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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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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城市是山城,四面环山。城内街道规划因地制宜,高低起伏。比起广州,这里相对清静,生活节奏也慢很多。原以为茵茵是大圩来的,对小山城没兴趣,想不到她还逛得饶有兴趣。邓启先调侃她道:“广州是国际化大都市,物华天宝,什么没见过,玉城市这样的小山城有什么好逛的?”

“那就要看和谁逛了!”茵茵挽着邓启先,说:“都记不清有多久没一起这样逛街了。记忆中好像只有读大学的时候。”她极力想把邓启先从对秀梅的思念中拉出来。

有那么一瞬间恍惚,感觉好像回到了广州,秀梅就是这样挽着他去买菜。茵茵的话又把他拉回到了现实。爱一个人太深太久,一时要他忘掉谈何容易?秀梅虽然死了,在思想上却从未如此的接近,她还活在他的心中。

两人逛完人民公园,又在江边的柳荫下看江景。白露时节,阳光还是那么的热烈,只是暑气渐消,江风吹拂着柳条,树影婆娑,如诗如画。时不时有小白条鱼跃出水面,在阳光下泛着银光。岸上的行人悠悠而过,一幅安逸闲适的秋景图。

茵茵偎依在邓启先怀里,轻轻说:“玉城市的生活节奏真是慢,这里的市民走路的频率都比广州慢半拍,悠哉悠哉的,真幸福。”

幸福?第一次听说这样也算幸福!有点新鲜。邓启先一直苦苦追寻的幸福,在茵茵的口中原来是这么的简单!他曾不止一次憧憬未来,要给秀梅幸福,这几年疲于奔命的挣钱,忙完外贸局的工作就忙电器代理,收发货,对帐……有时忙到凌晨才收工。这两年,钱是挣了不少,属于自己的时间越来越少。原以为离幸福越来越近,想不到幸福就在眼前,看来幸福是什么,真是见仁见智的事情。

茵茵站起来,背着手缓步于江堤之上。合身的浅粉色连衣裙衬出婀娜的身姿,娉娉婷婷如一朵飘移的云彩。邓启生连忙跟上,问她想要去哪里?茵茵拢了拢飘逸的发丝,张开双臂作欲飞状,说:“江景真美,碧水蓝天。吹着和煦的暖风散步,仿佛回到了读书的年代,身心轻盈。没有浮尘俗事扰心,内心喜悦祥和。多么美好,我已经好久没有这么轻松过了!”说完,张开双臂,原地缓缓的转了一圈,如翩翩起舞的精灵,散发出迷人的魅力。微仰的脸洋溢着融融笑意,青春如翩翩少女。

邓启先内心一震,已经很久没见她这般的轻松了。大学的时候,她可是聪明活泼如欢快透亮的溪流,恣意奔腾。这两年做代理,撑起那么大的生意,真有点难为她了。

“想不到这么一个小山城能让你开心成这样!喜欢的话,我们就沿着江堤走吧。”邓启先语气平静地说。他很想迎合茵茵高昂的情绪,无奈心如荒漠,很难找到一片有生机的土地涌出快乐的泉水!

茵茵欢快的挽起邓启先的手臂,亦步亦趋的走着。两人走走停停,时不时停下来观看江中的渔民撒网捕鱼。一网打下去,不一会就鳞光闪闪,跳动着收获的喜悦了。

茵茵贪恋水光秀色,待回到石砰村已是黄昏日暮了。原定下午去爬山的设想只能改期。回到家里,仿佛到了另一个世界。面对陌生的环境,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刚放松下来的茵茵又开始压抑。特别是面对陈叔时,咕噜咕噜地抽着水烟筒,屋厅昏暗沉闷,找不出能聊的话题,只能闷坐,感觉特别扭。蚊子又开始轰鸣,仿佛天黑就是它们的保护色,嗡嗡声,听得心里直发毛。百无聊赖,茵茵跑进厨房帮忙。

邓启先正忙得热火朝天,一边往灶膛里送柴一边炒菜。茵茵搬了张凳子坐下,接过柴草说:“我来帮你烧火。”

“你能行吗?”邓启先怀疑的目光看着她。

茵茵嘻嘻笑,说:“试过便知。”一边说一边忙不迭的往灶里塞柴草。

“不要一次塞太多,盖住了火苗,烧不旺。要用棍子拨散柴草,充分燃烧。”邓启先提醒道。

“不要只烧一处地方,镬头受热不均匀。”

