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白雪城（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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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有三年没见了吧？你大哥前两日捎来口信，说祭奠完侯家姑母之后，还要去见一个人，要稍晚几日方回。让我好好招待你，等他回来。”
听雨阁的房间里，这个名叫小帆的男孩已经甜甜进入梦乡。美丽的母亲就这么地坐在床沿，一边温柔抚平幼子额前凌乱的发丝，一边与她柔声细语、叙话家常。上官无汲站在床前，同样温柔而怜爱地望着男孩圆润娇嫩的脸庞，心中百感交集。
是啊，不知不觉，已经三年了。
三年前分别的情形，仿佛还在眼前。那是一个寒冷的夜晚，遥夜沉沉，月光清冷，在苏州城的庭院深处，当着陆承风与一众黑衣武士的面，她浑身是血、不顾一切地扑倒在尊贵的王爷脚下，死死地拉住他的双腿，嘶声力竭地呼喊着让唐溪梦离开。当时的唐溪梦一身白衣胜雪，风华绝代、顾盼倾城，就连最终离去的背景都是如此的清丽绝尘。那一夜后，她便鲜少再听到唐溪梦的消息，无论是寒枫还是叶孤城，都不曾正面提起她的状况。
离别之时杀机暗伏、百死一生，却不想重逢之日竟是这般从容安逸、岁月静好。
“好的，”她十分乖巧温顺地答应，“既然大哥有事要忙，我在这等他就是了。只是我还带了两个朋友，都留在这里恐怕不太方便。嫂子若不反对，我让他们明日先回去吧！”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客气？”唐溪梦嫣然一笑，“你带来的人，自然由你自己做主。何况你也知晓我不善言辞，总至于还等着我先虚情客套一番吧？”
上官无汲不禁也笑了。
“是我错了。总想要伪装得从容得体，却一时过了头，忘了嫂子是知道我脸皮有多厚的。”
“是啊！你算是我见过最烦的人，连见血封喉的毒药都赶不走的那种。”
“有那么夸张吗？”想起当年的情形，上官无汲有些不好意思红了脸，笑道，“再说了，毒药赶不走是因为我已经被毒倒了，想走也走不了好吗？不然我肯定遛的比谁都快。只不过我遛了之后很快会再回来接着烦人就是了。”
“这我倒是相信。小帆的性子倒是跟你有几分相像，总是叽叽喳喳的闹得人头疼。”
“小帆？是‘直挂云帆济沧海’的帆字？”
唐溪梦点头道：“这个字是你大哥取的，但是否寓意如此，他不曾说过。”
“想必是吧！大哥并不热衷诗词，却偏爱李太白。我记得他练字时就经常写两篇李白的诗，一篇是这首《行路难》，一篇是《望天门山》，其中都有关于孤帆破浪的诗句，连给儿子的小名都叫这个字，看来他是真喜欢这两首诗了。”
“他的大名就叫叶帆。”
“叶帆？”上官无汲闻言一愣，原本轻松惬意的神色忽然变得有些凝重。
“有何不妥吗？”
“没有……我只是觉得这个名字似乎简单了些。”
“我倒觉得挺好，”唐溪梦绝美的面容沉静似水，幽幽道，“一叶孤帆，纵使一时孤寂，等待他的却是碧海蓝天。”
上官无汲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你这两年过得还好吗？”唐溪梦似乎也无心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
“还好，”上官无汲坦然道，“我在蜀中住了一年多，除了中途往返京城两次，其余的时间都在陪伴一位长辈，日子倒也平静安逸。直到今年年初才出来走动，又做了几件惹人厌烦的事。”
“你指的是你大哥吗？你认为他会因为这些事怪你？”
“我也不知道。也许他会怪罪，也许只是失望。但无论如何，这些事我都非做不可。”
“我明白。就像当日你可以为了你大哥毫不犹豫地舍出性命来保护我，如今你自然也可以为另一位你在乎的人而义无反顾。至于你最在乎的两人是否对立，并不由你掌控，也不是你的错误造成的。你还是你，从来不曾改变。”
“大哥都告诉你了吗？包括他的身世？”
