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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俞祈信的秘密(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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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无汲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个可怕的夜晚。

寒冬腊月,她就这么独自倒在黑暗之中,身下是冰冷僵硬的土地,耳畔是潺潺的流水声。先是肝脏,然后是小腹,紧接着两条腿都开始剧烈的疼痛,她全身瘫软,冷汗直冒,意识几乎模糊。在这剜心刺骨般的疼痛中,她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与绝望。然而,她越是害怕,越是恐惧,小腹的疼痛就越是强烈。她又想起了俞祈信,想起了自己对他毫无缘由的信赖与亲近,也想起了他眼中的嘲讽与不屑,于是,愤怒与杀意涌上她的心头。伴随着愤怒与杀意而来的那还有源源不绝的疼痛,自肝脏起,随着经脉扩散到两条腿。就在这愤怒、恨意与恐惧的情绪交替之中,她全身各个部分都轮流疼痛,一层又一层,一轮又一轮,痛得她全身抽搐,险些昏厥。

bJ城的冬天很冷,bJ城冬天的夜晚更冷。

她就这么躺了一个多时辰,也痛了一个多时辰,身上衣裳早已被冷汗湿透,被夜晚的寒气一冻,整个人都险些结了冰。差不多丑时中,天空下起了雪。大朵大朵的雪花飘落在她的脸上、身上,就像一个慈爱的母亲轻轻地抚#触她颤抖的身躯,没一会儿,就给她盖上了一层洁白的棉被。内有剧痛蚀骨,外有寒意侵体,即便是钢铁般的意志,也难以长时间地坚持。慢慢地,她停止了挣扎与抽搐,一动不动。

不行,你的衣裳太单薄了,bJ的冬天可是很冷的啊!

在她意识快要丧失的那一刻,她突然想起了老爷子的叮嘱,想起了他说这句话时的表情,想起他眼中的关切与温柔,以及他送的那件雪白的貂裘。原本汹涌的情绪逐渐稳定,就连身上的伤痛似乎也减轻了些许,一道温热的真气自丹田涌起,缓缓传遍全身。就这样,怀着对老爷子的感激,她终于在这个可怕的夜晚中活了下来。

又过了一个时辰,天空开始透白。再过了半个时辰,太阳出来了,城门也打开了,通往城门的官道上,出现了三三两两的行人,想必都是一早赶到城中买卖货物的小贩。她就这么走在人群之中,一身雪霜、脸色惨白,左手提着一把长剑,右手拖着一杆红缨枪,引来无数惊奇的目光,结果被城门口的官兵以“形迹可疑”为由扣押。

半盏茶后,当闻讯赶来领人的闻聚福见到她这副模样,也不由地大吃一惊。幸而闻聚福在京城人面广阔,很快便将她领了出来,又安排了一辆马车,将她接回聚福客栈。这一路上,任由闻聚福在旁边嘘寒问暖、添衣加水,她始终呆若木鸡、不发一言。直到马车进了客栈,她才如梦初醒,一下跳下了车,快步往自己的小院走去。

“小姐别着急!别着急!”闻聚福一边紧紧跟在她的身旁,一边将她身上的羊毛大氅紧紧笼住,“怎么样,暖和一些了吗?属下已经命人烧上热水,小姐还是先回房将身上的湿衣裳换下,再热热地喝上两碗姜汤,才能彻底地暖和起来。”

“不用管我!”上官无汲脚步不停,“寒枫呢?他在客栈里吗?”

“小姐还是先顾好自己吧!您这样子可别落下病来……”

“都说了别管我!寒枫呢?”

“小姐问的是哪位寒公子?”

“当然是真寒枫了!那姓萧的假货不是跟他换班了吗?”

“寒公子自昨日起一直在房中休息,还吩咐过不许任何人打扰。大小姐若有急事,不如先回房等候,属下即刻将他叫来。”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院门之外。客栈的伙计都知道,这个院落里住的是闻老板的贵宾,平常无人敢来叨扰,虽是白日,但院内却一片寂静。上官无汲急匆匆地来到院门前,正要抬脚迈过门槛,终于想起了什么,转身往闻聚福看来。

“我的枪呢?”她问。

“在马车上,属下待会儿就叫人送来。”

“你想必已经猜到那把枪的来历了吧?”

“这不会就是圣火#枪的兵刃吧?”