邓启先不断“发号施令”,茵茵忙得慌手慌脚。

看到她左支右绌的窘态,邓启先不免好笑。同样是烧火,秀梅就天然的适应,茵茵却手忙脚乱。看来成长的环境不同,人的能力也各有千秋。很快厨房就变得烟熏火燎,越着急越搞得灶膛火星乱溅,茵茵额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以手揩汗,却搞出了个大花脸。原来是情急之下,她把烧火棍拿反了,弄得一手灰。

火没烧好,脸却弄脏了。邓启先忍不住哈哈笑起来。来石砰村一天一夜了,第一次见他笑得这么肆意。茵茵还蒙在鼓里,不明所以。看到他哈哈傻笑不止,茵茵条件反射式的自我检查,没什么不妥的地方。不解的问他笑什么?

邓启先兀自止不住笑,指指她的脸,让她去照镜子。

茵茵出到院子,就着水缸照,才发现端倪。脸也顾不得洗,跑进厨房,照着邓启先的脸就是一阵乱擦,边擦边说:“我叫你笑,看谁比谁黑。”擦完又是一阵嘻笑。

想不到茵茵会来这一出,邓启先只能招架。等看到茵茵的大花脸又忍不住哈哈大笑。茵茵看到自己的杰作,也是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一时厨房笑声大作。惹得屋厅传来一阵咳嗽声。忙收敛住笑,互相指着对方,奔到院子里用自来水洗脸。

邓启先看到茵茵笨手笨脚的,忍不住帮她洗。边洗边笑她连烧火都不

会。茵茵也不甘示弱,笑他第一次去

吃西餐的洋相百出。

晚餐很丰盛,都是茵茵平时喜欢吃

的菜。昨天比较仓促,晚饭很简单,今晚算是补偿。看着满桌的菜,茵茵啧啧感叹道:“小邓,今晚这么多菜怎么吃得完!”

“吃不完,明天可以吃啊。”

“饭菜都是吃新鲜的好,隔夜菜对身体不好!”

“没问题,从小到大不是这样吃的吗?不照样身体健康?”邓启先有点不以为然。

吃完饭,茵茵坚持要把剩菜倒掉。陈叔觉得可惜,认为茵茵浪费。让她把菜留下,明白他热了再吃。见陈叔开口,茵茵也不好再坚持。邓启先才发现,原来茵茵是认真的,第一次亲身体验到城里人和农村生活观念的区别。他想起了到李东健家吃饭,菜的份量也很少。在农村,若是这样会被认为是怠慢客人。七十年代还吃不饱,分田到户后才慢慢解决口粮的问题,餐桌上还很单调,九十年代肉菜才开始常见,饿怕了的村民开始形成大碗吃饭大盆装菜就是幸福的生活观念,而城里人已经追求吃得精致了!

对于茵茵的浪费,陈叔很是看不惯,趁她去洗澡的时候对邓启先说:“我们是农村人,祖祖辈辈都是在黄泥地里打滚。现在你虽然读书出来,上了岸,但不能忘掉自己的根。所谓竹门对竹门,木门对木门,不适合我们的,千万不要高攀。”

陈叔的话说到了自己的心坎里,到现在才发现,最适合的还是秀梅。大家出身农村,知根知底,很多事情不用说出来,自然就能心领神会。关键是生活观念相同,彼此能融合得很好。以前和茵茵拍拖的时候是在大学的校园里,没有真正的走进对方的生活,以为未来就是在绿草如茵,环境幽雅的地方过一辈子。离现实生活相差十万八千里!心念及此,邓启先决定好好跟茵茵聊聊,希望能改变她的想法,毕竟以后的路还很长,过日子要精打细算。

茵茵洗完澡,在屋厅用毛巾擦头发。邓启先坐过去,看着她笑。

“今晚还没笑够吗?”茵茵边擦头发边疑惑地看着他。

邓启先清了清嗓子,一字一顿地说:“吃剩的菜不必立刻倒掉,热了还能吃。现在生活虽然好了,但也不能浪费食物,要保持勤俭节约的好传统。”

作了那么多铺垫,原来是为了这件事。真是有点小题大作了!

“我知道浪费食物不好,所以每餐就不必做那么多菜,刚刚吃完就好。来你家第一晚我就很奇怪,怎么菜盘都是大盆子,那么大的一个菜盆该是多少人的份量啊!”

