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朱颜玉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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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一拍倒牌楼时,阿左正站在市场一处高房的檐角上,阿左很是一惊。黑鸟初一飞走,阿左也紧跟着飞走。
看着已经落在树上的初一,懒散地卧在横枝上,阿左站在另一树,静静地看着他。
初一瞟了眼阿左,道:“看什么,我这是遵从命令,再说,难道你能忍受眼睁睁看着夕小姐嫁给他?!”
阿左心道:“纵使我也不想,可是为阻成婚,竟砸死包括柏氏夫妇十几条无辜凡人的性命,完全可以用别法的,他,心太狠了!”
“不,不要死,尚烈!”夕弦大喊一声从梦中惊醒,猛坐起来。
尚烈来到内屋,坐在夕弦床边,“夕弦。”
夕弦睁着惊恐的眼睛,看到尚烈好好的在自己面前,她嚅喏地道:“尚烈……”
“我知道,师傅故去,你是被吓着了,这几天你夜夜惊叫,不怕不怕。”说着把夕弦抱在怀里。
夕弦道:“吵到你睡觉了。”
尚烈安慰道:“没事。不过你胆子变小了,在医疗队时你也是见过死伤的。”
夕弦答:“那不一样。”
抱了一会儿,“我没事了。”夕弦道。
尚烈放开夕弦,“我看着你睡。”于是在尚烈的注视下,夕弦重新入睡。
这日之后,夕弦趁尚烈不在,用纸做了个禁语符,每到睡前就用手捂在身上。醒来就往旁边那新被垛中一插。
柏师傅的死相常出现在夕弦眼前,她不自觉就想“尚烈为鬼族死会怎么死,是献祭砍头还是爆体陨灭?还是其他的?”
她总不自觉地看向尚烈。看他忙碌地进进出出,担水,劈材,采买,做腊肉……她现在非常愧疚,“尚烈是我骗来的,他要死了,是我害了他!——可是因为我骗他我才和他相遇,如果我没骗他,我们还会遇见吗?我们还会相爱吗?……他会死?他真的会死?……”
夕弦眼中的尚烈一直都是活力四射,故此她从未真正去想尚烈会死,可是这次,安将以尚烈会死不同意婚事,柏师傅又活生生死在她面前,她终于注意到尚烈会死这个事实。
“尚烈难道不能不死吗?”她自己问自己,可她抬头看向周围,初一阿左那两只黑鸟都在,黄昏时她还看到过飞天云水母,很多只,“他们把他看得这么严密,我……我真的无能为力。”
时间一晃修真界的二十天,凡界的二十年。
春天,夕弦把大红的被晾在架子上,一抻,“呲”布竟扯出个口子。夕弦站定用手抚着。
尚烈拿着笸箩出屋来看到了,把笸箩放在磨盘上走过来,道:“夕弦,怎么了。”
夕弦扶着布口子道:“一晃二十年了,你看,这新被我们没用过布已经糟了。”
“害!你要想有新的,还不是举手就办到。”
尚烈一眼瞥到地上有个折纸,他低头捡起来,“这是什么?”
夕弦一看是禁言纸符,愣了一下道:“这是让我不说梦话扰你睡觉的纸符。”说着,轻轻拿回了纸符。
“你可真是,一个梦话,要说就说,你说我就听着嘛,还能哄哄你。”
正这时,尚烈听到天界帝令,“浮山层所有仙家巳时都留天,若有职责,自行安排提前或错后。”尚烈自顾走去井边,边放下桶打水边心道:“浮山层所有仙家,那我呢?我还算吗?”
夕弦托着纸符,心中波澜涌动,二十年前曾经的思绪又回来了。她这禁言符为的,其实可不是打扰尚烈睡觉!她那时意识到尚烈会死,她担心又害怕,她怕自己在睡梦中把什么都说出来:和大祭司的誓言,和“父亲”的对话,尚烈的必死……
随着时间推移,一切渐渐淡了,可此时见了这符,夕弦的心情瞬间又变成了很复杂。
入夏,尚烈正在修补屋顶,就听帝令道:“浮山层仙家听令,不论等级,巳时一刻前皆到达乾天紫云。”尚烈心道:“乾天紫云?是发生什么大事了吗?”
