把刘淼媳妇儿和半大的娃娃赶出去，硬占了人家的房子和田地，一分钱也没给人留……”刘青窈眼神冒火，愤愤不平道。
纳兰栩渐渐回神，微微颔首道：“行，我明白了，我会转告衙门的，多谢。”
从徐菱母女的住所到刘氏兄弟那里并不远，纳兰栩顺道又与其他邻里聊了聊，对刘氏兄弟的家庭情况有了大概的判断。
顾氏那夜的大火不断地在脑中浮现，短短一段路，纳兰栩已将事件前后所有关联都在脑中轮转一遍。
景平十七年关渡军内乱，阳山关一夜之间被破，晋国痛失一城，事后经玄鹤司调查，幕后指使者即是当朝太子少傅顾寻恩，此后顾氏灭门，太子失势惨遭废黜。
事件的发展一环紧扣一环，然而，从第一个事件开始就是无尽的冤屈。
关渡军不曾叛国，父亲不曾通敌，太子应当亦不曾暗害韦皇后。
如果辨清这其中有哪些人因此获利，是否就可以抓住悬浮虚空的丝线，抽丝剥茧，找到最后的真相呢？
纳兰栩只觉胸口闷痛，眼中是掩不住的疲惫，仰头望着碧空长叹一声，片刻后眼神又恢复清明。
“啧。”
话说萧谨言这头也并不轻松，村子与澎城稍有距离，衙役们来得慢，现场都被发现尸体的左邻右舍给破坏了，萧谨言光是站在门口浅瞥一眼便已经开始隐隐头疼。
刘磊一家人都是死在饭桌上，只有做饭的儿媳妇倒在厨房门口，早已经被邻居送去了村里的赤脚大夫那里。这会儿余下的一家五口人都被人搬开，加上隔壁分隔出的小房间内还有刘磊的胞弟刘垚，四大两小共六个人东倒西歪地排在小院里，桌上的早饭是咸菜馒头配小米粥，瓦煲里的小米粥还稍有余温，碗筷和着呕吐秽物撒了一地。
将长袍前摆向后一甩，萧谨言蹲下身子查看尸体的情况。
“轻微尸僵，死亡时间至少是在一个半时辰以前。”萧谨言面色沉静，手上动作不停，翻看着尸体，活动尸体关节确认尸体僵硬程度，边喃喃自语着，“死者面部……七窍流血？”
捏着尸体下颌的手一顿，萧谨言微微皱眉，看着尸体灰黄的面色，蓦地撤回手，从腰间百宝袋中摸出了一套银针，素手轻轻捻起一枚长针，手腕一翻就稳稳扎进了尸体脖颈正中。
一旁的衙役大气不敢出，有的在门口驱赶着看热闹的村民，时不时回头瞄一眼萧谨言在做什么，其余站在萧谨言身后半圈三步远的地好奇地张望。
萧谨言太阳穴的长筋突突直跳，等待片刻后拔出银针，在看到半截银针上沾染的黑气时小小地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又开始隐隐头疼。起身淡淡扫了一眼众衙役，萧谨言瞥过一名捂着鼻子的小捕快，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并不指望这些在地方衙门混日子的年轻人，兀自拎着针包进屋，银针依次探入榨菜、馒头和粥汤，果不其然小米粥里的银针变了色。
“刘氏妯娌二人可有消息了？”
萧谨言已经有了猜测，一面擦拭银针收拾针包一面往外走，随口问着院里的衙役们。
“回大人，说是救过来了。”一名站在门口驱赶村民的捕快答。
“两人都无碍了？”
“是，刘姚氏已经醒了，刘宋氏吐了两盆子血，又撅过去了，但大夫说吐干净了就没事儿了，最多傍晚就能醒。”
萧谨言唇角微勾，看向那答话的捕快接着问道：“那她二人是何时被发现送去就医的？或者说是什么时候发现这房子里死人了的？”
那捕快年纪比之其他人稍长，约莫二十八九的模样，局促地抠了抠衣摆，一副努力回忆的模样：“就……马亮来叫人去衙门的时候，大概半个多时辰以前吧。”
“马亮！”
“在！”
被点名的小捕快正是回衙门报告的年轻人，闻声神情一凛，瞬间站得笔直紧张地望向萧谨言。
“当时她妯娌二人是什么模样？仔细说说。”
“是！当时我看大门半开着就直接进来了。”马亮伸手一指萧谨言斜后方的厨房门道，“然后我就看到刘姚氏趴在那门口，吐得昏天黑地，脸色惨白惨白的，眼睛都红了，我就找了隔壁的老乡把她送去大夫那儿，没成想另一间屋里她男人、公婆和孩子都不行了……刘宋氏……刘宋氏倒在厨房灶台前头，也吐得不行，我进来的时候她就已经没意识了，所幸还有一口气。”
妯娌二人中毒不及刘氏一家其余人深，救治及时这才得以幸存。