“呵呵,农村嘛,干活辛苦,吃得就比较多。”邓启先辩解道。

“吃得多也不必那么大的盆子吧?你可以定量啊,这样就不浪费了。我们的差别只不过是方式的不同,目的是一样的。都是不浪费粮食。”

“啊啊……本来是想说服她,反倒被她说服!”邓启先心里嘀咕。关键是茵茵说的也有道理,无可辩驳。

生活有时很巧合,说曹操,曹操就到。刚想到邱东健,他的电话就打进来了。

“嘿,老邓,有什么节目?”邱东健兴冲冲地问。

一听便知这小子又坐不住找节目了。家景好就是不同,生活过得轻松愉快,有滋有味。虽然已经转行,和以前那班“波友”时有联系,偶尔也回一中打打比赛。最近心情不好,又要照顾陈叔,老家、单位两点一线来回跑,和他们聚的次数就少了很多。

“怎么样,又坐不住啦?小心蓝亦睛老师今晚揪你耳朵。”邓启先故意逗他。

电话里传来吃吃偷笑的声音,原来蓝亦睛一直在旁边偷听。本来想调侃邱东健的,现在知道蓝亦睛一直在旁边,说明是人家两公婆是商量好的,尴尬的反而是自己了!忙正经道:“你都知啦,农村除佐睇电视,训觉,仲有乜野节目啊?”

“咁你就出来,我哋今晚去唱K。”电话里传来清脆的女声,原来蓝亦睛已接过话筒。

“咁夜,路又远,下次吧。”邓启先不假思索的拒绝了她的邀请。现在这光景他哪里都不想去,只想窝在家里自舔伤口。人在情绪低落时,都会自我收缩,就像乌龟,躲在自我的壳子里等待伤口愈合。

“第一次喊你,咁都冇比面?”话筒里传来蓝亦睛似嗔非嗔的声音。

邓启先一时语塞,脑子里飞快地运转,想找个合适的理由搪塞掉。

电话里又传来邱东健的声音,老邓,你就别推辞了。好不容易今天我们夫妻俩高兴,你就从了吧。“从了吧”几个字还加重了语气,故意拉长声尾。又是一阵笑声。

“有什么喜事这么开心,分亨一下,让我也高兴高兴?”邓启先的好奇心上来了。

“嗯嗯,我今天去提车了。”邱东健抑不住的兴奋。

“提车,是轿车吗?”邓启先有点不敢相信,再次求证。在玉城市,开一台一万多块钱的女装摩托车都是很拉风的事。对于工薪阶层,能开上轿车的更是凤毛麟角。

“是啊。吃晚饭的时候,亦睛建议去唱K庆祝一下,顺便……”邱东健故意卖关子。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讲话只讲一半!”邓启先有点不耐烦。

“顺便介绍个女朋友给你。”

真搞笑,我的终身大事竟然要劳烦死党操心!邓启先怀疑最近是不是犯桃花劫。只能谢谢朋友的好意,自己已经有女朋友。

“啊……你小子保密工作做得真好,我竟然不知道!”邱东健像受到了刺激,语气激昂。

茵茵听到邓启先说已经有女朋友,好奇他和谁通电话,也靠过去偷听。

“也不是故意保密,只是一直分隔两地,很少在一起,你们自然就不知了。”邓启先解释道。

“那你今晚就更没理由拒绝了,趁此机会介绍给我们认识认识。”

茵茵其实也想去见见他的朋友,既然已经有了实质关系,就希望得到有名有实的名分。她在等待邓启先的答复,看他是如何说。

邓启先看向茵茵,踌躇半晌,说:“这么晚了,开摩托车有点不安全。”说完,手按话筒问茵茵,你敢晚上坐我车出去吗?这话确实问倒了茵茵,她首先想到的是前后不着人屋的山路会不会有人打劫。城市长大的,潜意识里就会想到人身安全的问题。

正踌躇间,邱东健又开始催,你们不用开车,我进去接你们。话说到这份上,就没有拒绝的理由了。邓启先还不放心,问他回来怎么办?