虽然尚烈身在凡界,他认为是天帝算计他,可他依然隐隐地期盼,忽一日有哪个仙家来找他,让他回天。尚烈算着日子,十天后,对应巳时的日子过了,终是没人来找他。
尚烈心中嘲笑自己:“人家都把你抛弃了,又怎会找你,不杀你就不错了。”
次日,尚烈和夕弦上山,桃子下来了,他们来祭拜柏师傅夫妇,带了几个鲜桃。
柏师傅夫妇合葬的坟,最初是土坟,因一场雷电暴雨,劈死了旁边遮阴的两棵树中的一棵,坟浇塌了,尚烈又重新筑了石坟,还种了二十几棵树。这是十七年前的事,现在后种的那些树已长成了一片小树林。
摆好桃子,还有三盘点心,一小罐葡萄酒尚烈和夕弦静静地站了会儿。
尚烈道:“我们来看师傅和婆婆了。”
夕弦道:“我们一切都好,二老放心。”
这天真是,刚还晴空万里,不知哪来的一股阴风,“哇——!”大雨眨眼倾泻而下。
尚烈和夕弦立刻钻到小树林下,尚烈“啪”一抬手,一个结界把他和夕弦二人罩在其中。
雨瀑浇在结界球上,从里边看,外边是流动的模糊的。
两人并排坐着,夕弦感慨地道:“二老过世二十年了,真快。”
尚烈拉起夕弦的手,“你说如果没有那场事多好。”
“是啊。”
“夕弦,”尚烈定定地看着夕弦,“没有长辈,只有你我,我们能成亲吗?”
夕弦一下心中感慨,泪水泛起来。这二十年,最初夕弦以为无人在旁,尚烈还不很快就强行把她睡了,可是尚烈一直对她很尊重,以致她都有点怀疑,这是六界盛传的那个天界肆意妄为,跋扈无理的人么?可是尚烈真的对她很好,也许是他习医的缘故,他似乎知道她的所有在意的事,他把她照顾的很好,两个人真是从没拌过嘴,红过脸。
而越是这样,夕弦内心越舍不得尚烈死,她希望能永远和尚烈相守下去,她把能想的都想了,可还是想不出怎么做能让尚烈不死,或者说怎么暗地里帮他。
此时听到尚烈重提婚事,夕弦哭着笑了。
“夕弦不哭,师傅的事,我的确觉得愧疚,若没有我们的婚事,他们也不会……,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想我们结婚,他们不会怪我们的。”
夕弦抹干眼泪,浅笑道:“那你把信物准备好啊?!”
尚烈笑道:“我的夕弦果然不爱财,不提聘礼彩礼,只提信物,——给夕弦什么好呢?”
夕弦心里好笑:对于修真界而言,点石成金,钱财根本不算事,“不爱财”尚烈也要夸她一夸!嘻!
夕弦道:“你慢慢想。不过今天我去买点心,市场东头点心铺胖丫知道吧?”
“她怎么了?”
“咱俩刚来这儿时她八九岁,现在她三十多了,她今天跟我说,怎么她从小到大我长的一点儿没变呢?你说,咱俩是不是应该变老点儿?”
尚烈道:“我们何必为个凡人改变呢。”
“可是大家都发现咱俩容貌不变是不是不太好?”
“那就让他们亲眼看看青春永驻,不老神话。”
“噫!不过是咱们活得久,神仙也会老的。”
雨来得急,走的也急。雨点只有星崩几个了。尚烈撤了结界,两人提着裙、袍下摆走出树林,又来到坟前,一看点心都浇碎了。
夕弦嘟哝道:“就摆了这么一会儿,也不知道师傅婆婆吃着没。”
夕弦一下看到墓碑旁有一片翘起的树叶,下边有一点绿颜色露出来。
“尚烈,快看,绿的那儿,是不是毒蘑菇?”夕弦指给尚烈。
尚烈看着泥汪汪的那处,好像那绿的会动,又矮了一点。“难道是……”
尚烈盯着那处道:“夕弦,会跳舞不?要那种像雨点落在地上那样的节奏?像打小鼓也行,快。”
夕弦立刻就跳了起来,尽管地上有雨水,可是夕弦还是尽量跳出节奏感,尚烈还用合适的响度拍手,就见那绿的颜色长个儿了,而且向尚烈和夕弦这处移动过来,移过之处,那身后竟拖出一条手指粗的泥沟儿。
就在那绿色快来到夕弦脚下,说时迟那时快,尚烈猛一蹲身,用手直插入泥水中,使劲往上一抓!
就见一条会动的泥条和一根泥绿柱一起被尚烈抓在手中。尚烈叫道,“夕弦,把我袍子托起来。”
尚烈把这一伙放到袍襟上,一指旁边的水汪,一注水跃空浇在这一伙上。水沥净了,就见那黑条弯曲曲盘成一盘,是条黑蛇,而当央它的嘴里,死死地叼着一根小笋,真是翠绿极了!
尚烈极度欣喜地把袍襟扎住这一伙道:“回家。”
房中,尚烈把它们装进了酒葫芦中浸上。这才狂喜地抱住夕弦:“夕弦,你的信物我知道给你什么了?”他又把夕弦扶站在自己对面,“那个绿的,那是‘洑舆翠蜜玉’,是一种极罕见的竹子,长大了才手指长,故意找想找都找不到,现在被我们遇到,这是天意,我们再找到‘擎穹赤冰莲’,有了这两样主药材,其他就好找了,我要给你一份六界独一无二,无可替代的信物,也是聘礼,‘朱颜玉骨’,‘朱颜玉骨’啊!!!”
