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又见慕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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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公主在宝船遇刺后,长安城内一时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街上除了巡役外,还多了很多左右骁卫和金吾卫的影子,载着货物的商旅要想进入长安城,通关文牒会被一道道关卡的城防兵卒翻烂,酒肆茶楼也常被官衙的人光顾,关于上巳节那艘沉船和公主遇刺的消息也传得沸沸扬扬,在坊间流传的版本多大数十种,一时间这事也是长安百姓茶余饭后的最大谈资。
东西两市作为长安最为繁华的闹市区,对于全城戒严虽有影响,但还是基本保持了原有风貌,各类货物从各州府源源不断涌入长安,其中不乏西域传来的奇珍异品,货铺摊位上各类吃穿用度琳琅满目,尤其日上三竿之后,街道上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程岳带着赵幼安出了大理寺来到西市,两人走在喧闹接头,身边不时还有驮载重货的骆驼穿行,驼铃声响,瞬间就淹没在熙攘嘈杂的街道之中。
程岳一手杵在腰间长刀的刀柄上,一手背于身后,跨开步伐向前急走,赵幼安一脸疲态,微眯着眼睛紧跟在后。
赵幼安昨日在阴牢中彻夜练刀,本想今早好好闷头酣睡一番,却被程岳强行拽出查案,虽是心中不忿,但这案关乎自己,赵幼安也未多说话,拖着跛腿一路奔到西市。
走到一处绸缎庄前,程岳突然回头对赵幼安说道:“褚大人用刑的那个石侠招了。”
赵幼安一听心头一动,压低声音问道:“他说什么有用的消息的吗?”
程岳将赵幼安拉到这间绸缎庄的屋檐下,然后凑到赵幼安耳边低声说道:“据石侠说,他们一行八人从大狮国来,首领叫石霖,是大狮国的金锤将军,此次借助驼商的身份混入长安,目标就是丽珠公主,当然长安也有人对这些贼子的行动乐见其成,在长安里应外合的人是谁,石侠并不知晓,他只知道石霖来长安之后先见了巨鳌帮帮主魏近。”
“可魏近不是死了吗?”赵幼安神情一滞,他想起来了,徐季之所以被人从阴牢弄出去,最大原因就是他是巨鳌帮的二当家,是因为魏近莫名其妙的横死在自家赌坊的书房内,他才能从那个大理寺阴牢中脱身。
程岳点点头道:“所以说巨鳌帮这条线索就断了一半。”
“那我们来这里做什么?”赵幼安走出屋檐转头环视这间叫彩裳坊的绸缎庄。
程岳低声说道:“我打听到被你弄死的隋木郎在长安城中有个相好,正是这间绸缎庄的老板娘。”
赵幼安眯着眼睛打量着站在屋檐下的程岳,但略一思索后说道:“你是要从隋木郎入手查?”
站在屋檐下魁梧挺拔的大理寺寺正腰悬双刀威风凛凛的点点头。
想起那日在正法堂中武侯司和金吾卫商议的查案分工,赵幼安有些吃惊的问道:“大理寺不是负责让石侠开口吗,隋木郎不是武侯司来查吗?”
程岳毫不在意的说道:“案情重大,谁有线索谁来查,何必非要分那么清楚,再说了褚大人也说,涉及到公主遇刺,百无禁忌一查到底。”说着他袖袍一甩,极其潇洒的抬腿往彩裳坊里进。
赵幼安急忙跟在后面,进门前他低声疑问道:“隋木郎相好这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程岳眉毛一挑,神情有些傲然的说道:“谁在长安还没几个眼线?”
