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冤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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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坊后宅庭院内,巨鳌帮副帮主梁赞微闭双眼躺在一张青藤摇椅上,头顶葱郁垂柳将将挡住刺眼的灿阳,这位长安第一大帮一人之下的中年汉子悠哉悠哉的哼着小曲,一旁还有两个容貌秀气的婢女,一人端茶一人捶腿。
垂柳正对赌坊后门,黑漆后门上方一块牌面写着财运亨通四个大字。
长乐坊是巨鳌帮的大本营所在,坊内七十二张赌桌,三十六个雅间,共有上下两层,楼下堂内小贩走卒寻常百姓都可上桌,楼上雅间达官显贵富甲豪绅才可入座。这里不论白天黑夜皆是人声鼎沸,掷色声牌九声混杂着喧闹的人声此起彼伏,如此场景也正是应了赌坊前后门两块匾额上那个浓墨重彩的财字。
进进出出都是为财,至于那些嗜赌之人中,倾家荡产卖儿卖女的大有人在,一掷千金混不在意的多不胜数,这里就像是一个蚀骨的金窟,见证了长安多少人的悲喜人生。
梁赞很少会去前厅,大多数时间都呆在这后院之中,这位和徐季一样读过几年圣贤书的副帮主倒不是觉得赌坊内聒噪,而是他先天就有一种怪病缠身,就是周围环境一嘈杂,就会莫名心悸,甚至于晕厥。巨鳌帮帮众都知道梁帮主有这个毛病,自然是大小事务都先禀报给梁赞手下堂主周邦和张四,再由二人转传。
梁赞摇椅旁有一矮桌,桌上放着一把紫砂质地的鹰嘴壶,壶中无水,这副帮主只是觉得此壶纹饰好看在置玉身边欣赏把玩,另外这紫砂壶是从一个欠了巨鳌帮赌资的破落汉子那里抵来的,说是抵债,其实就是明强罢了,在长安,谁不知道巨鳌帮背后站着的是权倾朝野的左仆射?所以他们才如此有恃无恐。
身旁端茶的清秀丫鬟看着哼着小曲的梁赞轻声问道:“梁爷,这一会也口乏了吧,要不要喝口茶润润喉咙。”说话的这个小姑娘姓张,说来也正巧,她是堂主张四的远方侄女,和张四一样来自光州愚山清水村,张四发达之后将自己清水乡的穷亲戚都带到长安,远离了那个穷乡僻壤的山沟。这个小姑娘为人机灵,又有张四这层关系,所以深得帮内几位大佬喜欢,梁赞更是青眼相加,还笑称说这姓张的小姑娘在巨鳌帮中混迹些日子,可比徐季身旁那位千娇百媚的柳漪。
看到这讨喜的蓝衫丫鬟,梁赞笑着自语道:“张四应该出发了吧,既然那小子所在的大理寺不好进,就拿他那可怜的老爹开刀,引他出来。”
梁赞自认自己是个聪明人,对现已官拜礼部郎中的赵涂言听计从,完全是想彻底抱上左相姜宏道这棵参天大树,他不像徐季,在左相和公主之间举棋不定四下观望,从一开始,他就跟着前任帮主魏近为效忠于姜宏道,任凭赵涂驱使下不知铲除了多少左仆射眼中的异己,当然回报也颇为丰厚,将曾和巨鳌帮分庭抗礼的飞熊帮赶出了长安,刨除赌坊生意外,河运,盐道,西出的绸缎瓷器,巨鳌帮也都有染指。
梁赞笑着端起矮桌上的紫砂壶轻轻抚摸,想到张四的手段和那个浑不知死救下公主的少年该有的下场,不觉心中一阵畅快。
张姓丫鬟眼帘低垂笑意盈盈的为梁赞倒了一杯清茶,然后伸出玉臂递了出去。
与此同时,庭院高墙上一道人影闪过,只听一声轻微的弓弦声发出,一支射向院中丫鬟手中茶盅的箭矢嗖的一声飞了出去。
青瓷茶杯砰然碎裂,瓷片飞溅开来。
只见赵幼安骑在墙头手持弩弓,眼神凌然的望着下方院内。
箭矢飞旋而过的力道将这身体薄弱的丫鬟拽倒在地,不等她疼得叫喊出声,一道黑色人影疾驰掠来,一脸冷峻的女武官轻盈落地,一脚踹在这可怜女婢的清秀脸庞,将她当场踹晕过去。
另一个婢女眼神慌张的转身要跑,女武官挥出一记手刀,砍在女子纤细脖颈处将他劈晕。
梁赞对眨眼间突变的情况先是神情一滞,转而眼神犀利的望着已到身前一袭黑袍的女武官沉声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也敢这般撒野?”