萧谨言心下已了然，正思忖着忽就听见院门口传来纳兰栩低沉的嗓音。
“谨言，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你呢？”
“可以了。”
“那就赶紧回去吧，这趟出来耽搁太久了。”萧谨言拍拍手，示意衙役们干活，“刘家人的尸首都带回去，还有他家妯娌两个，也让人抬回衙门。”
“大人，刘姚氏和刘宋氏直接去咱衙门吗？这都……还没醒呢……”有个衙役怯生生地举手提问。
萧谨言斜睨了他一眼，冷冷道：“有意见？”
“不……不敢。”
回澎城也不过一柱香的工夫，衙役们要搬运尸体，比萧谨言他们稍慢一些，萧谨言与纳兰栩回到县衙时，刘氏一家的尸首和姚、宋二人还在半途。
澎城是个小地方，衙门自然也不大，连着县官陈大人的屋子和众衙役们的衙房也总共不过三进的院子，衙堂一墙之隔就是会客花厅，这会儿庭兰和乔锦之便等在此处。
萧谨言一进来就看到乔锦之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不免觉得奇怪，还未开口就被庭兰攥住了衣角拉到一旁。
“萧姑娘，乔公子怀疑这案子是他大师兄做的。”庭兰瞥了一眼整个人都窝在太师椅里受惊小兔一般的乔锦之，跟萧谨言咬耳朵道。
萧谨言一听就来劲儿了，摩拳擦掌起来：“我说他这一路上怎么都怪怪的，敢情是有发现还藏着噎着啊！”
不等庭兰接着说，萧谨言已经一个箭步蹿到了乔锦之身边的另一把太师椅上，伸手支在茶桌上托着下巴，好整以暇地望向乔锦之。
“乔大夫，说说吧？”
乔锦之被盯得寒毛直竖，目光躲闪道：“我……我也不确定……我就是听说华师兄往这个方向走的才找来的嘛……那个什么小阳村都荒废了，我还想着他应该没在，但是我们在村长家过夜之后的那天早上，我在毛炳生家看到了这个……”说着，乔锦之解开褡裢掏了掏，摸出了三根小木棍子来递给萧谨言。
纳兰栩也凑过来看，小木棍子约莫幼儿手指粗细，长不过一掌宽，枝枝桠桠都被处理得很干净，只一头有细绳捆扎的痕迹。
“这什么呀？你给我个柴火棍干什么？”萧谨言一边嘀咕，一边看乔锦之的表情，见他一脸严肃便捏起小木棍子仔细查看，凑近了却闻到一股微微发苦的气味，“啊？是柴胡吗？”
乔锦之略微欣慰地点点头，解释道：“是柴胡，修整过的柴胡根系，我师兄喜欢把药材按照大小选择不一样的方式晾晒，像柴胡这种取根系的药材，他就会把粗根和细茎分开，细根摊在竹编盘里，粗根则挂着晾，说是干得快，一般大夫嫌麻烦不会这么做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华大夫就在小阳村里，或者最近曾在小阳村待过？”
“对。”乔锦之拧眉望向萧谨言，认真道，“谨言，我可不可以去看一看那些死者的尸体？”
萧谨言微怔，随即笑了：“可以，刚巧缺个靠谱的仵作，看卷宗他们中的毒颇怪，我一个半吊子还真没什么把握。”
乔锦之明显松了一口气，急忙道：“那我们现在就去！”
“诶，乔兄你别急，早上刚出事的刘家人很快就要到了，谨言得先处理那头的事，验尸暂且先往后稍一稍吧。”侧身向窗外看了一眼天色，纳兰栩抬手宽慰似的轻拍乔锦之的肩头道。
“时间有点紧。”萧谨言沉吟片刻道，“这样吧，我们先去大概看一眼尸体情况，我也有一件事要确认。”
说罢，萧谨言去前衙叫了个衙役带路，和乔锦之往停尸间去，说是停尸间，实则是杂物间临时搬空了存放着尸体，光线和空气流通都很差。
“这里一共三十七名死者，眼观死状皆一致。”萧谨言又从百宝袋里掏出她的银针，就近扎进了身侧一具中年男尸的喉咙，片刻后拔出。
乔锦之探身过来，借着窗户外反射进来的微弱光线看到了银针，银光闪闪，一看就是簇新的物件。
“你这是做什么？银制品可以核查出的毒物种类有限，有很多寻常毒物银针都验不出的。”
“嗯，要的就是测验范围有限。”萧谨言自信一笑，收起银针道，“如果幕后黑手真的是华大夫，那么我想我已经有办法找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