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草惊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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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府凤阳阁正对面有一处宽宅,宅内建筑皆是琉璃瓦朱红墙青石底,和皇家宅院规格一般,宅中连廊蜿蜒楼阁错落,后院一池碧波镶嵌其中,挑眼望去绿柳周垂山石点缀,这宅子正是当朝驸马柴逸的住处。
皇家规矩教条繁杂,公主与驸马不能同居一处,若是想见面,只能公主召见,其余时候驸马不得擅自进入凤阳阁。即便这位驸马爷是中书令柴青云的独子,也是如此。
宅中临池水榭一处了望台前,一位俊朗公子赤膊而立,手握一杆红缨长枪,此时阳光正盛,整个水榭沐浴在一片金辉之中,就见青石铺就的宽敞了望台上,浑身沾染金光的公子拖枪疾起,随着一声短促尖锐的挥枪声响,红缨长枪如银蛇吐信一般向前掠出,缨穗四绽之下枪尖寒芒尽露,舞枪之人步伐矫健张弛有度,对着那皇城中的凤阳阁抖出几个漂亮枪花后转身回撩,就见枪如银龙长啸着直刺碧空。
枪尖挑向长空的公子定住身形,长吁一口气后悠然收枪。
这舞枪之人正是驸马爷柴逸,他将手中缨枪抛给身旁一位侍从后,转身笑着招呼一个捧着一盘鱼饵的妙龄侍女过来,等侍女笑意盈盈的捧着鱼料来到近前,柴逸抓起鱼饵走向池边。
池中原本悠然游荡的青红鲤鱼见水面之上人影晃动,皆是游曳而来,柴逸一把鱼饵洒下,数百条鲤鱼争相跃出水面张开嘴巴,抛饵喂鱼的这一幕若是旁人看来,真是蔚为壮观。
此处水榭台阶上还坐着一人,正一脸笑意的望着闲情雅致的驸马爷。此人正是从岭南游历至长安的孟观棠。
由于帝国地缘辽阔,南北皆是与异邦接壤,从高宗暮年之时就设有四个军政一体,节度使坐镇的番镇以便抵御外敌。其中统领最南端岭南道五府的节度使叫孟启,正是此时在驸马府上这位公子孟观棠的伯父。说起孟观棠那位在岭南道深耕多年的伯父孟启,本是高宗朝最后一位进士,在长安时官居六品朝议郎,当初因为殿前谏言整肃京兆豪绅强占土地一事,被任户部尚书的姜宏道大笔一挥参出长安贬谪到岭南担任一州刺史。恰逢当年南诏国侵扰边境,这位文官老爷振臂一呼,率领两万边境守军和岭南道十万大山中召集的各族三万私兵,一举击溃南召国,甚至在帝国边境界碑处筑起三座颇为壮观的京观来。
战功传至长安后,高宗龙颜大悦,自此岭南道五府成为帝国第四座藩镇。
“驸马爷好枪法。”当柴逸喂完满池鲤鱼后转身走来,孟观棠拍手笑道。
柴逸接过一旁侍女递来的白巾擦了擦手后说道:“空有一身武艺又有什么用,上不了疆场还不是只能空叹。”说话间柴逸轻咳两声,这时孟观棠才注意到赤膊的驸马爷胸前有一道一指长短的新伤,很明显就是被剑所刺,只是伤口不深,看似将将愈合。
孟观棠指着那道新伤说道:“柴兄虽不在疆场,可日子过得也并非平湖一般没有波澜。”
柴逸闻言爽朗一笑后摸了摸那道剑伤说道:“前几日和一个长安城用剑的高手打了一架,若不是那剑客顾及我这驸马身份,恐怕今日孟兄见到的我正在卧床养伤。”
孟观棠眯眼笑道:“想来那人下场一定不怎么好。”
柴逸一屁股坐到台阶上,他一脸不在意的说道:“我们浅浅切磋几招,那剑客只是一块试刀石一样的江湖角色,不提也罢。”
孟观棠看着柴逸好奇道:“既然柴兄一心疆场,为何不和公主或者中书令提及?”