“不错,这就是圣火#枪,是我昨晚从故园山庄偷来的。”

“什么!”闻聚福闻言一震,骇然道,“你......你怎么这般大胆,竟敢跑到瞿老爷子的地方去偷东西?你不是跟俞祈信一起出去的吗?那他……”

“我做的孽也不止这一桩,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上官无汲微一苦笑,目光又落到他的脸上,正容道,“虽然我不知道你是出于什么原因,但你的确很关心我,也一直对我很好。也许我早该向你说声谢谢的。”

闻聚福一愣,“小姐怎么突然说这种话?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到了这一点,随口说说罢了。我有要紧的事要见寒枫,你先走吧!”

“小姐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处?何不跟属下说说,或许......”

“行了!整天跟个老婆子似的神神叨叨,你烦不烦?赶紧走吧!走吧!”

上官无汲不耐烦地挥挥手,也不等闻聚福说话,便走进了院子“砰”地一声,院门重重关上,将一脸震惊的闻聚福隔在门外,也将隔断了他那不可掩饰的关切眼神。

假寒枫说的不错,这位闻老板对她实在是太好了,好到寻常。若换了平时,她一定会千方百计去弄个清楚,但现在她也只能在心里道声感激了。不要说闻聚福,就是圣火#枪与俞祈信她都暂且没空去想了,如今她心中只记挂着一件事。

一件决定她今后命运的大事......

上官无汲伸手将羊毛大氅的帽子戴上,将自己的狼狈模样藏在宽大的衣服里,又用力拍拍自己的脸颊,使冻得发青的脸透出一点血色,这才快步往寒枫的屋子走去。

她也不先敲门,伸手便去推门,却发现里面上了栓。

“开门!”她毫不客气地拍着门,“快点!”

“我现在有事,稍后再来吧!”寒枫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话音未落,她早一脚踹开了房门,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听声音应该是从里屋传来,所以她二话不说便转过屏风,直奔里屋。只见寒枫赤着上身坐在床榻之上,旁边的案几上摆着很多的瓶瓶罐罐,地上扔着刚刚拆下的棉布绷带,上面还沾染着斑斑血迹,他正拿着一瓶药粉要往伤口上药。在他的前胸,靠近心脏的位置,骇然横着一道四五寸长的伤口,从伤口周边来看应该不是新伤,但伤口极深,随着他的手臂抬起,鲜血正从撕裂的伤口渗出,染出点点殷红。

上官无汲愣住。

尽管她此刻的心情已经低落到了极点,但还是被眼前的一幕所震撼,就这么呆呆地望着这道触目惊心的伤口,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见她不请自入,寒枫颇为无奈,只得先放下手中的药瓶,拿起床上的一件单衣披到了身上。

“你……”上官无汲惊骇地望着他,“你什么时候受的伤?这是刀伤吗?这样当胸一刀,是要取你的性命吗?是谁干的?”

“只是旧伤复发而已,并不碍事。”寒枫平静地回答,迅速地穿好衣服,反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脸色为何这般难看?”

“旧伤?”上官无汲完全没有听到他后面的话,脸上现出一种十分奇怪的表情,颤声道,“是谁打伤了你?难道……难道是那个人?”

“这不关你的事。”

“是不是那个人?”她提高了音量,“那个跟老哥长得很像的人,就是他对不对?你前些日子不是还在跟踪他吗?你就是在那时被他打伤的吗?”

面对她的追问不舍,寒枫终于点头。

“真的是他?他的武功有这么高吗?就连你也不是他的对手?还是……还是……”她说着突然全身一震,原本就因寒冷而苍白的脸色愈加惨淡,“他入魔了吗?”

寒枫再次点头。

上官无汲又是一颤。

果然是他!

那个酷似叶孤城的血衣男子,果然就是她记忆中的那个人!

看到她此刻的反应,寒枫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似乎已经明白了什么。在两人说话之间,他刚刚穿上的衣裳已经被渗出的鲜血染红,但他却丝毫不曾在意,只是这么静静地望着她,表情始终沉静柔和。

“你早就知道了,对吗?”上官无汲恍惚了片刻,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迎上他平静温和的目光,缓缓道,“你早就知道我是圣火#枪,知道我杀了瞿潭宇,知道我打伤了毕情。你,还有老哥,你们从一开始就知道!所以老哥才会将我关在黑屋子里,让你来试探我的武功和心境,还说什么让我来京城寻找凶手......其实你们早就知道,我就是凶手!从始至终,你们要我寻找的人,就是我自己!”