“没有，我们从未谈及这些，我也不想去窥探了解他的过去。毕竟我认识的就是眼前的这个人，我能关心的只有此刻与未来。”
“你放心，我绝不会伤害大哥，更不会伤害小帆！我……我只是……”
“你不必向我保证什么。”唐溪梦平静地道，“我方才也说了，你还是你，从未改变，也不曾迷失，这样便很好。相信他在无垢山庄见到你时，一定很欣慰。”
“你真的这么认为吗？”上官无汲有些不可自信地望着她。
唐溪温柔一笑，解答了她的疑问，继而起身说道：“你赶了一天的路，也累了吧！时辰不早了，我带小帆回去睡吧，你也早点歇息。”
“不……不用，你们留在这吧，我随便去哪休息都行，免得深夜抱来抱去的，又吹了冷风。”
“这不就是你的屋子吗？你还要去哪？”唐溪梦反问。
上官无汲下意识地环顾四周。的确，这个听雨阁是她以前的住所，就连房间里的布置都与她当初离开时一般无二。这座小院靠近山谷建筑的中心，构造精巧的两间屋子，中间不曾隔断，显得十分宽敞舒朗，除了窗幔被褥以及一扇屏风之外，屋内全无无点女儿家的陈设装饰。屋内的四周摆了六个兵器架，上面陈设着各式兵刃，刀枪剑戟、斧钺钩叉，一应俱全，其中还有不少罕见的奇异兵刃，还有几个黑木匣子，里面则是搜罗而来的各类暗器。屋子的中间特地留出一块空地，以便她一时兴起随时活动拳脚。一方小小的书桌被挤到了角落，书架上零零散散地放着几本书，暗示着它们曾经的待遇。
“我就住在后面的沉心堂，不必担心。”唐溪梦说完便抱起床上熟睡的小帆，即将离去。上官无汲知道她性格淡然，不惯与人交际应酬，今夜能与她说这些话，实在真心难得，当下便不再多言，只是利落地将脱下外衣，轻轻覆盖在小帆身上，将他们送出门外。
夜空无雨，虽有晚风清凉，但以唐溪梦的轻功身法，自然不在话下。上官无汲一直目送她的身影离去，这才转身回屋。斜阳与小四被安排在距离听雨阁不远的两间客房，进城之后便让二人各自回房休息去了。
她相信他们不会主动惹事，即便看着轻佻多话的小四，在关键时刻也绝不会出任何岔子。当然，她也无需担忧他们的安危，毕竟此处就是白雪城，没有叶孤城的命令，任何人不会轻举妄动。——假如有所命令，那他们身在其中，也早已避无可避。
她关上房门，望着屋内熟悉的一切，心中怅然若失。接管冥王座后，她曾查阅过唐溪梦的资料，对她的来历以及碧水洞有一定的了解，也曾派人寻访她的踪迹，却不想会在此时此处见到他们母子。照理说，她明明可以预料的，唐溪梦离开苏州时已经怀有身孕，叶孤城自然要接他们回白雪城相聚。
只是……
上官无汲深吸口气，尽力清空思绪。她不想去猜测唐溪梦究竟经历了什么，又为何会做出这个决定，在她看到小帆的那一刻，一切都已不再重要。
叶帆……
这真的是他的名字吗？还是像严千负、叶孤城一样，都只是一个化名而已？是否也要像他们一样，为了一个隐藏的姓氏，为了一桩尘封的恩怨，而背负一个遥远沉重的使命，并为此付出他本该精彩自由的一生？
她不愿，也不忍，却也无可奈何。
何况此刻也不是她忧心这些的时候。离别数年，故地重游，她要考虑与担忧的人与事实在太多，太多。首先便是叶孤城的行踪。他比他们还要早几日启程，却至今未归，按唐溪梦的说法，他要先去见一个人。此人会是谁呢？能让叶孤城亲自去见的，必然不是凡夫俗子，此人的出现是否会给此行带来意想不到的变故？
还有叶星辉与郑文璇二人。自开封府分别已经一月有余，按照冥王座的消息眼线，他们一路南下，早在半个多月前就已进入岭南地界，不知此刻是否也在白雪城中？还有郑文璇的身子是否好些了？她是否真如小四所猜测的那般，为了救叶星辉而使用了某种医学禁术，从而造成严重的自伤，甚至可能时日无多了？
还有骤然出现的聂小环，以及她背后所牵扯的凤鸣山庄与何以薇，这些也足够让人头疼。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保持低调，静候叶孤城的归来，避免任何无谓的误会或意外。
只可惜，这一点并不完全取决于她。正当她想要熄灭灯火，忽然心生警觉，紧接着身后兵器架上的一柄宝刀似乎受到了牵引一般，忽然开始颤动，发出“嗡”“嗡”的低鸣之声，仿佛随时要脱鞘而出。
今晚的另一位客人已经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