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禹历一零二一年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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禹历一零二四年,秋,九月。
玄国,金易城。
“操乎!简直笑死我了!听说了吗,冬闻家嫡长女第三次被退婚啦!”
萧萧雨下,咔嚓,轰,闪电撕裂夜空,将飞叶酒馆店牌照亮。
“哈哈哈哈……”
酒馆内传出的爆笑声,在门被推开刹那戛然而止。
所有人看向门口,一个穿着黑雨斗篷的人走了进来。
对此众人见怪不怪,继续散发出笑声,或悉悉索索、或热火朝天地聊了起来。
那人沿着挂满黑雨斗篷的门墙走到角落,摘下自己斗篷挂上。
这是一个扮男装的女人,头发扎着,清秀白净脸上剑眉凤目,满是英气。
灯光昏暗,注意到的人也不多,但总有人会注意到。
“浮生。”掌柜的拨弄算盘,眼睛盯着账本根本没抬,淡淡语气小声催着旁边打瞌睡的十七岁青衣少年。
少年连忙晃醒脑袋,眼睛四下一扫,就落在角落。
他将抹布搭在肩上,拿起茶壶走到这刚到来的客人跟前,娴熟地倒水擦桌,然后一如既往地询问道:“客官,您是打尖儿啊还是住宿?”
“先来一壶酒,一盘卤肉,一叠盐撒炒地豆。”
“诶,好嘞,您稍等……”
“怎么不喊堂,你这堂倌当得还不行啊。”
这人看着浮生,眼神疑惑——浮生看着这人,眼神也疑惑。
然后,浮生笑了。
“客官,您误会了。喊堂是白天的事,晚上不喊。再则有宵禁,寻常这个点儿还能开着的都是专供猎师游侠的‘酒馆’,和客栈不一样。酒馆里不需要喊堂,只需要我这样跑堂的跑跑腿,把您要的告诉后厨,做出来端给您就好。”
其实后厨很多东西都是提前做好,到时候称重装盘后热热就行。
所以浮生很快就拿着托盘从后厨跑出给人上了酒菜。
“多少?”
“七十小钱,您也可以给一两的银叶子,我拿去找您三十小钱。”
啪……
一张椭圆的银叶子直接被拍在了桌上。
“您这么快就付了?”
“怎么?还有别的规矩?”
两人又是小一阵对视。
浮生笑了笑道:“寻常下馆子,都是吃完付的……”
“那与吃前付有什么区别?”这人打断道。
“你若吃前付,吃出了问题,与我们理论,我们可以说这是你故意的,我们没有任何问题。反正这种事也无甚凭证,怎么说都行。反过来,吃后付若出问题,店家便会为了息事宁人,亦或自吃理亏,会认了错不要钱,若真有问题也会赔些。”
这人笑盈盈地看着浮生道:“你倒有意思,这话竟也不藏着。”
浮生笑道:“藏着证明有鬼,我们飞叶酒馆可是老店,身正不怕影子歪,就是……客官,您——初来乍到,有些事多看着能自个儿心里头明白就好。”
这人一怔,挥挥手,让浮生赶忙去找钱。
浮生拿着银叶子来到柜台,交给了掌柜,望着被丢入一堆钱的铜匣子倒是有些眼热。
“这人出手阔绰,又早结账,估摸着是个没江湖经验晚上出来玩的富家子。小心伺候一些,其他人你就别管了。”掌柜停下拨弄算盘的手,看着浮生道:“你还欠我多少,可心头有数?等还清了,想去哪就去哪,我也不管你。”
“五千小钱,我都记着呢。”
“一月给你五百小钱,你不会记恨我吧。”掌柜又低下头敲起了算盘。
浮生摇头道:“别处管一天两顿饭再加个住处就不错了,哪还会给工钱。幺叔,三年前大雪天你把我捡回来,这事儿我都记着呢,脑子没冻坏。您啊,就放心吧。”
“记着这种事,不如早些还钱走人。”掌柜幺叔把三十枚小钱放桌上道。
浮生笑着,拿了钱来到桌边。
“你和我聊聊吧,这三十枚小钱权当你赏钱了,如何?”