“你真的已经想起来了?”寒枫的表情微微有些意外,“你还记得什么?”

“所有该记得和不该记得的,我都想起来了!我就是圣火#枪。就是我杀死了黑穆尔,我放干了他的血,在他的脸上刻了字。我还杀了威震镖局的郑颖,杀死了与他同行的三十多名镖师和趟子手。我……我还杀死了瞿潭宇。我把他的头割了下来,带到了故园山庄去见瞿老爷子……我还打伤了毕情......所有这一切,都是我做的!我就是圣火#枪!我就是你们口中那个残忍嗜血的魔鬼!”

“你方才说的那个人呢?你还记得他吗?”

“我当然记得。他叫血蝙蝠,我在大漠的三年都是跟他在一起,我们几乎形影不离。他教我天魔大法,教我杀人,教我怎么品尝鲜血。他……他是我的搭档,也是我的老师,可我回到中原之后,却把他忘得一干二净。”

“你以前见过他的长相吗?”

“没有。他一直带着面具,从未摘下过。他是来找我的,对吗?你和老哥不想让他靠近我,所以你一直跟踪他,不断地跟他交手,还在某一次交锋中被他打伤。我想,他也跟我一样常常会发疯,会入魔吧?这就是嗜血大法,是天魔大法的其中一种,是一门通过鲜血和自伤来激发身体的潜能的武功。修炼这门武功的人,常常会迷失心智,走火入魔。而一旦入魔,便能发挥出自身实力数倍乃至数十倍的威力。所以我才能打伤曹征,打伤毕情。我猜,血蝙蝠也是入了魔,所以才能打伤你吧.?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任何一具身体都有它的极限。嗜血大法的威力很大,但它对身体的伤害更大。就像血蝙蝠,虽然他从来不愿承认,但我早早就察觉到,他有着极为严重的内伤。每当他旧伤发作,他就会变得疯狂,他会四处地去寻找猎物,就像个嗜血的妖魔一般去吸食人的血液。其实他这么做根本不是为了治伤,也治不了他的伤,他只不过是借着杀戮与鲜血的刺激,来暂时缓解身体的疼痛。等他缓过伤势之后,他的身体反而会更加虚弱。”

“那你呢?”寒枫平静地问,“你也修炼了嗜血大法,也曾经滥杀无辜。那你的身体是否也受到了损伤?”

“你也看出来了吗?”上官无汲微一苦笑,笑容透出一丝难以言明的苦涩与绝望,“不错。这三年来,我都记不清我究竟使用过多少次嗜血大法,也记不清我究竟杀了多少人。在我杀瞿潭宇的时候,在我来故园山庄找瞿老爷子的时候,我都故意让自己负上内伤。因为只有躯体伤得越重,神智才会越疯狂,嗜血大法也才能发挥它最大的威力。说不定我的身体早已达到了极限,也很有可能再也不能……不能……”

“再也不能练武了吗?”寒枫替她说完了这句话。

上官无汲全身剧震。

尽管心中已有了一丝准备,但从寒枫口中听到这句话,她仍忍不住心如刀绞。这一路走来,她一直在回想昨晚的情形,回想自己身上发生的种种变化。昨晚,她就这么倒在黑夜之中,腹部、四肢、内脏轮番地剧痛,全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仿佛一个即将死去的人,清楚地感受到她的灵魂正被一步一步地剥离她的躯壳。

她的身体真的达到了极限吗?从此以后,她也只能跟血蝙蝠一样,靠着鲜血与杀戮来麻痹身体的疼痛,在一次又一次的入魔与杀戮,一次又一次的伤势加重中,缓缓地走向死亡?

不!这不是她想要的!

自七岁开始习武,她就表现出惊人的天赋,从未有人能在同样短的时间内、在同样的年龄,取得她所取得的成绩,达到她所达成的境界。十年的努力与坚持,十年的期盼与执念,最终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

难道这就是她的报应?

一种万念俱灭的绝望涌上心头,将她紧紧缠绕。她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见了。朦胧之中,她隐约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自脸颊滑落,如同利刃划过她的皮肤,残忍地刺入了她的心脏。伴随着绝望来袭的,还有那熟悉的疼痛。从腹部开始,紧接着肝脏,再迅速地扩展到全身,剧烈的疼痛再一次占领她的躯壳,驱逐了她的意识。

这一次,她甚至还未来不及挣扎,便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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