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闻聚福的秘密（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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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被金钱先生银针封穴，又被俞祈信巧妙诱导以致毒发，此刻的上官无汲已经没有任何反抗能力，何况她也不想反抗。荒郊野外，孤身一人，对面站着的是一个恨不得喝她的血、吃她的肉的仇人，她的处境不言而喻。但奇怪的是，她非但没有感觉到一丝恐惧，反而有一种即将解脱的快感。
“杀了我……”她瘫坐在地，声音不断地颤抖，脸上也失去了最后一丝血色，“杀了我，你就能完成你的承诺……”
俞祈信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深沉而复杂。
“为何还不动手？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利用七虫七花散来扰乱我的心境，诱使我毒发，然后……手刃仇人，为你大哥报仇。你都做到了，为何还不动手？”
“你真的感到心痛？”
“否则呢？我实在是佩服你，竟能在我和闻聚福已经戒备的情况下，一再成功下毒。今日能死在你的手里，我无话可说。动手吧！”
俞祈信还是没有动。
“你佩服我？”他嘲讽地一笑，“应该是我佩服你才是。在你出现之前，我从未说过谎，从未忤逆过长辈，更没有出过bJ城。可你一出现，什么都变了。为了报仇，我离家出走，改名换姓，说谎、算计、处心积虑，不折手段。所以真正该佩服的人是我。你杀了我大哥，改变了我，让老爷子同时失去了两个孙儿，可你还有办法让他喜爱你。”
上官无汲心中一颤，终于抬起头来：“他……他喜爱我？”
“不错。老爷子，瞿天华，还有我二叔，他们都喜爱你。你身上究竟有什么魔力，竟能超越这血海深仇，让他们心甘情愿地去接纳你，喜爱你？”
“我……我不知道……”
上官无汲茫然地摇头，只觉得胸口越来越闷，呼吸也越加困难，只能伸手紧紧地按住心口，试图缓解这沉重的压迫感。突然，手背一凉，有一颗水珠落到了她的手上。她惊讶地抬起头，却只看到一片天空微微发暗，并无半丝雨点的踪迹。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什么，她颤抖着伸手抚#摸脸颊，却发现脸颊已经湿润。
连落泪都未曾察觉，她的精神已经恍惚到何等的地步？在迷迷糊糊之中，她又想起了最后见到老爷子的情景。那是一个与此刻同样的傍晚，高大慈祥的老人亲自将她送到故园山庄门前，在寒风中握住她的手，眼中满是关切。
他说，你的衣裳太单薄了，bJ城可是很冷的啊！
心中又是一阵绞痛，她瞬间泪流满面。
俞祈信说的不错，她的确能够感受到这位神秘的老人对她的喜爱与情感，无形之中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绳索将他们紧紧牵绊。尽管不愿承认，也不敢承认，但她同样对这位老人怀有一种深厚的情感。
“杀了我……”朦胧的视线给了她勇气，她终于直视着俞祈信的眼睛，再次重复这三个字，“杀了我，完成你的承诺，然后……回到瞿家，回到老爷子身边。”
“从我走出家门的那一刻，就从未想过回去。至于你……”俞祈信的目光往她身后飘去，嘴角泛起一丝苦笑，“既然喜爱你的人已经来了，你的生死又如何能由我做主？”
喜爱我的人？
上官无汲全身一震，终于从恍惚中回过神来，不由自主地看去。然而她刚刚转头，甚至还未看清身后的人影，后颈就中了一掌，顿时昏死过去。
无人能及的速度，不可思议的准确！
天下间能把她一掌击晕的人不多，而排在第一位的自然就是她的恩师，行踪诡异、身世如迷的金钱先生了。与这位高人同来的还有一位白白胖胖的中年人，不用说我们也能猜出是聚福客栈的老板闻聚福了。他的身形虽然臃肿，但反应会出奇敏锐，飞快地扑上前来，扶住上官无汲瘫软的身躯。
俞祈信依然没有动。
他就这么看着金钱先生，目光平静而复杂。片刻，才用同样平静而复杂的声音缓缓道：“二叔。”
