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再相逢(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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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魄见了萧风迪,已经告诉他沈夫人的事。
斜阳的这句话,的确是对眼下的情形最简洁、最有效的概括。至于雪魄是何时醒来,又是如何瞒过寒枫,如何拖着重伤的身子来到这个院门之外,这些都不重要。她是个极度聪明的女子,自然会有她的办法,何况如今这位聪明人已经疯狂到什么都顾不上了。而雪魄在门外究竟喊了什么,萧风迪又听到了多少,以及两人见面之后、在她赶到之前的这段时间里,他们是否有更多的交谈,具体又都谈了什么,上官无汲也无暇去理会。
事已至此,再去追究已经毫无意义。
她第一眼看的是萧风迪。
为了方便养伤和换药,他仅仅穿了一套轻薄的黑色寝衣,上衣的衣襟也只系了一半,露出了胸口缠绕的白色纱布,脚下也没穿鞋,就这么光脚踩在了地上。他这随意到慵懒的装扮,与上官无汲昨晚见他时并无两样,他也原本就是这样不拘小节的人。
可雪魄的样子比他强不到哪去。她受的是内伤,身上的衣裳倒是完整,脚下也没有忘记穿鞋,但一头乌黑的秀发却比萧风迪还要凌乱,清丽的脸庞也更加苍白,嘴角还带着未干的血迹,给她原本失色的嘴唇染上了一抹猩红,显得分外诡异。想必是重伤之下又急速奔走,一时内血上涌,也说不定她还强行施展轻功而加重了伤势,这才呕出了血,连呼吸也变得微弱无力。
她已经走进了院门内,甚至还有力气打伤了门口的守卫,但也仅仅只能坚持到这一步,便靠着院门微微地颤抖。而她的对面,萧风迪也刚从屋子里走出来,仅仅只从门槛内踏出了一只脚,便也停止了前进。当上官无汲、寒枫以及斜阳先后赶到时,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对望着,谁都没有再往前一步。
见他们赶到,萧风迪无论是表情还是动作都没有丝毫的变化,就像个木头人一般静静地看着雪魄,从目光到表情都显得极度麻木,丝毫看不出内心的情绪。
倒是雪魄首先开了口。
“她来了,”她的目光也紧紧地锁定院子另一头的萧风迪,一双美丽迷离的眼眸透出了异常的光彩,被鲜血染红的嘴唇也浮起一抹诡异而愉悦的笑容,“你可以自己问她,她到底对母亲做了什么。这样你就能知道,我究竟有没有说谎。”
上官无汲没有说话。而萧风迪也没有问,他甚至都没有看她一眼。
他看的还是雪魄。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雪魄又接着说道,虽然呼吸的节奏有些凌乱,但语调还尽量保持平稳,思路也异常地清晰,“你在想也许她没杀母亲,她也许只是用了某种方法,让人以为母亲已经死了。但不能否认的是,她欺骗了你,也背叛了你。她想借母亲的死讯引来城主,又想借城主的一念之差,来伤害城主。她所做的事,又何尝比我高尚?我打伤你,她便救了你,然后一边用兄妹情意把你困在这里,一边又利用你最重要的人来达成她的目的。她对你,对城主,又何尝有半点兄妹之情?她不过是把你和母亲当作两枚棋子,只是用来为她的情人复仇的棋子。”
萧风迪就这么静静地听完她这一番话,表情始终麻木。
“你还是不信?还是你心里已经信了,却不愿意承认?因为你和母亲厌倦了叶家,厌倦了白雪城,便想当然地以为你们侯家的人更重情义?你真的以为……”
“你真的听不懂我的话吗?”在雪魄貌似要发表另一段冗长的言论前,萧风迪终于用同样麻木的声音和语调开口道,“我让你永远别再提‘母亲’二字,也永远不要出现在我们面前。如果你还是听不懂,那你就专心听好这最后一个字。滚……”
这个字说完,他便转身走进了屋子。
在他转身的一瞬间,雪魄便接替他变成了木头人。她苍白的脸庞,她猩红的嘴唇,她颤抖的身躯,她眼中那异常的神采以及嘴角那抹愉悦的笑容,都瞬间被这最后的一个字而冻结。她呆呆地站了片刻,眼泪落了下来。也许是温柔的泪水唤醒了她的神智,她终于回过神来,迷离的眼眸渐渐汇聚光芒,就连苍白的面颊都透出了一丝血红。
她的目光终于落到了上官无汲的脸上。与目光同时到达的,还有她满腔的仇恨与杀意。
她以令人难以想象的速度朝上官无汲扑了过来。
作为一个曾经心魔深种的人,上官无汲知道天魔大法在越极端、越无助的情况下,反而越能激发身体的潜能,从而爆发出比本身实力数倍以上的威力。然而她更知道,任何力量的来源都离不开躯体与内力的支持。如果雪魄只是身体某个部位受了外伤,又或者仅仅只是某些内脏和经脉受损的话,那在她入魔之后依然会具备足够的威力,也能带来足够的危险。所以她先一步重创了雪魄全身的主要经脉,包括十二正经与奇门八脉。假如她在今后的日子里不再动武,仅仅只是以普通人的身份维持日常行走与生活起居,倒也问题不大,也许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受损的经脉也能逐渐恢复,可以进行更加剧烈的运动。但要像此刻这般强行提聚真气,还没等真气与内力转换为躯体的力量,她便要经脉尽断、气绝身亡了。
