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骑墙一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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瓢泼大雨说下就下,雨珠如线将这座雄城笼罩在一片水雾迷离之中。
有人在等雨停。
春风拂面,一丝凉意袭来,赵幼安愈发觉得不对劲。
他伸手捏了一把顺着屋檐向下滴落的雨水,手掌中一片晶莹沿着指缝隙慢慢漏掉,感受着雨水中的凉意,他仰头看向阴沉的天幕若有所思。
“不行,我还得去找找程岳。”赵幼安望着对面屋檐下的白桃喊道。
白桃双手插在袖中,一脸忧愁的点了点头。
她最讨厌下雨,讨厌天地都被打湿的感觉。
赵幼安顺着头顶的长檐,从彩裳坊的前门绕道后门,这段路并不短,当他看到彩裳坊后门那棵雨水洗礼下愈发翠绿葱郁的老槐后停下脚步,扫作思索后快步跑到树下,然后仔细打量着眼前绸缎庄后院这面并不算高的围墙。赵幼安喘着粗气俯身蹲下,他在想程岳是不是又闯进墙后的庭院中,去逼问那个有可能和隋木郎有关系的女人了。
可就算是逼问,到这一刻也该结束了,又或者他问完后回大理寺了?
赵幼安立即否定这个想法,在他眼中程岳是那种有始有终的人,既然把自己拽出来,不论他有什么发现,肯定都会来找自己。
“不会出什么事了吧?”蹲在树下的赵幼安低声喃喃道。
赵幼安眼中浮现出之前那位一身淡黄缀裙神态娇媚的女子面容,又想到程岳那张坚毅的脸庞,忽的他腰间的横刀莫名的一震,赵幼安恍然见握住刀柄,心头如被鼓锤狠狠敲了一下那般骤然一紧。
赵幼安从来不相信自己的第六感,可这一刻没来由的紧张感就和那日在宝船上船倾的那一刻的感觉一模一样。
他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翻过眼前的这面墙,再去彩裳坊后面庭院里一探究竟。
说干就干,赵幼安深吸一口气,然后一个箭步冲向那面墙。
咣当一声。
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起跳高度太低,一头撞在了墙面上。
赵幼安捂着鼻子懊恼道:“回去以后得问问宇文殊图,会不会一种身轻如燕可飞高楼的轻功,可以教给自己。”
彩裳坊的后门在一条深巷内,这里罕有人经过,此时只见一个跛腿的少年在墙下向上蹦跳。
来回试了十几次后,赵幼安喘着粗气又颓然蹲下,他心中已然否定了这个决定。
临走前,他决定再来一次。
如果白桃看见这一幕,肯定会笑的喘不上来气。
赵幼安深呼一口气,向后倒退两步,然后猛地冲刺,双腿骤然发力,两只手赫然抓住了墙檐。
赵幼安吃力的向上一攀,终于两腿一跨骑在了墙上。
墙内庭院花草繁茂竹林雅致,可赵幼安已没了力气,就保持这个姿势骑在墙上。
西市彩裳坊前门的白桃和慕容羡鱼见赵幼安久久不回,她们也没了性子再等,恰好一个小贩推着货车收摊回家,白桃看到车上货柜中插着一把油纸伞,她叫停小贩,掏了几枚铜板将伞买下。
慕容羡鱼撑开油纸伞,白桃躲在伞下,两人悠哉悠哉的向武侯司走去。
雨水击打在伞上噼噼啪啪的声响极为刺耳,慕容羡鱼看到缩在伞下的白桃一副楚楚可怜的神情,又见她肩头已被雨水打湿,不动声色的将伞向白桃一侧挪了挪,然后抿嘴笑着说道:“在山上时,你就讨厌下雨,来到长安依旧如此。”
白桃黛眉紧蹙蛮不讲理道:“都怪那该死的赵幼安,若是不遇到他,我们此刻正在司内围坐在铜炉前翻书了。”
慕容羡鱼笑意更浓道:“人家都请你吃包子了,你还在背后埋怨人家。”
“就怪他。”白桃鼻腔中娇俏的轻哼一声后又说道:“再看见他我非捉住这小子狠狠揍他一顿。”
“刚才为什么不揍?”慕容羡鱼打趣道。
白桃理直气壮的挑眉道:“刚才没有下雨啊。”
可怜的赵幼安此刻正骑坐墙头茫然四顾,他还不晓得因为这场春雨,已经让他得罪白桃姑娘了。他现在只觉得,这墙的高度并不似自己从下眺望时看到那般,骑在墙头看来,这墙实在是有些...有些高。