我们实在无法猜测这声称呼包含了怎样的心情，就如我们也同样无法猜测他接下来会有怎么样的举动。
“你终于肯见我了？”金钱先生同样也在看着他，一贯冷淡疏离的眼中充满了怜爱与关切，微笑道：“我听说你爹爹给你送了四五封信，你都没有半点回应。我思来想去，也只有用这丫头做饵，你才能赏脸见我一面了。”
“以二叔的身手，要进王府见我一面又有何难？”
“诶……你已经长大，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二叔岂能随意闯入，给你丢人呢？也只有你心甘情愿了，我们叔侄俩才能好好地谈上一谈。”
“二叔约我来此，是打算把那个秘密也告诉我吗？”
“什么秘密？”
“就是半年前您带给老爷子的秘密。”俞祈信平静地道，“二叔一向云游四海，行踪不定，怎么这么巧，竟比圣火枪早一步回到京城。您先见了老爷子，老爷子又见了瞿天华，接着你们就像商量好一般，绝口不提圣火#枪之事。难道这一切不是由二叔带回的秘密引起的吗？”
“什么老爷子、瞿天华，叫声爷爷、叫声爹有这么难吗？如今你大哥不在了，你身为瞿家的子孙，应该自觉地承担起家族重任才是。”
俞祈信嘲然一笑：“我大哥骤然遇害，几位原本疼爱他的长辈却一起联手袒护凶手。这个瞿家子孙，我实在不敢当。”
“你在怪我们？”
“不，我只是觉得好奇。不知这个叫上官无汲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让你们做出这样反常的举动。”
“你不是调查过她的来历吗？”
“我知道，她是白雪城主叶孤城的义妹。如果我的长辈们不是像你们这样的大人物，我可以理解你们的行为，毕竟白雪城不是人人能惹得起的。可你们是谁？爷爷是武林中最受人敬重的老爷子，我爹更是以铁面无私出名，他们绝对不会惧怕任何人。至于二叔，您是世上最自负的人，天下间没有人能羁绊您的脚步。如果你们肯放过上官无汲，绝不会是因为叶孤城的情面，而是你们心甘情愿。”
金钱先生微微一笑：“师父要救徒儿，自然是心甘情愿。”
俞祈信全身一震，他那平静的表情终于被惊讶替代。
“徒儿？”
“不错。你薄情寡义的二叔，连你们兄弟的武功都不曾指点，却收了这个心狠手辣的丫头为徒。”
“为……为什么？”
“你怎么也跟这丫头一样，开始结结巴巴了？”金钱先生拍了拍他的肩膀，“男子汉大丈夫，要处变不惊，你方才的表现就不错。二叔才夸你是个男人，你就打回原形了？”
俞祈信突然大笑起来。
一向斯文的他这么一笑实在使人心酸，在大笑声中他的眼眶红了起来。他就这么噙着泪，直直地盯着金钱先生，大笑道：“我懂了！您的徒弟杀了您的侄儿，您照样若无其事地出现在我面前，这就是您的处变不惊！”
“你不是也跟她有过交情吗？在今夜之前，你不是也若无其事地接近她，扮演你的俞祈信吗？”
俞祈信止住笑声。
金钱先生地注视着他的眼睛，缓缓道：“你的心中有恨，而我心中却有痛。你不能一直若无其事，只因你恨的深。而我能够一直若无其事，恰恰因为我的痛比你的恨更深。不只是我，还有你祖父，你父亲，他们心里的伤痛同样是你无法想象的。他们不肯告诉你真相，是因为不想你与他们一样承受这份伤痛。因为仇恨可以发泄，但伤痛却只能放在心里，越积越深。”
“他们不肯告诉我，那二叔呢？您肯不肯？”
“你说呢？”金钱先生微笑道，“你也说二叔很自负了。我这辈子从未有跟老爷子和瞿天华意见一致的时候，他们不让我做的事，我偏要去做。你不是很想知道这个秘密吗？我可以告诉你。”
“先生！”一直没有出声的闻聚福突然开口阻止，眼中隐有不忍之意。
“我差点把你给忘了，”金钱先生微微一笑，“要说讲故事，还是你更合适些。你来告诉他吧！”
“先生请三思！他还是只是个孩子，比小姐也大不了两岁……”
“不，”金钱先生摇头道，“他已经是个有想法、有能力的男子汉了，他理应知道一切。”
闻聚福看看他，又看看俞祈信，又低头看着昏迷不醒的上官无汲，终于点了点头。
金钱先生带回来的秘密，终于到了解开的时候。
而这个秘密所带来的影响，又何尝只是他们瞿家一家。这同样也是他的秘密，关联着他内心深处永恒不灭的回忆与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