所以,上官无汲并没有动。
对于这位即将迎来死亡的少女,她并没有感到丝毫怨恨,但也没有了当初的那份惋惜。从更年轻的雪魄与夏晚的身上,她仿佛看见了从前的自己,也自然给予了她们原本不会轻易给予的理解和同情。但雪魄方才对萧风迪说的一番话,却终结了她所有的同情与惋惜。不是因为雪魄句句都在离间她与萧风迪的关系,也不是因为雪魄字里行间流露出来对她的敌意,而是因为她锐敏地捕捉到雪魄说这番话的目的。
雪魄是冲着萧风迪来的,也是冲着她来的。聪明的雪魄早已猜到沈夫人可能没死,也早已料到她与萧风迪的矛盾不会达到不可调和的地步。可雪魄并不在乎,她要的就是萧风迪此时此刻的痛苦,看着他重伤未愈的躯体与遭受背叛的心灵同时遭受痛苦。只要萧风迪痛苦了,在乎他的上官无汲自然也会跟着痛苦。无论这种痛苦能持续多久,又能达到何等的程度,这都是如今功力尽废的雪魄所能对她造成的最大伤害了。
——不惜豁出自己的生命,不惜耗尽与萧风迪的最后一点兄妹情分,为的仅仅只是这最后一个可以报复上官无汲的机会。这样的雪魄确实有跟她一样的执着,可她却再也不屑去寻找她们的相同之处。
当雪魄的身体倒下之后,她甚至没有低头看她一眼,便快步走进了萧风迪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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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大哥已经来过了,”她对坐在桌旁的萧风迪说,“他穿着一身孝服,说是以族中后辈的身份来送伯母最后一程,现在已经走了。”
“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他。”萧风迪头也不抬地回答。
“雪魄死了,”她又道,“我原先只是重创她的全身经脉,让她无法再发挥天魔大法的威力。可她刚醒来便不顾伤势跑来找你,又强行运功打伤门口的守卫,身体早已到达极限。方才她绝望之中骤然入魔,便气绝身亡了。我想寒枫已经把她的尸首带走了。”
“也不是她。”
“听说寒枫也会很快离开。有一个人马上会来无垢山庄找他,他们之间似乎有什么约定,虽然我没问,但我猜测可能是一场决战。”
“也不是他。”
“那叶心呢?她是叶大哥的妹妹,自然也是你的表妹,你总认得她吧?她与南宫彦两口子在你受伤的第二天就来了无垢山庄,在你昏迷的这段时间里,多亏他们时常在此看护。等你好些了,你也该向他们道一声谢的。”
“也不是他们。”
“那你想听谁的消息?”她不解地问,“难道是跟叶大哥一起来的夏晚?如果是她的话,我可以现在就把她带来,你们两个有话直接谈,不必通过我来转述了。”
“你知道我想听谁。”
“哦?”她一副十分意外的语气,“你想听的人总不会是伯母吧?我还以为你是真的信我,不会再一次问我这个问题。”
“我也以为你是真的信我,不会再一次怀疑我对你的信任。”学着她的语调说完这一句话,萧风迪终于抬起头来,年轻英俊的脸上恢复了一贯的桀骜与不羁。
上官无汲欣慰地笑了。
“我明白了,”她恍然道,“你想听的的确不是伯母,而是我。你想知道我究竟得知了什么秘密,又为何一定要瞒着你。”
“你明白就好。”
“可在我离开开封之前,有一个人曾经要我保证,如果我有一天得知了这个秘密,绝不能对侯家的任何人提起,尤其是你。想必你也猜得到这个人是谁。”
“你连自己亲爹都不怕,还会怕他吗?他可没有你爹的盖世神功,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我当然不怕他。而且我这个人还有个毛病,别人越不让我做的事,我越要去做。别人越不让我说的话,我也越要去说。所以只要你愿意听,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
“你说说看。”
“这个秘密的主人公是我的伯母,也就是你的母亲叶萧萧。在二十五年前,她……”她果然毫不迟疑地说了,只是她刚说了个开头,她的堂哥就迅速地站了起来,朝她脑门上来了一个爆栗。他的伤势想必恢复得不错,声音又响又脆,力度也真不小,把她白皙的皮肤都给打红了。
“你这毛病果然不轻,该好好治一治了!”他毫不客气地说。
“兄长好医术,我的病已经治好了!”她揉揉被打疼的额头,乖乖地竖起了大拇指。
“我现在可以出门了吗?”萧神医问。
“那得看你什么时候能穿好衣服和鞋子了。”女病人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可不想伯母一觉醒来看到你衣衫不整的模样,还以为我们兄妹俩真的有什么不伦之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