浮生将钱收入怀中道:“却之不恭,说吧,想知道什么?”
“这些人聊的……有这么好笑么?”
“这个点来这里的人通常有三类,猎师,游侠,门徒子。做的事虽不一样,可都在江湖中,处境是差不多的。猎师狩猎山岭,以此为生,寻常远离市井。游侠浪迹坊间,做着拿人钱财的消灾买卖,若非如此,他们哪来营生。一旦犯了事,远走他乡就好。只要事情不大,城主府也不会遣人缉拿。毕竟此城人跑到彼城去缉拿,得事先通风,否则容易闹事。可若通风,碍于邻近城间有竞争关系,往往是不许的。至于做帮派生意的门徒子,与游侠也差不多,只是纪律严明些。低俗的事,他们知道不少,也听得多。像一些涉及上层的事,便是他们难得的谈资与笑料。毕竟,看往日里高高在上的人出糗,是他们最乐见其成的事之一。”
“刚刚他们聊的是什么?”
“咱们金易城不是有三大世家么?”
“冬闻,齐,穆,三家。”
“冬闻家嫡长女冬闻曜黎据说眼高于顶,谁都看不上。第一次成亲时,对方是订了娃娃亲的,父母之命,本也无法拒绝,谁能想第二天新郎就要求退婚。没人知道原因。第二次订的亲事在入洞房揭红盖时,据说冬闻曜黎将人打了一顿,人家退婚了。这一次更巧,婚事才订下没多久,据说这冬闻曜黎趁夜去见了新郎,翌日新郎就退婚了。有的人说,这冬闻曜黎看似女人,其实是个二尾子。”
“什么是二尾子?”
“就是可男可女。”
“谁这么传的?”这人哼笑着摇头道:“还有呢?”
“还有人说,这冬闻曜黎脸上有疤,平日不显山露水,到了成亲时一激动,就遮掩不住了,面目狰狞似恶鬼,新郎直接吓痿了。”
“不至于吧,这么离谱?”
“更离谱的是,有人说冬闻曜黎其实是男的,也喜欢男的,专门借婚约之事把新郎给走后门了……”
“噗哈哈……”这人实在忍不住了,当即笑喷。
笑罢,他问道:“冬闻曜黎我见过,这些都是谣传,但人是真的有些丑,脾气也是真的有些臭,估计是这些新郎受不了吧……那你怎么看的呢?”
“我啊,我用眼睛看啊,不然还能怎么看。”
“噗哈哈……”这人再次忍俊不禁,且笑得更厉害,边笑边拍腿。
稍微缓过来些,才道:“说正经的,你到底怎么看的。”
“我也是正经的啊,用眼睛看。”
“可你又没看过她。”这人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大快朵颐地说着。
仿佛笑完,胃口也大了。
“未见,我就不能断论。不然,满城流言蜚语,若是真的也就罢了,可眼下这些猜测分明都是调侃的无稽之谈,对人家何其不公。”
这人摇着头道:“冬闻曜黎就是不好看,而且真的脾气差,你相信我,这人我处不来。都是实话。你说,若是这般,你有怎么看。”
“每个人脾气不同,脾气差,很大程度是没遇到意气相投的。脾气不能证明什么。至于丑,横竖一张脸,再漂亮的美人过个几十年,长满横纹时也不见得美丽,又当如何?所以相貌脾气说明不了什么。纵你见过她,可你了解她么?”
这人想了想道:“那你说,人最重要的是什么。”
“是心,是态度,是自我……总之,重要东西都不会外露,至少不会像脸面这样明摆着,要不然就廉价了……”
“你说得轻巧,冬闻曜黎嫁的不是你,若嫁你,你一看人丑脾气坏,一有不顺就把你抓起来吊打一顿,你估摸着撒丫子跑得比谁都快。”
“哼,她若心好,能讲道理……”
这人酒足饭饱摆摆手:“你们这儿还有房么?若有,给我最好的。”
……