尚烈是扶着夕弦两个肩头说的这些话,夕弦觉得,尚烈把她都掐疼了,可是尚烈真的很激动,很高兴,那炽热的情感真切地通过身体传递过来,“尚烈真的好久没有这么高兴了。”她想。
夕弦微笑着往前一步,她没有去拨开尚烈的手臂,而是靠在尚烈胸前,环抱住尚烈,道:“那是什么?”
尚烈两臂一合,把夕弦抱在怀中,“那是一颗药丸,吃了之后,面如花娇,骨如玉润,你就能身体和容颜停在现在这时,永远不会老去。”
这次是夕弦惊喜了,她一下仰起头,“真的?!!”
“真的!”
“呀!那是不是就不会生病,也不会死了。”
尚烈现在平静了些,道:“病还是会生,也会死——”
夕弦道:“我明白了,就是会身体状态一直是年轻的样子,到了天命之时,就一下就死了,但容貌都没变,对吧?”
“对。”
“真神奇。”
“这世上是没有永恒不死之法,要不然我就给你找来,让你永生。”
夕弦看着尚烈颇为感慨地道:“永生我不奢望,我只想每天都和你在一起,不分开,永远不分开。”
“呵呵,这不容易的很,”尚烈用手点了下夕弦的鼻头儿,“答应你。”
“夕弦,接下来我要去找擎穹赤冰莲。”
“你自己去?”
“它长在雪山顶上,不会轻易找到的,我得去搜寻,找到了再带你去一起去采。”
“不要。刚说的在一起,不分开,我要一起去。”
尚烈看着夕弦,“也好!那我们收拾一下,明天就启程。”
“那……这里怎么办?”夕弦问。
“封上,好在这季节酒都好了,不用看酿。”
次日,尚烈和夕弦收拾好,来到院门外,尚烈抓着夕弦的手一起给柏师傅这整间院落、包括酒窖施了法术,尚烈道:“此处,只有你我二人能进得来。”
村中的人不日就发现柏师傅家看起来怎么好像有层雾,再想进去却进不去了。
寒威千里,凌云冲霄,一座座雪山呈现在尚烈和夕弦面前,然而,不管是熠熠银甲的玉龙,还是像白手帕一样的乔戈,昆仑,亚丁,念青唐古拉,贡嘎……
他们仔细地搜索每一座雪山的峰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始终未曾看到尚烈口中那鲜艳如血,九瓣迎天,浮根如裙扣冰雪的擎穹赤冰莲。
转眼七年,夕弦和尚烈落身在一家客栈里。屋中,一桌饭菜,夕弦举着半只鸡腿:“我们要找多久?”
尚烈扒了两口饭,“着急了?!我也知道难找,不过这样找下去准能找着——”
一歪头看夕弦微撅着嘴,小声的嘀咕,“还不出来,耽误我出嫁。”
尚烈笑了,一伸手,搬过夕弦的头,也不管嘴上有油就亲在夕弦额头上,笑着道:“你说过,你是我的人,跑不了。”
夕弦笑着看了看尚烈。
尚烈道:“咱们差不多把所有雪山都查了,看起来,有几座我们应该画重点,我们飞得高,现在我们要落下去,看是不是被峰角或云雾遮挡,漏掉了,我有预感,它,”说着用一只手指举在眼前,“就在不远的前方等着我。”
两个人踩着大雪艰难地往上行进,他俩现在在梅里雪山上。
“冷不冷?”尚烈侧头问。
“不冷!”
尚烈还是一抬指,变出一挂斗篷,给夕弦披上系好。夕弦甜甜地眼含蜜意地看着尚烈。
过了陡坡,雪面变得平缓了些。眼见峰顶不太远了。
“累吗?要不要休息一下?”尚烈问。
“不累。”
一股风来,下起了小雪。就见夕弦突然“登登凳”原地助跑三步一下跳到尚烈背上。
尚烈托住夕弦屁股,微扭头道:“不是不累?走不动了吧?!”
夕弦把斗篷两边搧在尚烈的两个肩头,把帽子也罩在尚烈头上,把斗篷带解开重系在尚烈脖下,——这样就两人合罩一个斗篷。
夕弦的小嘴就在尚烈耳边道:“给你遮雪。”
……
“尚烈!”夕弦惊叫。
顺着夕弦的视线,在那峰尖下的窝窝中,一朵“擎穹赤冰莲”正展开两个瓣。
尚烈背着夕弦激动地跑向那朵鲜艳如血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