慕容羡鱼冷笑一声,挥出一巴掌抽向梁赞,一声清脆的响声过后,这位巨鳌帮副帮主连人带椅都倾翻在地,女武官这一记劈棺掌力道十足,老脸被抽到泛出深红色的梁赞嘴角渗出一口鲜血,猛地急咳几声后才捂着脸颊说道:“好好说话何必动手,姑娘为何而来不妨说出来听听。”
慕容羡鱼扭头望向一侧高墙。
赵幼安跳下来后踉跄几步,站定身子后将刚才只放了一根箭矢的弩弓装回腰间蛇皮袋中,然后环视院中一圈后咋舌道:“诺大的长乐坊竟然没有守卫把手?”
倒在地上的梁赞闷哼一声后咬牙道:“在长安谁敢如你们这般闯进来?”
只见两个不速之客对视一眼,赵幼安咧嘴一笑后指着女武官说道:“她的主意。”
原来两人来到西市后商量一番,放弃了找徐季问出张四人在何处的想法,想来巨鳌帮的帮主也不会为了两人堂而皇之的说出张四在哪,他们在长乐坊对面的羊汤馆思量一番商讨对策时,恰好看见徐季的马车驶出赌坊,慕容羡鱼提议潜入赌坊抓一个巨鳌帮头目逼问,赵幼安自从重新佩刀后觉得浑身是胆,当即欣然同意。
赵幼安心中暗想,只要不是和在阴牢对自己有恩情的徐季正面冲突,旁的什么人,都无所谓。
谁能料到,误打误撞之下竟然遇到的是巨鳌帮中仅次于徐季的梁赞。
赵幼安附身凑到这个被女武官一掌抡翻的倒霉蛋面前,眼神清澈的认真道:“我叫赵幼安,来找你们巨鳌帮的张四。”
梁赞眼神晦暗的看着面前意气风发开门见山的少年郎,心中虽是万般震惊,但还是稳住神情后恨声道:“没想到你还敢主动找到这里来,嘿嘿,张四不在这里,早知道就让他在这里恭候你大驾光临就好,何必去折腾其他。”说着梁赞露出一丝狰笑,眼中也闪烁着无尽的恨意。
赵幼安闻言扯住梁赞衣襟后沉声问道:“说清楚一些,张四去哪里找我了,他要折腾什么?”
慕容羡鱼上前一步,牛皮黑靴踩在梁赞的膝盖处,小腿骤然发力,骨碎声伴随着一起凄惨叫声一并响起,梁赞面目狰狞的嘶吼道:“张四去找你爹了,他是想用你爹来引你出来。”
看着浑身颤抖惊惧不已的梁赞,赵幼安脸上浮起一丝慌张,一瞬间他心乱如麻,正欲抽身离开,就听女武官冷声问道:“怎么找,怎么引,说清楚一点。”
梁赞头颅杵在地上痛苦哀嚎道:“你知道我是谁吗,怎么敢....”
话未说完,慕容羡鱼再次起脚,将梁副帮主另一个膝盖踩碎。
“张四去了长安县衙,他怎么做我并不知道细节......”梁赞疼得几乎昏厥,这时听到帮主惨烈叫声的两个帮众从赌坊后门出来,看到这一幕后惊呼道:“梁帮主!”
听到两人呼喊,赵幼安和慕容羡鱼才知道倒下的这倒霉蛋竟是巨鳌帮的副帮主。
两个明显有武艺傍身的汉子瞬间就做出反应,两人快速抽出腰间长刀,健步而下朝着赵幼安和慕容羡鱼袭来。脸色复杂心系老爹的赵幼安正欲出手抵挡,就见身后一道惊鸿掠起,女武官眨眼之间贴近二人,迎着头顶双刀挥出一拳,侧身躲开刀锋后拳头击中来人面部,这人当场皮开肉绽向后翻倒。
而另一人被女武官第二拳锤中后脑,两眼一翻后也是昏死。
轻松写意解决两人的慕容羡鱼看着赵幼安沉声道:“快走,等下来人多了更麻烦,我们先去找张四,其他的不要去管。”
赵幼安微微点头,脸色冷峻。
再说长安县衙门前,一个黄衫女子举锤擂鼓,放置在县衙门口的冤鼓咚咚作响声中,衙役吴安皱着眉头走出衙门,瞥见是一位娇媚女子后整了整衣服,然后笑道:“别敲了,别敲了,小娘子什么事情敲冤鼓啊,来给大哥说说冤从何来?”