“你放心好了,偌大的玉城市,还没有你们的安身之所?你怎么这么婆婆妈妈了!”轮到他说邓启先婆妈了。

知道有人来接,茵茵放心了。满心欢喜的进房间换衣服。习惯了城市的繁华便利,突然置身寂静冷清的农村,一时无法安放她青春奔放的心。

以前邓启先也很喜欢去唱K,一班好友聚在一起,有说有笑的吃着零食,喝着啤酒,兴致来时再高歌一曲,酣畅淋漓。晚上去唱K已经成为玉城市年轻人的主流娱乐活动。秀梅死了之后,整个人变得沉默寡言,情绪低落,一般都不想去人多的地方,喧哗的娱乐场所更是能避则避。

邱东健果然没有说谎,邓启先洗完澡,忙完家务,没多久门外就响起汽车喇叭声。打开大门,一辆银白色的小轿车已停在院子里,闪烁着的黄色灯光照亮整个院子,寂静的石砰村夜空增添了几分梦幻般的色彩。小车果然档次高,特别是在只有拖拉机和农用汽车的石砰村,更显得鹤立鸡群。

和陈叔打声招呼,便和茵茵上了车。汽车缓缓驶出石砰村,在暗夜里如流动的小船,悄无声息的飘移在似水的黑夜里。村庄慢慢消失在视野之外,周围的巍巍群山如连绵的游龙,开合迎送,蜿蜒绵亘。暗夜让本就寂寥的山路平添了几分神秘感,让坐车的人心中涌动着对未知的向往与恐惧。

茵茵上车后一直看着窗外,夜晚的山路树影憧憧,山形如墨,既新鲜又有几分恐怖。自她上车,邱东健就开始留意,暗叹她的美貌,长相甜美又有城市女孩的落落大方,由内及外的气质散发出自信的知性美。仿佛笼罩着淡淡的光晕,让人不敢直视。作为富二代,邱东健本身就比较孤傲,茵茵是唯一让他觉得心虚的女孩,以致于车开出石砰村很远都不出一句声,与平时判若两人。

邓启先此时心潮起伏,本已收缩的“野心”现在又开始澎涨。渴望鲜衣怒马的年少轻狂又在心底蠢蠢欲动,衣锦还乡慰平生,大丈夫就该干出一番事业,像邱东健一样有身份有地位,衣食富足。

“要听歌吗?”可能觉得太安静,邱东健随手打开了车载音响。车厢里瞬间溢满了浪漫的因子,钢琴曲舒缓婉转,是《浪漫的婚礼》和《天空之城》,这两首歌邓启先都很喜欢。伸了一下懒腰,放下椅背,舒展双脚,闭目静听。

年轻女孩的情绪都容易被美妙动听的音乐牵动,茵茵也不例外,收回只看窗外的视线,靠在邓启先肩头上。

“你哋两个可唔可以唔好咁痴缠啊,睇到我都眼冤咧。”邱东健从车内后视镜看到他们俩的亲热劲,忍不住揶揄道。茵茵忙坐正,假装看着窗外,脸上已泛起红晕。

邓启先握着她的手,呵呵笑,说:“我们是五十步笑一百步,当年不知是谁晚上总是拉着蓝亦晴老师到操场上,专往黑暗的树荫里钻!”茵茵已红霞满天,虽然是大城市长大,但毕竟也还年轻,在外人面前谈论这些,总不免感到害羞。

邱东健被邓度先击中要害,嘿嘿笑了几声,不敢再多事,开始专心开车。周围的灯火变密集,已经到了玉城市郊。十多分钟后,邱东健把车停在了本市最豪华的KtV门口,闪烁的霓虹灯招牌,奢华的大堂装饰,无不彰显它的格调与档次。

进到包厢,大家都已经到齐,见他们进来,起哄要罚酒三杯。已有段时间没见班“波友”,邓启先也挺开心的,只是已有前车之鉴,不敢再贪杯,推说肠胃有问题,下次再喝。

大家已经注意到他身旁的美女,不怀好意地看着他笑,张煜向来大大咧咧,嘻笑着说:“恐怕肠胃有问题是假,怕喝醉了办不了正事才是真的吧?”

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平时在一起开玩笑惯了,在茵茵面前也不懂收敛。邓启先心里暗骂。想不到这班损友完全歪曲了他的想法。他们是不知道自己前段时间刚经历过撕心裂肺的生离死别。也只能这样了,邓启先也不愿过多解释,怕再次被回忆的潮水淹没,悲伤压抑会把他再次摧毁。他心里已有目标,就是重新出发。生活还要继续,如此颓废是不负责的,还有很多事要做,陈叔要赡养,茵茵也要有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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