与此同时,两辆马车从兴化坊内监察御史赵涂的宅子前缓缓驶出,当出了兴化坊后,两辆马车并排向西,途经西市时一辆马车扭进因为春雨已经人迹寥寥的长街,而另外一辆,沿着一条沟渠向城外走。
往城外走的那辆马车,坐在车辕上披着蓑衣冒雨赶车的汉子叫陈癞,他是巨鳌帮内张四堂口的小弟,此时的他神情茫然,握着马鞭的那只手仔细看还有些微颤,只听他口中振振有词道:“菩萨保佑,菩萨保佑,车内的人和我没干系,我只是个埋尸的,要真有轮回因果可千万别算在我头上,菩萨保佑了。”
他这辆漆黑的马车车厢内,此时正躺着一具张四让他从监察御史宅子里抬出来的死人。
陈癞第一眼看到车上怒目圆睁死不瞑目的魁梧青年时,着实吓了一跳。
长安寺庙众多,这陈癞生性胆小,算是个信徒,为张四干这种脏活,他虽有怨言,但也不敢对张四去说,只能遥寄在那虚无缥缈的菩萨身上。
马车摇晃着在长街上缓行,陈癞向前看去,不远处出现两道倩影,共撑着一柄油纸伞。
若是平时,陈癞肯定多瞟几眼在雨中漫步的两人,尤其是那个梳着朝天辫粉雕玉琢的少女,生的出尘脱俗不说,那一身嫣红宽袖对襟衫搭配血色罗裙煞是惊艳,看着年纪不大,身子却包在红衣下凹凸有致。
陈癞面色铁青目不斜视,身上蓑衣被风撩开一角都浑然不觉,他身体轻颤一甩长鞭,马车和伞下两人擦肩而过。
撑伞慢行的慕容羡鱼和白桃在马车经过身边的时候对视一眼。
春雨冲刷下长街的空气异常清新,可此时她们闻到浓厚的血腥味道,正是来自眼前马车。
慕容羡鱼看向马车时就觉得车夫脸色异常,作为行走在长安的武侯司武官,她心中升起一丝疑云。
白桃轻咬嘴唇身姿一闪,像一道红光那般刹那间钻出伞下,随着马车车顶咚的一声轻响,她已然跃然站在那黑色的木顶上。
陈癞察觉有异扭头看去,忽觉脖子一凉,一柄泛着银光的长剑已搭在他的肩头,一扇黄伞翩然出现在眼前,伞下眉目清丽的俏公子正冷冷的看着他,只见这位一手撑伞一手持剑的俏公子檀口轻启,声音冰冷的问道:“马车里是什么?”
陈癞看着抵在自己喉咙的长剑剑尖,不知所措的支吾道:“你们是谁,我是巨鳌帮......”
话未说完,车顶的白桃俯身掀开黑色帘布。
慕容羡鱼向车内瞥了一眼,神情从惊愕转而变成冷酷。
车内赫然躺着一具血水浸透衣衫的尸体。
陈癞趁眼前人看向车内时转身就跑,可还没跑出去两步,耳畔一阵风起,慕容羡鱼就如鬼魅一般已经出现在他面前,堵住去路。
慕容羡鱼眼中冷如寒霜,陈癞眼看逃跑无望,突然一咬牙暴起挥拳,朝着慕容羡鱼面门砸去。
雨水如注倾盆而下,伞下的慕容羡鱼看着携着呼呼风雨袭来的一拳,手中长剑轻巧的一挑,一道血珠混着雨珠落到地上。
陈癞挥拳的手筋被剑尖挑断。
他疼的跪在地上发出嘶吼。
慕容羡鱼长剑入鞘,一手撑着油纸伞,一手抓向陈癞的衣领,拖拽着这个疼的昏死过去的汉子向马车走去。
白桃钻入车厢,看清车内人面容后吃惊的红唇微张竟说不出一句话,等她稍稍回神后抬头看着慕容羡鱼吐出两个字来;“程岳。”
慕容羡鱼身躯一震,眼神复杂的望向车内那具冰冷的尸体。
白桃掀开程岳的上衣,她凝视着眼前的惊悚一幕,看着程岳胸口那一道血红剑伤倒吸一口凉气,翻过身去一瞧,程岳背脊已然碎裂,整个背部都被剑气卷烂。
“回武侯司。”慕容羡鱼叹了一口气后说道。
白桃忽然抬头,她看着慕容羡鱼惊呼道:“赵幼安会不会有危险?”说着白桃跳出马车车厢,作势就要返回西市彩裳坊。
“我去吧。”慕容羡鱼拦住白桃,她眼神坚定的望向白桃说道:“你带着这人回武侯司,将此事禀告司丞大人,通知大理寺。”
白桃刚要说不,她对上慕容羡鱼那不容拒绝的眼神,将话咽了下去,伸手去拽陈癞的衣领,轻声对慕容羡鱼说道:“小心。”
这世上的事情就是如此之巧,比如张四万万想不到自己派去处理程岳尸体的陈癞,会遇到两个正在奉命查案的武侯司武官首,比如赵幼安想不到,自己骑在别人家墙头时,会正好遇到主人回家。
两辆马车中的另外一辆驶入西市后拐入彩裳坊侧巷,尚月竹牵着车夫伸过来的手,款款从车上下来,余光瞥见自己后墙上有异,她俏目瞟去,然后捂嘴轻笑道:“公子,你在我家墙头做什么?”
赵幼安面红耳赤的尴尬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