敲鼓的女子一扔鼓槌后一双媚眼中流出几滴泪来,只听她声音轻柔一脸凄苦的诉道:“奴家好端端的在街上走,没成想遇到一个醉汉从一条巷子窜出,不由分说就要拉着我进一条深巷,我这不拼死挣脱后来县衙报案,求县官大人为奴家做主。”说话间这女子主动贴近吴安,女子身上淡淡清香飘来,弄得吴安一阵目眩,他看着这个娇柔的女子痴痴地咽了咽口水后说道:“现在那人在何处,让我去瞧瞧怎么回事,县令老爷日理万机的,这种小事就由哥哥替你做主。”
说着吴安双手叉腰,看着面前女子大手一挥道:“给我带路,让我看看谁光天化日之下欲行不轨之事。”
“且慢。”女子忽然说道,那双水眸露出一丝祈求神情。
“还有何事?”吴安双手戳入两袖中,既不佩刀也不提棍,活脱脱一个庄稼汉扮相,若不是穿一身衙役服饰,还真不像一个要为人主持公道的人物。
只见这女子素手一抬,轻声喃喃道:“我不是信不过官差,只是听闻长安县衙里有个赵衙役,为人正直人人称颂,若是他也同去,我能更放心些。”
吴安一听,长安县人人称颂的赵衙役除了自己视为大哥的赵更古外还有谁能当得起,他当即回道:“收拾个醉汉那能劳烦我赵大哥,哥哥我就给你办妥了,带路吧。”
女子闻言站在原地纹丝不动,清丽的脸上挂着泪珠儿缓缓摇头。
吴安一看,这小娘子还非要赵大哥去不可喽?他当即眉头一皱板着脸说道:“那你站在这里稍等片刻,我喊赵大哥与我同去。”说完后甩了甩衣袖,自认为潇洒的返身回去叫人。
等吴安离开后女子走下长安县衙大门口的台阶,伸手擦拭着脸上挤出来的泪珠,那副垂泪模样荡然无存,她冷冷的瞥了一眼刚才敲击的鸣冤鼓,看着鼓后蛛丝结网,嘴角勾起促狭的笑道:“若不是我敲,你这冤鼓怕是八百年都不会响一次。”
这女子正是西市彩裳坊的老板娘,也是玄阳观巨门星君口中大唐国师修炼鼎炉中唯二活下来的其中一个,此刻的尚月竹一脸诡色,笑容狐媚。
吴安拉拽着一脸不情愿的赵更古出了县衙大门,却不见那击鼓女子踪影,他刚咦了一声,就发现不远处长街上一道淡黄色的背影,那纤细腰肢那清秀轮廓,不是刚和自己诉苦的女子还能是谁。
“她怎么走了呢?”吴安惊疑道,随即他朝着长街喊道:“喂,你站住啊,赵衙役我找来了。”
一头雾水的赵更古刚想开口,吴安一拍大腿自语道:“肯定是这个小娘子觉得太过羞愤,又转变的念头。”说着他火急火燎的追了出去,等走出几步后还不忘扭头冲着赵更古喊道:“赵头,跟我一起去看看。”
两人跟着那个步伐始终不算快的女子走过几条街巷,这才惊讶的发现,他们不论如何提速,始终都和那个扭着水蛇腰肢的女子隔着一定距离,而那女子款步姗姗步频一致。
这时赵更古心中疑色渐渐升起,脸上的表情凝重起来。
那女子在进入一条巷口时,望着跟过来的两人回眸一笑。
深巷野草丛生,道路泥泞。
跟来的两人看见巷内空无一人。
赵更古望着空荡的巷子若有所思,吴安咧嘴笑道:“莫不是那小娘子和你我开玩笑?”
“谁和你们,开玩笑。”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阴冷的声音。
吴安笑容一僵缓缓回头,赵更古不知为何没有回头,而是一头扎入巷中,跑了几步后才一脸警惕的转身回头。
赵更古只见一个佩剑的精瘦汉子伸出一臂掐住吴安的脖子,将一脸惊恐的吴安悬提在空中。
“张四。”
赵更古看清来人面容后咬牙道,他在长安街面上当巡役多年,自然认得这个杀神。
之前那淡黄衣衫的尚月竹如鬼魅一般出现在赵更古身后,她檀口轻启突出一缕古怪的紫烟,眨眼间烟雾全扑在赵根古脑后,原本眼神清明的赵更古两眼一黑,颓然瘫软在地。
张四看着被自己提在空中呼吸困难双脚扑腾的吴安,脸上露出狰狞的笑意,吴安只听张四一字一句的说道:“去叫赵老汉的儿子来这里为他爹收尸,你是个长安城的衙役,自然知道我是谁,也一定能明白,报官或者找其他法子没什么用,所以最好按我说的去做。”
吴安重重的点了点头,随即张四松开了手。
被吓的肝胆俱碎的吴安连滚带爬的撩了出去,另外一条暗巷中飞速跟出两道人影。
尚月竹看了一眼倒在巷中被迷晕的赵老汉,望着张四说道:“就在这里等?”
张四长舒一口气后冷笑道:“此处甚好,剥皮剔骨最为适宜。”
此时两人身处长安城的永和坊内,临近西边一座城门,出了城门二里地,就是一处乱风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