一入彩裳坊内,迎面是几个长案高柜,柜子上摆着各色绸缎,屋内装饰富贵雅致,墙壁上挂着几幅山水画,一看就是出自名家手笔,两盆翠绿文竹立于角落,三面皆是摆着香炉,炉中缕缕青烟缭绕而上,烟中透着奇异的香味。屋内有几个锦缎绣裙的贵妇正驻足在高柜前,扯着案上绸缎评头论足。
见两人进门,陪在那几名贵妇身边的青衣伙计迎了上来,笑容灿烂的问道:“两位看看绸缎?不知是做衣裳还是......”话未说完,这伙计瞥见程岳和赵幼安的腰间佩刀,以及两人所穿的黑金官袍,这伙计赶紧改口道:“两位官家有何吩咐啊?”
“你们老板在不在,找她了解一些事情。”程岳不客气的朗声道。
这伙计向后堂瞟了一眼,然后神情有些难堪道:“这......”
“在就好办。”程岳脸上一喜,他拔腿向后堂闯去。
伙计还想阻拦,刚伸出胳膊就被程岳推开,赵幼安紧跟在程岳身后,也往后堂走去。
这彩裳坊的老板叫尚月竹,芳龄二八,是西市有名的美人儿,这间绸缎庄是她从亡夫那里接手过来的,据说那倒霉的亡夫姓刘,三年前去江南收蚕丝时坠河而亡,自此之后她一手打理生意,而且深居简出并不抛头露面,大多需要出面的活都交给伙计来干。
即便如此,还是有一些她的闲言碎语传出,比如她和一位御史台的大人相熟,有或是某个金吾卫的参将深夜进了彩裳坊后宅,这些大多是西市一些妒她美貌的妇人传的,是真是假就无从得知了。
程岳和赵幼安闯入后堂,迎面是一扇绘着牡丹的木屏,越过木屏,就见一竹林掩映花草缀台的庭院坐落在内。
赵幼安看到面前环境,再一想前面店铺内的装饰摆设,心想这彩裳坊的老板娘必定不俗,他拽了拽程岳的衣袖低声说道:“注意一点,说话行事不要莽撞。”
两人刚刚站定,刚才那位伙计就匆忙跟了过来,一脸慌张的扯着嗓子喊道:“老板娘,有两人官人闯了进来。”
“喧闹什么。”
一声悦耳轻灵的声音从庭院内中堂传出,接着两扇门被推开,一个女子款款走出。
抬眼望去,这女子淡黄花缀长裙,乌黑秀发高攀脑后,那白皙额头有几缕青丝恰到好处垂下,女子鹅蛋脸儿,虽不是绝色美人,但也出落大方亭亭玉立,一眼扫来,眉眼之间透着柔媚之色。
“两位官人。”
女子轻声施礼道,她摆了摆手示意伙计下去,然后侧开身子说道:“屋内有茶。”
“进屋就不必了。”程岳皱眉道,他望向尚月竹问道:“隋木郎你认识吗?”
“奴家认识的。”尚月竹轻声道。
“怎么认识的,他和你是什么关系?”程岳沉声追问道。
尚月竹闻言莞尔一笑,那双水眸扫过两人,不紧不慢的问道:“大人是在审问我吗?”
程岳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挂在脸上,眼神犀利的打量着这个娇柔的女子。
赵幼安见这女子眉头一蹙,对程岳的态度似是不悦,急忙上前说道:“并不是审问,只是大理寺查案,需要姑娘配合问询。”说着亮了亮腰上大理寺的腰牌。
赵幼安自从那日进城用过腰牌之后发现,这大理寺的腰牌就像是一把万能钥匙,许多事情只需亮亮腰牌就可以迎刃而解。
尚月竹一看赵幼安笑容和煦,加上他那张清秀的脸和一双清澈的眼睛,心中不由生出几分好感,她声音柔软的说道:“隋大人来彩裳坊多次购买过绸缎,是个熟客,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程岳不等赵幼安接话,就紧皱眉头一脸肃穆的说道:“你撒谎,有人说你和隋木郎相好。”
“相好?”尚月竹抿嘴笑道:“如果这么说的话那每个从彩裳坊买过绸缎的男人,都是奴家的相好咯?”