“怎么没提?”柴逸说起此事一脸怨气,他剑眉一皱沉声道:“我曾和公主多次提及去陇右的事,都未得到允准,眼前安西大战在即,我焦急啊,再者说了,即便去不了陇右,让我去北境草原上杀几个马贼也行啊,可我们这位公主殿下就是不点头,更别说父亲了,他是文官之首,自然希望我取文道入仕途,可大好男儿若不能沙场建功,岂不是在这世上白走一遭?”
看着说起沙场眼神炙热的柴逸,孟观棠赞道:“世人都说韩灵宝大将军是大唐枪仙,我看柴兄你这位枪仙高徒一身杀气也不遑多让。”
柴逸斜眼瞟了一眼这位岭南来的公子哥,忽然一脸坏笑道:“你这是拍马屁还是嘲弄我?待会吃酒先罚三杯再说。”
孟观棠闻言大笑道:“何必待会,我这就先饮三杯解渴。”说罢两人起身往内宅走去。
和孟观棠的酒宴结束后,柴逸在后宅入浴,只见他面色泛红一脸悠哉的泡在热气滚滚的木桶内,浸满花香的木桶左右各站着一位模样俊俏的小侍女,沐浴时有美人伴与左右本是一件美事,可这位驸马爷却手臂一挥示意两人出去,这两个年纪尚浅的小姑娘不敢违逆驸马意思,只能缓缓退出,等房门关闭声响起后,就听泡在木桶中的柴逸轻声唤道:“文儿,出来吧。”
就见房内落地的轻纱帷帘后,缓缓走出一个唇红齿白眼波流转的俊郎君来!
先前被柴逸赶出屋内的两个侍女并未走远,就听其中一个小侍女问道:“屋内的事,要不要告诉公主殿下?”
另一个有些迷茫的点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与此同时在长安的一条长街之上,赵幼安一步三回头的偷瞄着距自己十步以内抱剑于胸面色清冷的女武官。
听说自己决定去找张四之后,慕容羡鱼就一直跟在赵幼安身边,刚开始赵幼安还想甩掉这个态度坚决极为难缠的女武官,他绕着西市快步逛了三四个来回,累的自己气喘吁吁双手撑地时,发现这女武官就距离自己十步之内,并且气息匀称一脸不屑的冷冷望着自己。
再之后赵幼安想到一个虽无耻但自认为管用的法子,他躲在一间茶肆后院的茅房内,捏着鼻子一呆就两个时辰,最后实在被熏的受不了钻了出来,想来那女武官耗不过自己就自行离开了,可没想到慕容羡鱼点了一壶香茗,一脸平静的坐在店内饮茶。
想到白被熏了两个时辰的赵幼安愤愤不平的走到女武官面前开口道:“我回大理寺你也要跟着吗?”
慕容羡鱼轻轻点了点头并未说话。
赵幼安端起桌上仅有的一个茶盅一饮而尽后晃了晃茶盅问道:“不介意?”
慕容羡鱼看着属于自己的茶盅一脸认真道:“以前在梵音宗时,我和鹿柴,南溪,白桃四个人就用一个杯子。”
那一定是你们宗门穷的铃铛响,怪不得师兄妹四人一起下山。赵幼安心中嘀咕着,他忽然想到什么。一脸古怪的说道:“张四我是找定了,你要是能看住我就罢了,只要你稍不留神,我还是会甩开你自己去。”
“多个帮手又不是什么坏事。”慕容羡鱼平静的说道,她顿了顿后又道:“你在茅房呆那么久我都能等,你说你还有什么法子甩开我?”