“他死了。”见这女子神情淡然的笑着,程岳直截了当道。
说到这句话时,赵幼安心中猛地一颤,毕竟隋木郎就是被自己用木枝戳死的。
“哦。”尚月竹神情平淡的应道。
程岳还准备再问,赵幼安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凑到身前说到:“就这样吧,我们先撤,你也没有什么实质证据,多说无益。”
程岳注视着赵幼安,稍作停顿后一甩衣袖转头就走。
赵幼安急忙对面前的尚月竹抱拳道:“姑娘,唐突前来,搅扰了。”说完赵幼安深深看了一眼尚月竹,转身去追程岳。
“公子,敢问尊姓大名?”
身后传来尚月竹的声音。
赵幼安脚步不停,随口答道:“大理寺赵幼安。”
他并未注意,尚月竹眼中一闪而逝的一抹厉色。
这女子手中紧紧攥着一枚飞凤银钗,钗上刻着三个字。
堂前燕。
出了彩裳坊,两人走在西市街道上,程岳埋怨道:“刚才为什么要阻拦我?”
赵幼安看着程岳说道:“方才那女子和隋木郎相好的事情,你从何而知的?”
程岳坦然说道:“我的一个眼线是长安的货夫,他基本上熟知西市的每间店铺,据他说为彩裳坊拉过几次绸缎,都遇到隋木郎进这绸缎庄,而且还是暮时进晨时出,你说这两人不是相好是什么?”
赵幼安被这番话气笑了,他看着眼前这人高马大的寺正说道:“就算两人是相好,她要不认,你能怎么样,难不成拉到大理寺用刑?”
程岳默然无语,就听赵幼安接着说道:“你说,一个女子听到一个相熟的人死了,第一反应是什么?”
程岳顺嘴答道:“若是寻常女子,怎么着也得惊叫一两声吧。”说完他若有所思,然后看向赵幼安,两人对视一眼。
“听到我说隋木郎死了,她表现的太冷静了,这反而不太对。”程岳沉声说道。
赵幼安说道:“长安百姓虽然听说那日公主遇刺,但船上细节并未到人尽皆知的地步,更不可能有无关人知道金吾卫参将隋木郎死在宝船上,而且我相信手底下出现和贼人勾连的逆臣,中郎将曹猛也会封锁消息,可她的反应,太过平静,就像是早就知道隋木郎身死的消息。”
“眼下能知道隋木郎身死的,只有我们和他们。”程岳惊呼道。
赵幼安知道程岳口中的他们是指隋木郎的同伙或者知晓刺杀公主之事的人,亦有可能就是隋木郎背后的指使者。
“我们去彩裳坊找她,或许是件好事。”赵幼安笑道。
程岳看着脸上挂着笑意的赵幼安一点就通,他点头道:“这女子若真是知情者,她必然会与隋木郎后面的人有所联系,我们只需盯着她即可,看看究竟是谁如此胆大妄为,胆敢勾结异族刀客刺杀公主。”
此时两人已离开西市来到一处河畔前,程岳急着返回彩裳坊去盯尚月竹,忽然瞟见柳荫长岸有两道人影走来,其中娇小的那位一袭红裙极为耀眼,步伐也轻盈出尘,这扎着冲天羊角辫的少女一眼看去就古灵精怪煞是可爱,赵幼安定睛一瞧,正是白桃姑娘。
而在白桃姑娘身旁,一位身材修长明眸皓齿的俏公子,正神色复杂的望向赵幼安,程岳一眼就看出这也是一位女儿身,只不过此时穿着一身男儿袍,头戴江湖武行才喜欢带的黑色挽发长巾。
程岳低声对赵幼安说道:“我先行一步去盯尚月竹,你在这里应付一下武侯司的武官,千万不要让她们跟来,要真能顺着彩裳坊破了公主遇刺的案子,你我可真要名镇长安了。”
说罢程岳拍了拍赵幼安的肩膀,返身离去。
此刻的赵幼安并未听清程岳先前一句说的什么,他望向那眼神复杂的俏公子,有些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