“我有帮手。”赵幼安佯怒道,他盯着慕容羡鱼那张俊美的面庞接着说道:“姑娘帮过我一次,差点也陷入险境,再让姑娘涉险,我万万不能答应。”
“那我先见见你的帮手再说。”慕容羡鱼那对清冷瞳眸闪过一丝狡色后说道。
一想到言之凿凿要为自己解决一件麻烦事的寇放,赵幼安心想更不能让两人相见,寇放弄死了那位太常寺少卿,这女武官来找自己,虽是未挑明,大概率也是为了这事而来,哪有让犯案的和查案的见面的道理,他当即摇了摇头。
两人在茶肆坐了很久,女武官就听赵幼安幽幽的说道:“我在大理寺的居所中只有一张床。”
慕容羡鱼闻言用一种很奇怪的表情望着赵幼安,良久后薄唇中吐出一句话来,“原来你也有这般无赖的一面。”
赵幼安的本意是,老子只有一张床,你要跟着我可没地方睡觉。
只是不知道这面如寒霜的女武官想到哪里去了。
正当两人之间因为一句话气氛古怪时,一辆马车疾驰而来,在沿路行人的叫骂声中停到了这间茶肆门外。
驾车的木讷汉子向茶肆之中看去,一眼就锁定一张桌前的年轻男女。
率先下车的是一位娇媚的漂亮女子。
慕容羡鱼不动声色的将手挪到剑柄上,一脸冷冷的看着来人。
就在那一颦一笑间媚态恣肆的女子身后,一个赵幼安熟悉的人影出现。
“赵兄弟。”
那人笑意盈盈的打着招呼。
“徐大哥。”
赵幼安惊喜的叫到,来人正是长安第一大帮的帮主徐季,说来讽刺的时,那三番五次企图截杀赵幼安的张四,正是徐季的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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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坊后堂内,副帮主梁赞和两位副帮主张四和周邦坐在一张圆桌前。
周邦面前摆着一尊白瓷青花执酒壶,他环顾面色不悦的两人,笑着为自己满上一杯酒后轻呷一口,等那醇香的梨花春在口腔荡开后两指轻拍桌面笑道:“妙哉,妙哉。”
长安剑术可进三甲的张四一脸惨白,看起来伤得不轻。
梁赞先是一脸厌恶的瞥了周邦一眼,然后看向前几日和人交手后回来就这幅惨状的张四问道:“坊间都传公主和驸马关系不睦,可为何驸马要为了那救了公主的少年拦你?”
张四眼神狠毒的说道:“我哪知道他们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物脑子里都想些什么,若不是碍于驸马的名头...咳咳...我当时会和他换命。”张四一想起在沾衣坊打的那场架,那驸马爷全城压着自己换招,自己仅就刺中他一剑,就被一拳打断了四条肋骨。顿时觉得憋屈,眼神也愈发狠毒。
又抿了一口酒的周邦抬头笑道:“要能和堂堂驸马爷换命,张四你个泥腿子也不亏。”
“现在的问题是,赵涂大人要我们务必杀了那个小子,可驸马横插一脚进来,这事情就有些棘手了。”梁赞忧心忡忡的说道。
“棘手什么?”周邦心中暗骂梁赞胆小,他一脸讥笑的又道:“巨鳌帮是相爷的钱袋子,赵涂大人又是相爷的臂膀,如今还升为礼部郎中,我们按照赵涂大人的意思办就好,既然能杀一个大理寺寺正而全身而退,再多杀一个狱史能如何?再说了若不是那小子多事,在游江宝船上就连公主都......”
“周邦。”梁赞看着这个口无遮拦的堂主怒道,他深深瞪了周邦一眼后望向张四,询问这位巨鳌帮最高战力的意思。
“杀。”张四恶狠狠的说道,眼中似是有一团燃烧的烈焰。
看着杀意凛然的张四,周邦眼珠转了转后说道:“我打听到那赵家小子有个在长安县衙做巡役的老父,既然堵门等不到他们,我们不如找人在长安县他老父的管辖范围内做点文章,引出那小子的老父宰了再说,让那小子自己找上门来,到时候弄死那赵家小子后,也好找由头脱罪,再说了,他自己找来的,公主驸马也无话可说吧?”
“那徐季呢?”梁赞问道。
周邦面露不屑道:“他就是个顶替魏近的傀儡而已,无关紧要。”
张四听着周邦所言暗自思索,良久后咬牙道:“就这么办。”由于动气,被打断肋骨的胸部又是一阵生疼。
梁赞喃喃道:“这事最好还是禀报赵涂大人一声,让他再找几个帮手,免的行事途中有变。”
周邦看了梁赞一眼,心中暗骂胆小怕事畏手畏脚,转头看向屋外,只见一阵春风拂过,那院中杂草随风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